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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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金鸿最后一次看见姜明月是在刘凯东回来的前一天。当天上午,大厅里的人不多,过来买东西的人更是寥寥无几。金鸿坐在柜台前,但凡有人路过他就会条件反射地说:“需要什么进来看一看。”

    “问一下,姜明月你认得吗?”此时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没等金鸿说话就先问道。

    “哦,那个就是。”金鸿没有多想,以为是来找姜明月买东西的顾客,说着指了指身后正在和人聊天的姜明月。那个中年男人随即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姜明月也看到这个人来者不善,站起身作势要跑,可是这个中年人已经挡住了出口,没给姜明月反应的时间,照着他的肚子就踢了过去。

    随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很快姜明月就被中年男人打倒在地连连求饶。金鸿看到了这个情况第一反应就是把两个人拉开。可是中年男人并没有停手,还是边打边骂:“我让你勾引我老婆!我今天就打死你!”原来这个中年人是上门来“讨债”的,看热闹一直都是国人喜闻乐见的活动,两个人的斗殴变成了招揽客人的节目,店铺外面聚集看热闹的人比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人还多。

    这时贾老板正在别人的店里,看到自己店外面围了那么多人知道可能出事了,连忙跑回来就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姜明月身上骑着打,金鸿在旁边拉架可是怎么也没拉开,反而还挨了两拳。

    场面太混乱,连放在收银台的招财猫都被撞的粉碎。贾老板立即报警。警察到来之前金鸿好不容易把中年男人从姜明月的身上拽起来。整个过程不过两分钟,姜明月的脸已经肿了起来,整个人也脱力了,躺在地上挣扎着没能站起来。

    金鸿属于目击者,在警察来调查基本情况后把那个中年人和金鸿都带走回去做了笔录,姜明月因为受了伤被急救车拉走了。这件事情处理完天已经黑了,金鸿这才从警察局里出来。贾老板没有问他这个员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回家,甚至一个电话都没给打过,店铺里一片狼藉直到打烊她都没有收拾完。贾老板心里很生气,她恨姜明月这个灾星,把自己好好的店铺弄成这个样子,她也恨刘凯东,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要死的姥姥他也不会回家让姜明月过来看店。一个人如果做错了事总会想方设法的责任推诿给别人,哪怕这个错误与别人毫无关系。她全然忘了让姜明月来是她的决定,她知道姜明月在外面的名声不好,可从没想过恶果还会波及到自己。

    刘凯东回来之后去医院看过姜明月,在他看来姜明月住院他也有责任,如果不是自己姜明月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挨打。姜明月见是刘凯东来也没什么心情和他说话,自己的牙齿被打掉了好几颗,脸也用纱布缠着。刘凯东见状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终要带来恶果,这或许是对姜明月的惩罚。

    在金鸿问及刘凯东那个中年男人是谁的时候,他把金鸿拉到了一边,告诉他那个中年男人是大厅后面卖家具老板娘的丈夫。估计姜明月和这个女人偷情的时候肯定留下了证据被男人发现了,这才过来把姜明月暴打一顿。

    “也不全是这样。”一直爱凑热闹的钱勇在听见刘凯东说话之后又补充道:“我和你们说这个事儿没那么简单,厅里的人都知道这两口子在外面都不老实。可能都不止有一个情人,虽然是道听途说,但是无风不起浪,姜明月就是一个引子。这个男的想要和老板娘离婚娶个小年轻儿,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也没抓到老婆出轨的证据,就在家里安了两个针孔摄像头。没想到真发现了老婆在家里和别的男人睡觉。他肯定生气啊,气的都想打死这对狗男女。不过有这证据离婚的时候他就能占据主动地位,弄不好会让这个老板娘净身出户。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听起来这么玄乎呢?你也参与了?”刘凯东笑嘻嘻地问钱勇。

    ”嗨,你还不信,整个大厅都传遍了。”

    “那这个男的过来打姜明月也就说不过去了吧?只是想离婚,证据都在手上了还至于打人?打坏了不得赔钱吗?”这次是金鸿发出了疑问,如果钱勇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中年男人没必要节外生枝。

    “这你就不明白了。对于他来说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这样卖家具的老板娘心里压力就越大。就姜明月那个德行,在外面像个公狗一样看见谁都想交配,被打成那样纯粹活该。再说那个男的能不能赔他钱都不一定,要是再反告他破坏别人家庭,姜明月更没办法在这儿混日子了。这顿打要白挨了。”

    钱勇说的没错,金鸿后来没见过姜明月,不过听别人的饭后杂谈里曾经提起过他,说姜明月和打他的人和解了,那个人只赔了他几千块钱的医药费,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至于那个卖家具的老板娘很可能是受到了离婚的影响,在电子城拆迁之前关了门。这让金鸿不寒而栗,这件事情里面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也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偷情有悖于伦理,让伴侣净身出户同样违背道义,但是胜利往往属于那个最卑鄙的人,懦夫才会动不动的大谈道德。

