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登时倒吸了口冷气。

    杨恺跟王、刘两人碰了碰眼神，慢慢伸手上去，抓住门把手，轻轻拽了拽。

    门锁看来是坏的，门正在从里面被一股力量拉住。

    杨恺放下手来，正声问道：“你是谁？”

    里边没人作声，食堂的大门是一扇双开门，两边门上各有一块玻璃，玻璃上有厚厚的磨砂，只能看到微弱的光亮，看不到里边的情景。

    杨恺又敲了敲门，说：“你应该不是乘务组的吧？”

    里边还是没回答，杨恺接着说：“如果你是，你现在应该出来抓我们。”

    门轻微地动了动，好像里边抓住门把手的那只手前后移动了一下，但门依然紧紧关住。

    “如果你不是，”杨恺说，“那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里边这时完全没了动静，一阵极安静的沉默。

    在杨恺说完成为朋友的话之后出现的这一阵沉默，透露出某种友善和和解的意味。

    杨恺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里边的力量减弱了，他继续往前推去，门缓缓地打开了。

    三人慢慢地走进去，偌大的食堂空空荡荡，满是桌椅板凳。

    在门的后面，蹲着一个绿皮肤的小男孩，他蜷缩在墙边，抱住自己的膝盖，漏出一双眼睛盯着杨恺他们，眼神里满是戒备和恐惧。

    杨恺没有料到会是一个小男孩，他以为是那个造反的女人。

    “小朋友，你是谁？”杨恺蹲下来说。

    小男孩不做声，依然直直地盯着杨恺，眼睛睁得圆圆的。

    “他是......”刘工低声说道。

    杨恺扭过头去：“刘工，你认识？”

    “我看他眼熟......孩子，咱们在哪儿见过么？”

    绿小孩看了看刘工，眼神突然发生了变化，某种思考和惊讶在他的眼睛里出现，给人感觉他认出了刘工。

    绿小孩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什么，然后伸出手来，举到三人面前，他的皮肤是绿色的，但手掌心还是肉色，在他小小的掌心里，托着一枚黄色的硬币。

    刘工愣了两秒，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刘工说：“你.......你是......你还在舰上？”

    绿小孩点了点头，仍旧不愿开口说话。

    “怎么回事？”杨恺问道。

    刘工眼含悲伤，面色感慨，沉默了片刻说道：“三年前的一场造反，这个小孩就在舰上。”

    “三年？”王海民说。

    “对，三年了。那也是一场动静极大的造反。比你们这一次更大，全部的乘客都起来反抗了。”

    “他们没有被迷晕吗？”

    “那一次的毒气出了问题，致幻程度不高，有乘客发现了问题，开始自发地疏散。后来就发现了记忆采集室，还有其他的设备。他们开始和机组对抗，那一次火星方面临时在机上打印出了大批的乘警，乘客们死的死伤的伤，最后一个都没有留下，那一次航行全面失败，要说有什么成果，顶多就是给火星提供了一批真人标本可供科学研究。”

    “等等，你是说，火星方面还可以临时打印乘警？”

    “没错，就像打印机长一样。舰上有一个房间放有专门的批量生产设备。”

    “刘工，你之前怎么不说？”

    “我也不想打击各位的积极性，而且，如果我们悄然制服了现有的机组，又没有让火星上警觉的话，也许我们有机会关掉打印设备和通讯设备，彻底控制火箭。”

    “可是火星上不是一直都知晓舰上的状况吗？”

    “那只是例行的数据上传，只要动静不大，没有人会去在乎。如我之前所说，火箭上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叛乱了，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有那么一两艘舰上会骚动一下。”

    “那一次造反，应该也不是一个人也没有留下吧？”杨恺说着，看向了绿小孩。

    “没错，就是他，我在混乱中把隐身硬币放进了他的兜里，让他躲到了换气口里边，这个硬币原本是机组使用的，因为我们都是人造人，具有和真人同样的特性，舰上的搜索设备在锁定乘客的时候，会被机组干扰，机组佩戴上这个硬币，就可以屏蔽信号了。当时一个乘警倒在了我的脚边，这个小孩刚好躲在我身后，我看他可怜，就把乘警的硬币摘下来放进他兜里了，让他爬到了换气口里边，才躲过了最后的清洗。我本以为他在后来的几次落地中肯定找机会逃出去了，要么逃到火星，要么逃到地球，没想到他还在舰上。”

    刘工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嘴角往下一撇，眼里流出了酸楚的泪水。

    “刘工，”杨恺说，“谢谢你。”

    刘工擦了擦眼角，恢复了平静，说：“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次又一次地帮助地球人。”

    “什么地球人不地球人的，我也是一个地球人。”说完他又补充道，“我原来也是一个地球人。”

    王海民问道：“那他怎么变这个样子了？”

    刘工说：“想必是硬币具有辐射扩散性，最早给我们机组配备硬币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一点。”

