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虎贲
繁体版

第46章:最后的落日

    仁孝元年,九月六日傍晚。

    在太阳下山之前,几乎是周军刚刚清理完战场,做好调整的时候,鲜卑人又开始结阵了。

    从日出打到日落,战到现在,他们已经损失了接近一半人。

    看着远处那些鲜卑人手上的飞斧,张有志知道,

    这一次,鲜卑人又改进了他们的进攻手段,不知道又将带走多少袍泽的生命。

    “准备。”

    喊了不知道多少声之后,王大刀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进攻方已经显得人手不足,他们不再十个人扛着一架梯子,身后跟着一大群准备攀爬的人。

    现在,每架梯子都是勉强凑不到十个人扛着,奋力的前进。

    其实比起人数很少的周军,他们也不轻松。

    从昨夜到刚刚,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喝了点水,或者马奶酒,个个都精疲力竭,全靠意志在支撑。

    温明达带着几个弩手,暂时来到了西面,张有志对他们说道:

    “集中左侧两架梯子,分先后射击,老程头,你和张方兄弟先射,温明达和赵克胡后射,明白吗?”

    “明白。”

    “一百步。”温明达在望楼顶上喊道。

    “九十步。”

    “射。”

    “嗖、嗖”两支弩箭飞跃而出,然后击穿两面木盾,击杀后面的鲜卑士卒。

    不需张有志再下令,温明达和赵克胡,两个专业的弩手已经同时发射。

    两支重箭呼啸而去,一支穿透两人,一支穿透三人。

    一架梯子落在了地上。

    这时候,程大和张方已经完成了装填。

    不需要伍长的命令,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迅速的举起弩机,瞄准,发射,几乎一气呵成。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上,四架弩机形成了极强的穿透效果。

    当敌人有皮甲的时候,蹶张弩也穿不透四个人。

    可是一旦赤胳膊上阵,穿透五个人都有了可能。

    最悲哀的是,他们扛着梯子的时候,正好排成了整齐的队列,方便了弩机的射击。

    四轮弩机,十六支弩箭射出,竟然连续击伤击毙了二十几人。

    鲜卑人在这一面的四架云梯,只有一架来到了墩台下。张有志和程大两个杀才,居然只需要面对一个飞跃上来的敌人。

    一个鲜卑人双手刚刚抓住墩台边缘,正要借力跃起,就被张有志一枪头砸断了手,狠狠的摔了下去。

    就在收枪的一瞬间,一个黑影飞了过来。

    张有志心知那应该是飞斧,赶紧闪开。

    不曾想,在他躲过之后,那飞斧去势不减,旋转着砸向了东面。

    此时,东面的闫怀、张方、赵平安,三人都在紧张的刺杀迎面之敌,谁也没注意到身后飞来的斧子。

    张有志还来不及提醒,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巨力。

    一柄飞斧的锤面砸中了他的左臂,把胳膊生生砸的脱了臼。

    这是一柄从东面飞来的斧子,而西面飞去的那柄斧子,则已经钉在了弩手张方的头上。

    皮质的头盔比皮甲厚实,但也挡不住飞斧。

    张有志躲开的飞斧,击杀了张方。

    整个墩台上,到处都是乒乒乓乓的声音。

    数十柄飞斧先后飞来,转瞬间就砍死了张方、锤伤了张有志,砍伤了王大刀。

    至于墩台中央,望楼底下靠坐着的焦方。

    他出血过多,头昏眼花的,反应迟钝了很多,开打没多久就被一飞斧结果了性命。

    西面已经有人跃上了墙头,和闫怀战在了一起。

    “伍长,你怎么样?”

    老程头砸落一人,他回头注意到了张有志的胳膊。

    “应是脱臼了。”张有志双眼通红,龇牙咧嘴的说道。

    老程头枪尖一抖,再次轻巧的刺死一人,然后过来一拉一拽。

    只听“咔嚓”一声,这老卒竟帮他把脱臼的胳膊给接上了。

    张有志刷的抽出腰间的环首刀,捡起地上不知道谁的盾牌,对着老程头大吼道:

    “去帮闫怀。”

    他对张方的死有一种深深的自责。

    他要杀人,杀更多的鲜卑人,杀光所有入寇的鲜卑人。

    “好。”

    老卒程大知道,这不是客套的时候,他迅速的执行了命令。

    张有志一手举盾,一手持刀,见到上来的人就是两下。

    一挡一劈,干净利落,却显得血腥而且残暴。

    连劈四五个之后,下面竟没了动静。

    张有志使劲喘着粗气,小心翼翼的探出头一下,又迅速的缩回来。

    没有挨冷箭,才慢慢的再探头出去,观察了一下墙外。

    西面已经干净了,百步之内,一个站着的鲜卑人都没有。

    他独自守住了一面。

    战场突兀的安静下来,鼓点停止,歌声消失,喊杀声也没有了,进入耳朵的,唯有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

    张有志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墩台,已然成为血池。

    肚子在咕噜噜的叫,他缓缓靠着墙垛坐下,抬头看看,天怎么还没黑?

    他记得很清楚,日出的时候至少吃了三四斤烤马肉。

    要是寻常,这么多肉抗一天根本不知道饿。

    他慢慢喘匀了气,以刀杵地,缓缓站了起来,然后把刀插回刀鞘。

    十七岁的少年人忍着悲痛,挨个把地面上趴着的尸体翻过来。

    所有人身上都血淋淋的,分不清敌我。

    他从衣服上扯下来一大块布,帮每个人擦一擦面颊,仔细查看。

    如果是鲜卑人,就扛起来丢下去;自己人的尸体,就把脸擦干净,扶着他靠墙坐好。

    等他做完之后,王大刀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声音沙哑着说道:

    “长枪兵焦庆战死。”

    “弓弩手张方战死。”

    “长枪兵马来战死。”

    “刀盾手闫怀,瞎左眼重伤,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刀盾手丁建,断左臂重伤,也失去了战斗力。”

    “短枪兵李星河,失血过多,也难活下去了。”

    王打刀精疲力竭的靠在墙边,声音嘶哑的说道:

    “他娘的,张老四,咱们现在人人带伤,明天只有九个人能打仗了,还有两个是辅兵,你快想个办法。”

    张有志问道:“鲜卑人还剩下多少?”

    “这我也不知道,估计五六十个吧,这一天打了三仗,一仗比一仗凶狠。

    俺老王也没遇到过这么凶的鲜卑人,哪怕是......比他们狠的突厥人,都没那么不要命。”

    张有志没有回答他,而是想了想,看着墩台上三具尸体说道:

    “给弟兄们喝点水吧,再不喝,可能就再也喝不到了。”

    王大刀眼神一黯,颓丧的说道:

    “不管了,明天肯定还要打仗,活不活得下去都不知道,今晚到明天大家都喝水,喝清水。”

    “不用明天,今晚还要打,这可能是我们人生中最后的落日了。”

    张有志斩金截铁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