    金鸿有些佩服钱勇了,想不到这个平时胆小的老板还挺聪明。说到钱勇,他和姜明月一样都是没有固定店铺的商人,仗着自己会电脑方面的知识,经常跑到贾老板这里接活儿,每次赚了钱之后就冲着别人说:“又赚了几百块,这下子又有私房钱了。”这是一个男人可悲的地方,可见他老婆平时对他很苛刻。然而和姜明月不一样的是他从不会分给贾老板钱,用得着的时候总是舔着脸让贾老板帮帮忙,贾老板心里已经烦透了这个倒霉蛋,可同为生意人也不好撕破脸就同意钱勇在她这儿做生意。据钱勇自己说,他没什么固定的收入来源,有时跑出租,有时修电脑,有时做二道贩子。最大的爱好是买彩票,看新闻某某人中了一千万,他也幻想自己能够靠着彩票脱贫。令金鸿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钱勇在贾老板店里给别人装完电脑之后,把店里面的螺丝刀拿走了,事后还因为自己一台电脑刚赚人家八百块钱而懊悔,说自己明明还能多赚二百的。同行们都知道这个人爱占便宜,因此他在电子城里面朋友不多,有的人看到他甚至绕道走。不过他不以为然,一有空他都会上二楼找程军——那个他认为和自己最要好的人。其实钱勇无非是看到了程军在赚钱方面很有手段才和他套近乎。要说程军确实有一套,虽然金鸿并不熟悉这个人,但是总听贾老板提起过他。

    “这个人挺有手段,而且信用极好。这几年经常从厅里的人借钱,说要用一个礼拜,那一个礼拜肯定会给。而且还会付利息,借他一千他能还一千二,大家都是邻居不好意思要他的利息,可他就说能借给他钱就是对他的信任,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几年借给他钱的人都说他大方。你有机会也去认识认识他,和他学学没坏处。”

    “那他为啥总向别人借钱?这利息钱他可给不少了吧?什么买卖这么挣钱?”金鸿问。

    “他就二楼批发各种游戏盘的。小本买卖不至于总向别人借钱,可能人家还有别的生意吧。要不然单靠卖盗版光盘,游戏手柄能赚几个钱?”贾老板回答。

    金鸿很羡慕能赚钱的人,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拥有了钱就拥有了人间所有的幸福。金鸿梦想着自己能轻而易举的赚到很多钱,不必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低三下四的在这里卖货拿着可怜的工资。他太想有钱了,前几天蒋浩联系他说有个工地的老板特别有钱,人家的赚钱方法很简单,拿下工程再转包给其他的工程队,光是差价他就赚了二百万。当时金鸿头脑一热险些辞职然后找个工地继续工作,想慢慢往上熬终有一天也会身价不菲。可是金鸿终究没做出那么离谱的事来,相反他的想法更加现实,赚大钱的机会不会轮到穷人,差价能吃三百万,说明人家本身就有本事。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发了财让金鸿眼红不已。他太渴望财富了,而生活中处处瓶颈,他需要工作来支撑他现在微不足道的生活,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寻找其他的出路。他渴望着改变——不再住在这个简陋的屋子里,不再每天早晚都要挤着公交,不再为了一日三餐而发愁。来到大连之后他的钱就一直没有剩余,绝大多数的情况都是收支两抵,尽管他早上只喝一碗自己泡的豆奶,尽量的节衣缩食,可是贫穷的局面一直没有改变。前些日子他遇到了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光是开的车就要一百多万,金鸿虚心请教他是怎么赚钱的,这个男人只是告诉他要抓住机会。事实上金鸿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贾老板告诉金鸿这个男人的父母就很有钱,而他本人就是一个窝囊废,一分钱都没赚过。

    钱勇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正在给客人修电脑,这时他的老婆找上门来,把他拉出贾老板的店铺,上去就是给了他两耳光,又踢了他两脚。而钱勇还是陪着笑,一个劲儿劝他老婆不要生气。“还不生气?你把咱们家的存款都拿出去干啥了?我中午饭还没歹就有一个催债的给我打电话,说你从他们借了三十万,下个月在不还利息就要翻倍了。你到底干了什么!?”女人咆哮的声音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钱勇见状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带了出去。

    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没有人对它刨根问底。过了几天,钱勇一大早就鬼鬼祟祟的从小门进来,接着上了楼梯,来到了程军的店铺。

    “军哥,你看之前我投的那一百万啥时候能回来,这几天我媳妇一直在我屁股后面唠叨,我这才过来问问你,不是说一个月就能连本带利给我三百万吗?现在时限过了,我还没看到一分钱。”

    对面的程军不急不躁的听完了钱勇的话,给钱勇沏了一杯茶,拿起手边的佛珠开始盘起来,慢条斯理的说:“钱老弟,你也别着急。不光你的没回来,石坚,楚老板,还有李猛的钱不都没回来吗?回报是需要时间和过程的,我投的钱最多,比你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多,那是我全部的钱,我要是赔了可就全没了,我能做那么不靠谱的事吗?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你放心,再等不出十天连本带利三百万就都给你,一分不少,这么多年的信誉了你还不相信我?”

    “当然相信了,要不然也不会在你这儿下这么大的本钱。”钱勇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军哥,你当时说的我也没太明白,你说的这个原始股这是什么意思?”