    “喂，小子，”王海民冲着绿小孩说道，“这三年，你怎么活下来的？”

    绿小孩盯了他几秒，然后拍了拍地面。看起来他对三人已经放下了戒备。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生活在这个食堂里？”

    绿小孩终于开口说话了：“没错。”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快要哑掉，但是其中也能听出专属于孩子的稚嫩的口音。

    杨恺困惑地看着孩子，孩子伸手往后指了指。

    众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一大堆麻袋。

    杨恺又看了小孩一眼，小孩没有什么表示，三人便向麻袋处走去。

    果然是一堆袋子堆在食堂的墙角，不过不是麻袋，而是某种特殊材料的袋子，外表看起来很光滑，每一个都有一头小象那么大，胀鼓鼓地装满了东西。

    杨恺伸手上去触摸了一下，感觉里面的东西并不沉，于是挪了挪袋子，一下子把一个袋子平放到了地上，接着便解开了袋子的绳结。

    一大堆又香又软金灿灿圆鼓鼓的面包滚落了出来。

    三人的眼睛一下子放出了惊喜的光彩。

    王海民也不顾有没有毒，伸手上去就抓了两个，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满足地嚼了起来。

    杨恺拿起一个，掰开一小块，放到鼻子边嗅了嗅，然后也放进了嘴里。

    面包松软可口，让这两个饥肠辘辘的地球人大饱了口福。

    刘工扭头招呼绿小孩过来，俯下身问他：“这你在哪儿弄的？”

    小孩又指了指食堂的深处，那里是隔出来的厨房。

    “厨房还能使用？”

    绿小孩点了点头。

    刘工想起食堂厨房原本是有烤箱、烤炉之类的东西，应该说，厨房该有的东西那里都有，只是食堂早已被废弃，没想到还能使用。

    “那你的原料呢？小麦从哪儿来的？食堂原来囤的的话，三年早就应该吃完了吧？”

    绿小孩难过地说道：“就剩这些了。”

    听闻此言，杨恺和王海民立刻停止了咀嚼，惊讶地看过来。

    二人停顿了片刻，还是把手里已经咬过的面包塞进了嘴里。

    杨恺费了老大劲把哽在喉咙的面包全部咽了下去，感觉唇干舌燥，吞了吞口水对小孩说道：“你是说，机上现在所有的人类食物，就剩我们面前这些面包了？”

    小孩点了点头。

    王海民连连摇头：“不该吃那么多，不该吃那么多，刚才吃一个其实就够了。”

    杨恺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袋子，他数了一下，一共有六个，按照面包大小来说，可能一共有上千个面包，他稍微没有那么担心。

    “飞行还有三个月，”杨恺说，“相信我们上了火星就可以找到补给。省着点，这些面包供我们几个吃三个月应该没问题。”

    王海民脸色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是......”杨恺又开口了。

    “怎么了？”王海民瞬间又紧张起来。

    “如果我们要唤醒机上的乘客，那这些面包可能就远远不够了......”

    王海民和刘工的脸色都骤然凝重起来，绿小孩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好像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共享这件事毫不在意。

    三人都知道，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道德困境。

    这时，杨恺忽然又提到了另一件事：“刘工，你说机上隔一阵就会发生一次叛乱，那之前的叛乱，和我们这次有什么不同么？”

    刘工面有难色地说道：“其实也大同小异。”

    杨恺和王海民的脸色都变得沉重。

    “那你觉得我们这次能成功么？”

    刘工不知作何回答，末了轻轻说了一句：“我希望你们能够成功。”

    杨恺对在场的三人，也许也包括他自己，也就是对食堂里所有的四人说道：“大家能走到此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本来我们应该被迷晕，记忆被换掉，沦为火星的傀儡。但是咱们造反到现在，获得了一定的成功，就说明老天爷还站在我们的身边。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们的目的不再是获得成功，而是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站在身边的人。最后哪怕是再次被俘虏，甚至被杀害，也要拼杀到最后的一刻。人生不就是一场闹剧么？你我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比在那个冰凉的格子里被泡着被洗脑更有意思？更来劲？”

    王海民被说的心潮澎湃，忍不住锤了杨恺一拳。

    “你的意思是？”王海民说。

    杨恺沉默片刻，正声说道：“咱们要唤醒乘客，把面包分给每一个人。”

    这句话回荡在空旷的食堂，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王海民眼里几乎要闪出泪珠，刘工欣慰地笑了笑，绿小孩似乎也被某种神圣的氛围感染，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

    杨恺对绿小孩说道：“既然面包是你做的，那以后就叫你面包师吧。”

    绿小孩扬了扬下巴，笑了起来，算是认可了这个称呼。

    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拽住杨恺的衣角，要把他拉向某个方向。

    杨恺惊讶地跟着面包师走去，另外两人也跟在后面，不明所以。

    走去的方向是食堂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扇门，看起来像一个房间。

    众人靠近之后，听见门后面正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