“往西，接应东宗。”陆凝道。

    此时，众人留在原地，脸上微微露出了怯意。也不知该不该听她的，他们虽然是甲等弟子，但毕竟不是华山派真正的精锐啊。

    一股不安的情绪，已经在大家心里漫延开来。

    江歆站了出来，跟上了她。

    有了第一个人起了头，其余人随即也转向西方，撤出了荒寺。

    临走之前，顾玄青还特意看了看苏玄筠。她站在原地，脸上似乎有点犹豫的样子。

    她在想什么？但这时，却顾不得她了。

    如今师妹有难，他纵然不惜一切，也要去救。

    其实，连南路的镇岳铁剑都没能如期而至时，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今夜的结局。人力有时而穷，现在能做的，不过聊尽人事而已。

    他紧紧地跟随在陆凝身后，再度钻进了浓雾。

    银白色长剑信号发射的地方，离他们并不远，顶多数里。

    此时的雾，好像更浓了。空气中，传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顺着这股气味，沿途一路，找到了几具西路东宗弟子的尸首。

    几乎全部是被一击毙命。

    一地残肢断臂，甚至还有被拦腰斩断的。

    这简直和送死没有什么两样。

    “太邪门了！”一个弟子道。

    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他看了看身周的北路弟子，人人脸色都变得煞白，浑身发抖。或许他们至死都不会知道，今夜面临的敌人，到底是谁？

    但顾玄青知道——

    剑邪！

    “歆哥，那是东宗的黄师兄啊！”钟悦忽然惊叫道。

    顾玄青一震，扭过头，好像在尸首里看到了黄玄吾。

    血肉模糊的脸，沾满泥泞，已难以辨认。

    黄玄吾死了！

    死亡总是出人意表。不久前，还如众心捧月般的东宗头牌，就这么孤独地死在了一滩烂泥巴里。

    此刻的江歆也失了锐气，有些六神无主，抬头道：“是啊。”

    钟悦道：“黄师兄……他不是陕西布政使大人……家中的独子吗？不会……就这么……死掉了吧。”她的声音颤抖，几乎又要哭了出来。

    陕西布政使。听起来像是个主管一省的大员，原来他是大官的儿子。难怪了，这是师妹的选择。

    想到这里，顾玄青才有些释然。可是，镇岳铁剑也好，官家子弟也好，自己也好，今夜无论是谁，恐怕都逃不过了。

    师妹呢？

    她还会活着吗？

    这时，前方又传来了一声惨叫。

    是师妹！

    这声惨叫，把早已心胆俱寒的众弟子，又吓了一跳。

    不知为什么，顾玄青的脑海里居然没有闪过一丝逃跑的念头，握紧手中长剑，朝着惨叫声的方向，冲了过去。

    江歆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诧异。大概在这人眼里，他顾玄青应该是个胆小懦弱无能的人才对。

    血水混着泥水，流得遍地都是，顾玄青踩着满地的残肢断臂。忽然感觉这一幕，在他的梦中似曾出现过，可很讽刺的是，梦里头被屠戮是盗匪，现在却是他们。

    穿过一片树林。

    梁玄薇仰躺在泥地里，看不出伤在哪里，但她的背，完全浸泡在血水泥泞之中。

    地上的血，正越流越多。

    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气息很浅，但又很急促，嘴角不时有血沫吐出。

    她受伤极重。

    顾玄青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师妹……”

    顾玄青扔掉了剑，一把抱起她的上身。

    “是……是师兄吗？”

    “是……”

    她的手在颤抖。他握住了她的手。

    师妹睁开眼睛，嘴唇微微抖动着。

    “对不起……师兄……我一定……伤了你的心吧……”声音听起来极是虚弱。

    “别再说话了，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回云台峰。”他心中一痛，眼中不知不觉流出了泪水。

    自己喜欢她吗？他也说不上来。但不管怎么说，师妹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在他的记忆里，总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那天……你能来山洞……其实我很高兴的……”她的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就要死了，你……”

    “嗯……”

    “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顾玄青手里握着她的手，越来越重。她已闭上了眼睛，停住了呼吸。

    师妹死了！

    一瞬间，顾玄青的脑海里，闪过了他和师妹的一段段过往。那个争强好胜的师妹。听见师弟称赞，喜笑颜开的模样。平日用斋时，小心翼翼的模样。

    那天山洞练剑，她一身新道袍，淡淡的香气，和幽幽的叹息。

    他记得自己被梁玄度折辱时，她的惊呼，看见自己剑气衰减时，流露出的心急。

    他也记得较武台下轻轻耳语，以及老君殿前的舍命相护。

    当然，还有她见到黄玄吾时，那温柔甜蜜的眼神。

    这一切，他都不会忘记——

    如果他能有记忆的话。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就像是他受伤那夜，她偷偷探望他时，抚摸他的那样。

    恍惚间，回想起她当时眼中流露出来的，那像是痛苦，又像是怜惜的神情。

    他的心，仿佛被一箭击中了。

    没错。

    自己什么时候，有看过她的这般神情。师妹在他面前总是笑盈盈，其实她的心里，也隐藏着痛苦。

    自己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

    她之所以会这么痛苦，那是因为她的心里——

    有他啊！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顾玄青从胸中热涌上来。

    剑邪！

    师妹，你若英灵不远，请护佑我。我定会诛杀剑邪，为你报仇！他心里暗暗发誓。

    正想着，却有人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顾玄青抬起头。

    那是陆凝。她也在看着他。

    她刚才已带着众人赶了过来。

    此时，江歆、钟悦、柴师弟等人都散布在四处警戒，和她一起，静静地护在了他和梁玄薇的身边。

    北路的弟子都来了，他心头一热。

    她拍了拍他的肩。她是在安慰自己。

    他点点头，抹了抹眼角的泪。

    陆凝轻轻道：“一路过来，我都数过了。西路的弟子都倒在这儿了。”

    西路全部死了。

    他突然扭头看向树林。

    “怎么了？”

    “没什么。”只一瞬间，他似乎看见那边有东西在窥视他们。是错觉吗？

    “杀人的，就是你说的剑邪吗？”她问。

    “嗯。”

    “你对剑邪，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不多。但是，它们不只一个，剑气凌厉，身法鬼魅。硬碰硬，我们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他倒是冷静了下来。

    顾玄青的话，让在场的弟子都陷入沉默。

    “玄青，你说的是对的，可惜我们明白的太晚了。”陆凝的话中，满是萧索之意。

    是啊，四路进山的四十人，有多少人已葬身在山里。而眼前他们这些弟子，又有几人能回到华山？

    一阵风吹来。

    他抬头看着天空，雾气被一下吹散了，才发现，今晚的月色居然是鲜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