    “说起这个来头可就大了,我前几年认识了一个老大哥就是专门研究股票的,特别有钱,我就求着他带着我一起发财。这个原始股的意思就是在一个上市企业内部发行的股票,价格很低。比如刚开始一块钱一股,等到股票上市了之后就会一直往上涨,你想想,涨到了两块那可就是翻了一倍。如果是涨到三块,四块呢?这得多少钱?你什么都不用怕,我保你能发财。”

    对于原始股的真相并不像程军说的那样。不过钱勇听程军说完,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紧张的情绪也不见了。他相信程军的能力,早期他借给过程军一万块钱,可没过几天程军就给了他连本带利一万二,后来程军又向他借钱,这次是借了五万。起初钱勇有点担心,但是程军答应半个月还他六万块,可以写借条为证。最后在利益的驱使下钱勇胆战心惊地把钱借给程军。程军倒也守信用,刚十天的时候就拿给他六万块。来回几次之后钱勇越来越觉得程军在外面肯定做了其他生意,就对程军无事献殷勤想套出点儿东西来。程军刚开始嘴巴严,说他不想带别人一起,劝钱勇不要对自己的生意起心思。可是人总是对隐秘的事物感到好奇,尤其是它还能带给人利益时,这种好奇心会不断地放大。钱勇没有放弃,隔三差五找程军谈心,时不时地还拿些小礼物。程军终于有一天被钱勇的“诚意”打动了,说自己有内部消息能买到必涨的股票,尤其是原始股。为了让钱勇见识自己的能力,他让钱勇跟着自己操作了几次,钱勇赚到了钱便对程军的本领深信不疑。

    一个月前程军告诉他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让他口袋里的钱翻番。说到投资金额的时候他告诉钱勇如果少于一百万的投资就不要参与了。钱勇回家之后辗转反侧,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就算卖房卖地也要凑够这一百万。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人活在世钱就是底气,这一票成功了可就算是发了笔横财,能让自己多过些舒坦日子。钱勇在从程军那里出来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信心,他幻想着拿到了钱自己的老婆就会对他另眼相看,而不是总说他不务正业。想到这儿他又到了其他几个老板那里转了一圈儿才慢悠悠地回去。

    大连的夜色很美,灯火霓虹,璀璨人间。人来人往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从电子城里走出来,然后乘车去往机场。

    第二天一早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金鸿来到了电子城,从员工通道里进入,开始理货准备开张迎客。在当他坐在椅子上和刘凯东聊天的时候就看石坚冲进大厅上了二楼。没过一会儿传来石坚尖利的骂声:“死骗子,你他妈别让我抓到你!”声音传遍了大厅,石坚又急匆匆的从二楼跑了下来,逢人就问:“你看见程军了吗?看见程军了吗?”所有人的回答都是没有看见,石坚更着急了:“狗娘养的,骗子!这就是个骗子!”说着他拿起了电话报警。等到警察来的时候程军店铺门口挤满了人,看见警察来了一窝蜂冲上去和警察说明情况。这里面多数都是拿钱给石坚投资的人,其中也包括钱勇,钱勇是一大早过来聊生意,碰巧知道了程军不知所踪的消息。只见钱勇此刻和别人的状态不一样,他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上前找警察,而是一个人眼神空洞地站在程军的门口。程军的店铺架子上已经没有什么货物,全是一些不值钱的赠品。警察了解完情况后立刻展开调查,急匆匆的带着失败的投机者们回了警局,刚才热闹的场面霎时冷清。钱勇还是没有离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其中不乏冷嘲热讽:“当时程军还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投资,我就想有这好事儿能告诉咱们?瞧吧,贪心没好下场,这一个个儿赔的底儿掉。”

    “谁说不是呢,啥买卖能最少翻一番?这程军我早看他就不对劲,这出了事连人都找不到了。”这个世界能温暖所有人的也只有阳光,人言往往冰冷,像一把冰做的刀子让人胆寒。通常的人性也不外乎这样,身边有人富贵便是羡慕嫉妒,有人落难便是恶语伤人。日上三竿,电子城里的人多了起来,刚刚的场面好像没发生过。人来人往间还在发呆的钱勇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神情逐渐激动起来,突然大喊:“我的三百万!我的三百万丢了!”

    钱勇疯了,真真正正的疯了。他冲进了贴着封条的店铺里,开始上下翻找,柜台里,盒子里,直至每一个角落他都找遍了,哪里有他的三百万呢?他没有停止,冲出了店铺见人就问:“你看见我的钱了吗?我的钱丢了,三百万啊!求求你帮我找找!”身边的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都说:“没有,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钱勇不甘心,还在拼命的找,从二楼找到一楼,从一楼找到二楼,寻找不曾存在的财富。有人看不过去了就给钱勇的家里打电话,让钱勇的妻子赶紧过来把他弄走。钱勇的妻子梅兰当时正在公司上班,得知消息之后马上赶了过来。等她看到自己的丈夫疯了一般地在找什么的时候,上去一把抱住了钱勇。

    “老公,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钱勇像是不认识了梅兰一样,还问:“你看到我的三百万了吗?找不到钱的话我的家就完了,我还借了好多钱也还不上了,完了,完了,这可完了。”钱勇还在碎碎念,梅兰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流淌下来,她意识到钱勇被骗了,血本无归,连同之前家里的积蓄也分文不剩。她没有在像之前那样的凶悍,而是表现出了一个女人的温柔,轻声对自己的丈夫说:“没事儿,你忘了,钱不是在家吗?都在家里呢,咱们回家你就看到了。”

    “对,在家呢,你看我都忘了。我要拿钱,我要回家拿钱。”说完顾不上梅兰就往电子城的门口跑去。梅兰向众人弯了一下腰以表歉意,然后转身去追钱勇。

    钱勇到了家根本没有那三百万,他整个人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嘴里一直说着胡话,梅兰怎么劝他都不听,最后没有办法就只能哄着他去医院。到了医院做了各项检查,医生说钱勇是由于受了剧烈的刺激,导致精神失常,希望梅兰能把病人转送到精神病院。可是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去受苦,拒绝了医生的建议把钱勇带回了家。由于两个人结婚多年没有孩子,老人也不在身边,梅兰毅然决定辞掉工作在家照顾钱勇。她已经不在乎那些钱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把房子卖了还债再租个地方继续生活,她想就算钱勇一辈子这样自己也认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深夜里她看着还在床上絮絮叨叨的钱勇,梅兰情不自已地握着他的手,轻声柔和的说:“老公啊,你就是这么贪心,平时不让你这么自作聪明你怎么都不听。现在那么多钱没了我也心疼啊。可我更心疼你,你要是没了我该怎么过这日子?钱没了咱俩可以赚,慢慢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你要马上好起来,陪我好好过日子。以后咱们俩寸步不离,我给你做饭,我给你洗澡,把你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让你和正常人一样,你答应我一定要好起来,一定一定要好起来。”梅兰是个脆弱的女人,她被自己丈夫折磨的身心俱疲,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起来,如果自己撑不住那么这个家就毁了。

    深夜里,梅兰依靠着钱勇的肩膀哭成了泪人。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盖看不见一丝光亮,可用不了太久,待到乌云散去,又是皓月当空。

    警察根据调查发现程军这个人使用的假的身份,之前有过犯罪前科,同样也是诈骗案。老婆孩子早就不跟他过了,换言之他现在是孤家寡人,所住的地方也是租来的,所谓的原始股、老大哥全部是他子虚乌有编造的,根据调查发现他最后的行径是去了飞机场,坐上了飞往杭州的飞机。程军是个老手,他算准了时间,等到受害人报案的时候他早就下了飞机不知所踪。警察说等案情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会通知几位受害人的。对此几个投资者毫无办法,全国十几亿人,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剩下的事也只能听天由命。随后的几天大厅里的气氛总是很诡异,之前参与了投资的人都知道这个案件破获的难度,在此之下选择了沉默和等待。

    只有石坚除外。石坚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平时动不动就冲着员工发火儿,这导致了他的店里经常有人离职。上当受骗之后石坚天天去警局催着警察办案,有一次还大闹警察局,因此被拘留了三天。短暂的禁闭并没有让他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把气撒在妻子和员工身上。员工粗心大意弄丢了一个鼠标被石坚骂了一通,正好金鸿去他的店里要货款,他看到来要债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滚出去!老子没有钱,他妈的钱都被骗走了,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金鸿灰溜溜地回去把石坚说的话说给贾老板。一向精明的贾老板也不敢触霉头,只说反正没多少钱可以再等等就没了下文。

    “他到底赔了多少钱?”金鸿问。

    “好像就几万块钱。他你还不知道吗?碰到谁都打架,一言不合就发脾气。去年也就是这个时候在店里收到了假钱,他老婆因为多说了两句就挨顿打,这个人像个疯狗一样,咱们离他远点。”金鸿答应了一声。空闲的时候金鸿碰见了石坚店里的员工,很这才得知石坚一共在程军那里损失了五万,因为这事别人都不敢和他说话,生怕再被他骂一顿。

    “石坚前两天又骂走一个。我在这儿干了三年了,先是在前面卖手机,后是卖电脑耗材配件,等过完了年我也不干了,我劝你也走吧,年纪轻轻的在这儿瞎折腾什么?找个正经工作不好吗?这个行业没有发展。”听完了这个员工的话金鸿点了点头,他也有离开这里的想法。现在手里面有不到八千块钱,这是他这一年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全部,应该足以让他拥有换一份工作的保障,不至于因为事业空窗期而揭不开锅。

    石坚的店就在贾老板店的斜对面。金鸿最近总能听见石坚在那里大吵大嚷,骂到动情之处还会摔杯子。这让金鸿心惊胆颤,没想到还没过年就能听年这么响亮的动静。

    “就石坚这德行的人怎么能做买卖呢?”金鸿问贾老板。

    “他不指望接散客,几乎全都是公司或者机关单位找他采购,你看他天天就知道发脾气,谁能和他尿到一个壶里?多亏了他媳妇,能说会道脾气也好,是个做买卖的人,要不早就黄摊子了。”

    石坚确实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他唯一的快乐就是冲着别人燃烧怒火。有位客人进店里选购一台显示器,店员在努力的推销之后客人还是执意要买便宜的,另外还想让价格再低一点。就在店员刚准备要答应客人完成销售的时候,石坚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你要便宜就去别家买去,一个穷鬼在这碍眼,也不嫌丢人。”客人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怒火冲天:“你骂谁穷鬼?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还想干买卖吗!?”

    石坚丝毫不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更没有道歉的打算,也冲着客人骂道:“在我面前你就是个穷鬼,六七百块钱的东西也讲价,你怎么不去死?”说着还起身要袭击客人。这位客人也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最后还是保安过来劝架才避免了肢体冲突,客人骂骂咧咧的走了之后,店员不高兴就说了石坚两句,让他不要动不动就大动肝火,和气才能生财,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这样做刚才的努力都白费了。石坚一听自己的员工还敢教训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王八犊子,老子的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他妈百养活你们这么一群人了,都是一群废物还敢来教训我,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开店?妈了个臭*的。都听着,想干就好好干,不想干全他妈给我滚犊子!”石坚此言一出,店员被气的浑身发抖,把衣服一脱,走了。其他的店员也都为此愤怒,引起众怒是最无能且妄诞的事,石坚不明事理让众人寒了心。第二天早起石坚来到了店里发现店门还没有开,气不打一处来给店员挨个儿打电话,得到的答复都是告诉他自己辞职了,之前的工资会过来拿,如果工资不给就一起去劳动局告他。这下子石坚傻了,店员们的不辞而别让他措手不及,没有了员工这个店根本经营不了。正是年终岁尾招聘新人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其他的店里面借人。这次他学聪明了,如果其他店里面同意借给他员工他愿意付双倍的工资。可没有一个老板愿意借给他,都说自己店里还忙不过来,不可能在把人调到他的店里。借人无果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店里面破口大骂,说同行不讲情谊要害死他。

    昨天在石坚店里吃瘪的客人越想越生气,这辈子头一次有人叫自己穷鬼,还要打自己。一时气不过纠集几个朋友过来以买东西的名来闹事。这几位到了石坚的店里一会儿看看这个说不行,一会儿看看那个,也说不行。石坚的店平时都靠自己的员工来打理,他连商品的价格都记不住。问来问去他也烦了:“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就别耽误我做生意!”这几位专程过来找茬的人总算找到了机会,拍桌子瞪眼睛,有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还把店里的玻璃桌子给掀了,顿时碎了一地。然后用手抓住了石坚的衣领子往前一提:“你以后说话给我注意点儿,这要不是在公共场合,脑袋我给你揪下来!”石坚的老毛病这时候又犯了,不过见到来闹事的人各个五大三粗心里也发怵,一直到这几人离开之后都没再说一句话。

    一直到过年的十几天里,石坚的店都没有营业。他没有伙计,店里面还一团乱,只能关门大吉。

    二零一四年的春节终于到了,金鸿在腊月二十八放的假,一直要到正月初五才会上班。张宏伟在过年之前来问过金鸿要不要和他回老家过年,金鸿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回去。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车辆了,每个人都窝在自己的家里面享受这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光,亲朋们推杯换盏欢度这最重要的节日。金鸿有他独特的庆祝方式,早在放假的前一天他买了一些过年要吃的东西还有一箱子酒。他租的房子里另外两个租户早就回了老家,现在整个屋子除了他再无别人,金鸿成为了这个房子的主人。他想看春晚,客厅的电视没有信号,他就找了一个铜线插在电视后面。晚上他给母亲拜了年,母亲和他说了很多,说让他明年不行就抓紧回来,在外面闯荡也没什么结果倒不如在老家给他托关系找一份好点儿的工作。还说他的父亲今年经常出去干活儿,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白日做梦。金鸿则认为白日做梦的毛病不容易戒掉,可还是和他母亲说生活越来越好了,他有吃有穿不用惦记,然后又说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对于一年以前和父亲的矛盾他已经淡忘了,时间确实能冲淡很多情结,无论好的或是坏的,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后总是什么都不剩。金鸿打开了电视,把买来的东西摆在了桌子上,拿着杯子倒满了酒。一箱子酒足够他喝的。他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在这里一醉方休。他抽着烟喝着酒,享受着他生活中最轻松的时刻。不会有工作中的鸡飞狗跳,不会有生活中的乱七八糟,也不会有一个人的儿女情长。一杯,两杯,三杯。他开始醉了,手里的烟也夹不住,桌子上的菜也一口不吃,电视里的节目一眼不看,只干巴巴的喝着酒。

    这是他喝的最多的一次。喝醉之后想起了更多往事,他想起了贾老板对他的冷嘲热讽,想起了远在家乡的父母,想起了不知所踪的赵雪。金鸿很想去一个盛产金子的地方让他转身变成富家翁,再把他的父母接到身边,给他们买一个大房子住。他要想方设法找到赵雪,打她,骂她,最后还要和她在一起。可他想的这一切万不能实现。金鸿无声地叹着气,现实像是无际的藻泽,每次试着挣扎却被拖入更难以自拔的深渊,他只能学着做白日梦,在梦里面,他什么都有。

    这一晚上,他去了好多次卫生间把胃里面的酒精吐了出来,又好多次给自己倒满了酒喝了下去。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日子里他尽情地摧残自己,他想利用酒精来麻醉他脆弱的神经,终于在剧烈的呕吐过后他挣扎着站直了身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金鸿看到了自己红肿的眼睛,没有擦干净的呕吐物,穿着邋里邋遢的样子,几天没有打理的胡茬还有已经凸起的肚子。金鸿想到了大学时候的自己,那时候他还很阳光,现实的迷茫和打击从未降临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他每天都会把自己收拾干净,黑色的衣服穿在身上让他看起来很健壮。那个时候他很爱腼腆的笑,每当有班里的女孩和他说话的时候他都会微微脸红,而后笑着回应。那时候赵雪很喜欢他,每当金鸿去看她的时候两个人都会逛遍学校周围的每一条街道,赵雪温柔的牵起他的手,即使在寒冬季节也不会放开。那时候父母也会吵架,可金鸿认为糟糕的日子总会过去,未来一定会幸福安稳。可是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金鸿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断的问:“你受到什么打击了吗?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坷?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这才几年的时间你就堕落了?你为什么那么脆弱?不就是赵雪不在了么?不就是你的家庭不幸福么?你得坚强起来啊!要不然以后的生活还要怎么过?你还要把家人接到身边,你还有自己的理想,不能在这样下去了!要振作起来!”金鸿的心声一遍一遍地重复,他醉了,跌跌撞撞地走上了属于他的屋子,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时间一晃到了正月初五,在东北正月初五要吃饺子,寓意“破五”,金鸿可没有这个闲工夫给自己包饺子吃,这是金鸿年后头一天上班的日子。他整理好了衣服,在那一次宿醉后他决定要重新做回自己,不再酗酒消极的面对生活。因为无论快乐或是忧愁,明天的太阳总会升起,新的一天总会到来,时间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打乱它原有的节奏。金鸿想在每一个晴朗或阴雨的清晨都能笑着走出家门。

    今天十分忙碌,因为电子城放假导致很多人选择在开门营业的第一天就过来修电脑或者买东西。刘凯东在老家没有及时赶回来,只有金鸿和贾老板忙里忙外,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才落得清闲。

    从大门口进来两个客人,是韩秀丽和他的丈夫陈飞。这两个人本来是姜明月的客户,因为姜明月出了事,所以现在韩秀丽每次买东西都会到贾老板店里。韩秀丽是个很胖的女人,体重应该不止一百公斤,贾老板暗地给这个胖女人起外号叫“韩肥肥”。韩秀丽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贾老板就看见她了——她确实是引人注目。

    “她们这又是来买直播设备的吧?”金鸿也注意到了韩秀丽,转头问向贾老板。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于休闲娱乐的方式亦是层出不穷,什么都能成为媒体娱乐的作料。韩秀丽就是一个网络主播,可她既不会唱歌也不能跳舞,更不会搔首弄姿,她之所以肥胖是因为暴饮暴食,对吃的东西来者不拒。他的丈夫陈飞在发现了她的这个不好的习惯之后决定变废为宝,让韩秀丽做一名“吃播”,简单地说就是直播吃东西。让金鸿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这种直播都有人看,不就是吃东西吗?难道她比别人会吃?看了看韩秀丽的身材,金鸿转过头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这个女人比之前看起来更胖了。

    “老板,给我来一套声卡,一个美颜摄像头。”韩秀丽走了没几步她的脸色开始变得红润,伴随着气息不稳说起话来很像哮喘病发作。

    两人进店后陈飞对韩秀丽说:“亲爱的,我去抽个烟,你先坐会。”说着就钻进了卫生间吞云吐雾。

    贾老板很麻利的把韩秀丽要的东西拿过来。趁着下班之前没有什么人贾老板就和韩秀丽聊了起来。贾老板劝韩肥肥注意一下饮食,暴饮暴食迟早会出问题。韩肥肥颇为无奈的解释道:“我也想多注意,可是看到吃的就控制不住。现在的网友刁钻,我们这个行业也不好干,早些日子一个月赚两万三万很轻松,现在竞争的人多了各个平台都有吃播,我为了赚钱也没办法,吃的少了,形式不新颖还没人看,吃的太多了就去吐,唉。”

    “你一个女人这么拼干啥?到时候身体真有毛病了咋办?赚钱的事儿还是要交给男人,再说你这行业也不算是什么正经职业。”

    “也不怕你笑话,我对象挣不来钱,天天在家呆着。有时候一睡觉能睡到中午,一日三餐都去饭店吃,家里的事都是我操持。倒不是因为他懒惰,他是时运不济,等有了好机会肯定能一鸣惊人。”提到了自己的丈夫,韩肥肥信心满满的说道。贾老板闻言没有说话,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自己作为一个生意人还是少掺和,以免惹人厌恶。

    陈飞从卫生间出来后两个人离开了电子城,金鸿注意到陈飞居然让韩秀丽提着东西,这让她的步履更加蹒跚。

    “这就是命啊,找了个这样的男人一天天啥也不干,就知道吃软饭哄老娘们儿,真没出息。”贾老板在两个人走对着金鸿说。

    “那为啥还非要和他在一起呢?”金鸿说。

    “这就是个傻子,要是我早就和他离婚了。可是人家就是爱,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去麦凯乐给他丈夫买衣服。那儿的衣服可不便宜,一件都好几千。要说这陈飞也是油嘴滑舌,给韩肥肥糊弄一愣一愣的,一口一句宝贝儿,亲爱的,听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也就韩肥肥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图她能赚钱,要是她啥也不会干,那陈飞早就跑了。”据说陈飞是一个失败的画家,一张作品都卖不出去整天蜗居。自古文人墨客多是有傲骨之辈,宁可被饿死也是不会轻易的做一些“下贱”的工作。可是在家里什么也不干,睡觉能睡到大中午那不是傲气凌霄,只是纯粹的懒惰。

    刘凯东在正月初六那天来上班了。经过了姥姥去世的事之后贾老板对刘凯东态度一直很冷淡,这一点刘凯东也察觉到了,只不过他对此毫不在意就像不知道一样。晚上下班他把金鸿拽到一边说要一起喝酒,不过被金鸿拒绝了。刘凯东见状不免扫兴,就换了个话题说张钰又联系他了,她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而后悔,希望能够再续前缘。

    “那你这次是咋想的?”金鸿察觉刘凯东内心的挣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要是以前我就答应了,可是上次去她学校找她的那次真的伤了心了,这次我得好好想想。”

    “那你好好想吧,只要别后悔就行。张钰弄不好是她男朋友不要他了,才会来选择你。坦白说她就是把你当成一个心灵的慰藉。她要是对你真有感情上次就不会做那么恶心你的事来。”

    “好吧,我知道了。”金鸿的话还是那么刺耳,让刘凯东觉得这个朋友毫不顾忌他的感受,支支吾吾的回答后就走了。金鸿知道刘凯东心里肯定还对张钰念念不忘,譬如他对赵雪的感情一样。只不过从理智上来说这两种女人都不能够托付终身,张钰可能会给未来的丈夫一摞绿帽子,赵雪很可能第二天一早留下一封书信离家出走。和刘凯东不同的是如今赵雪的模样在金鸿的记忆里开始变得模糊,他坚信流逝的时光可以带走过去满是伤痛的记忆。

    生活日复一日,大抵到了三月份的时候政府来了一个文件,是关于兴旺电子城拆迁的若干事宜,这个矗立在大连市将近二十年的电子城要迎来它的夕阳了。看到这个文件的时候,电子城里的人有的犹豫不决,有的人抓紧找门面接着干下去,有的人还要借此机会出离这个行业。就算这个地方不拆除关门也是早晚的事,电子城里的生意日渐萧条,客流量一日不如一日。在此关键的问题上贾老板把刘凯东和金鸿叫到一起开了个会,说她自己也找了个别的行业干,至少比现在修电脑要强,本来她想直接把店关了,不过舍不下这么多年做生意积攒下来的客源和人脉,所以还是要继续找个地方干下去。地方已经选好了,就在不远的的商厦里。未来几天的任务就是把现在店面里的货多卖一卖,实在不行就降价清理一下库存,为搬迁做准备。金鸿和刘凯东完全按照贾老板的意思去做,可即使是把价格降了三分之一依然收效甚微,因为其他店铺的老板也在打价格战。不过好在商品便宜了让这个电子城迎来了最后的辉煌。

    就在金鸿正在热火朝天卖货的时候,从远处走过来一个步履蹒跚的人,看身影知道是韩秀丽来了,她的手里还拿着一袋子东西。金鸿把她迎进了店里问她要买什么,韩秀丽说先等他们忙完了再说。这时的韩秀丽好像瘦了一些,看上去脸色略微苍白。金鸿忙完了才想起来韩秀丽已经坐在这里快一个小时了,这时候贾老板也从后面的仓库处理完货物回来,看见了正在椅子上坐着的韩秀丽。

    “真不好意思,伙计不懂事让你久等了。”贾老板先陪了个不是。

    “没事的,贾姐,我是专门想等您回来。”

    “有啥事和我的伙计说也一样。”

    “这次不一样了贾姐,我不是过来买东西的,我是想把东西卖掉。”韩秀丽小声地说。贾老板纵然是做了多少年的生意,可对于这种退货她也闻所未闻。“那个,不好意思啊,你这用的时间太长了,恐怕......”贾老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现在这个电子城里乌烟瘴气,货想卖都来不及,哪有往回退的?韩秀丽知道贾老板不情愿,这才说起了自己的原因希望能让贾老板把这些东西退掉。

    “贾姐,不瞒您说,前几天我身体不舒服,胃疼的厉害。实在忍不了了就去医院做检查,这一看才知道已经得了胃癌。医生告诉我现在做手术还有得救,让我抓紧办理住院手续,这种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了。可是你知道我还要做直播赚钱,当天给我吓得什么也不敢吃,直播间里的人稀里哗啦的都走了。我想抓紧看病,就和陈飞说让他把我们的积蓄都拿出来。可陈飞说钱早就没了,平日里买这买那的到最后都一分钱没剩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就算是大手大脚也不至于一分钱都没有吧,这一查账才知道陈飞他背着我去赌博了,钱也都是他输出去了。我生气和他大吵了一架,谁知道他还说自己就是懒,不想干活,赌博也没什么不对,谁叫自己要养着他了?给我气的当时就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陈飞就不见了,我实在联系不到他,给他爸妈打电话他们也不知道陈飞去了哪。我明白了他这是知道我得了病就不想要我了,家里还有几样金首饰不翼而飞,肯定也是被他带走的。我平时还有些私房钱但也不够医病的,这两天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剩这几样东西还在手里。贾老板您看包装什么的都还在,您可以把它当二手的收回去,给多少钱我都接受。”

    贾老板在听完韩秀丽的话犹豫了一下,说:“行,我看看都有啥。”说着把袋子打开,清点完之后和韩秀丽谈了谈价格,给了一千块钱韩秀丽也没有反对,拿着钱说着谢谢就离开了。

    “金鸿,这东西你拿出去扔了吧。”贾老板对金鸿说着,指了指韩秀丽带回来的货:“这东西咱们不要。”

    “这是一千块钱买来的,就这么扔了?”金鸿有点舍不得。

    “扔了吧,病人的东西我不要,不吉利。”

    “那还花钱买下来?”

    “人家现在遇到难处了,帮她一把就当是积德了。唉,真是遇人不淑,把自己耽误了。”贾老板感慨道。金鸿没想到贾老板这个精明的商人也会舍得做慈善。想起了韩秀丽,金鸿感叹遇到了什么样的伴侣就决定了什么样的人生,和陈飞这样一个懒惰的人在一起注定一辈子受罪。如果韩秀丽能够有幸活下去,希望她以后的人生不会再碰到陈飞。

    人是最难看透的,有时它会温暖的像是春天的阳光,有时它会寒冷般凛冽,有时它会柔软如棉花,有时它会凶狠似豺狼。事件的走向总是很容易预料,善变的总是人心。

    金鸿不得不考虑起是关于电子城搬迁之后所带来的问题了。贾老板的店里用不上两个伙计,自己肯定是不能在这里继续工作,这也是贾老板明里暗里透露的意思。正让金鸿想起了两年以前在工地的那一幕,为了一个转正名额几个人打的头破血流,作为胜利者的魏山没有如愿以偿达到自己的目的,最后李明还是说他被淘汰了,同样失业的魏山也灰溜溜的离开了那里。金鸿不会重蹈覆辙,在他眼里现在的工作早已经失去了意义,首先是他已经学到了东西,虽然这些技能以后未必能用得上,但是有一技之长总是好的。其次这里赚的钱太少,他不可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刘凯东也要离开,他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他的时间,不过他没有和金鸿说起过这些,在上次金鸿针对他和张钰的事提出意见之后两个人就没有过太多的交流。关于这些金鸿满不在乎,他的心在四处游荡,找寻下一个能让他栖身的地方。在每天的工作之余金鸿会陷入遐想,如果要离开那么接下来要去哪,做什么?这个问题吵得他头疼。他确实不知道要去哪才好,到了任何陌生的地方他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帮助他。可就算身在大连也没好多少,离开这个店里他依然无处可去。金鸿考虑再三还是没有答案,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而是选择让上天给他答案——他拿着一枚硬币在地图上随意一抛,硬币转了几圈停了下来,拿开之后地图上面显示的是“深圳”。

    “嗯,那就去深圳吧”金鸿想。于是一场人生中重要的历程就这样被草率地决定了。金鸿打算这个月月底离职,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贾老板时,贾老板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继续各干各的。

    按照进度,店里的货已经卖的七七八八,剩下的时间铆劲儿搬家就可以。为了加快进程贾老板不止依靠金鸿和刘凯东,她开始寻找外援。楼上卖耗材的一家店早就搬完了,贾老板就借人家的伙计用几天。

    借来的伙计叫朱轩,金鸿和他之前也见过几面。贾老板把几个人分成了两个小组,刘凯东和她负责清理库存,金鸿和朱轩负责把东西搬到新的地点。在这过程中,金鸿发现朱轩这个人字里行间总能表现出浓烈的嫉妒心,譬如有个人在马路上开着好车,他就会说:“这要是没有好爹能买这么好的车?”看到有人用好手机就会说:“说不定从哪里偷来的。”看到身边走过一个西装革履,穿着考究的人,就会对人翻着白眼说:“哼,你看,这个人肯定一肚子男盗女娼。”朱轩语出惊人,金鸿多次想制止他这种愚蠢的行为。直到朱轩一个劲儿的骂骂咧咧金鸿终于忍不住了:“也不一定像你想的那样,开好车,用好的手机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赚来的,有钱的人多得是。”没等金鸿说完,朱轩就大声的训斥起来,在外人看来还以为两个人在吵架:“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家里没钱这么年轻就能买好车?这老天爷真不公平,凭啥他就能吃好的喝好的,我就不能?肯定是家里没做什么正经生意,要不然就是黄赌毒,正常上班几辈子能有钱?你看车里那个人的丧德行,要是我在里面能比他强一万倍。”金鸿不知道朱轩发了什么疯,看着朱轩滔滔不绝的在说着什么,金鸿觉得这个爱嫉妒人的家伙和之前的自己好相似。

    搬家的工作很累,金鸿每出去一趟都要把自己弄的气喘吁吁,一上午的功夫就精疲力尽。朱轩看上去也很累,不过嘴里始终没闲着,看到比他过得好的人就要挖苦一顿,还把自己气的够呛。金鸿心想这样的人真的挺可笑的,不敢和他有过多的交流,怕被这个疯子传染。下午金鸿实在干不动了,就对贾老板提出了明天继续搬家的建议,不过贾老板声称如果是能加快点速度继续干每天就多给金鸿一百块。

    在钱的诱惑面前,原则的底线会不断下降。金鸿听到了贾老板的话,没多考虑就继续工作,一直到下班的时候才休息了一会儿,一想今天能多赚一百块,疲惫感也得到了缓解。累了一整天金鸿回到了家倒头就睡。直到金鸿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不时传来阵阵酸痛感,这是长期不运动所造成的,今天金鸿要以这种状态完成剩下的工作了。朱轩也没比他好多少,贾老板也同样承诺多给他一天一百元的报酬,昨天干起活儿来格外卖力。他对着金鸿小声地说:“哥们儿,咱们俩今天慢慢干别着急。如果明天干完的话又能多得了一百块。”金鸿没有听从朱轩的建议,他不能再耽搁时间,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金鸿提前买好了去往深圳的特价机票,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他就要乘坐飞机离开这个生活了一年多的城市。在电子城里金鸿看着这个已经被折腾的不像样的地方,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地方也拥有过很多人的青春,未来的某一天它将会在钢铁洪流中轰然倒塌。

    来到这里的最后一个客人是张琪,准确地来说她并不是客人,而是贾老板的朋友,在得知这里要关门的时候她来看看在这里做生意的贾老板,贾老板对于她的到来表现的不冷不热。张琪性格傲慢,她看不起不如她的人,与其说是来看望贾老板,不如说是来看她的笑话的。在张琪的眼里这个生意本来就不赚钱,如果平时买卖这么好谁还能把这里作为拆迁对象?金鸿对张琪也没有好感,在他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张琪就来过,她看金鸿的眼神中带着赤裸裸的轻蔑,言语中满是嘲讽。金鸿当时看她的大衣放在了椅子上,就拿起来放到店里的一个简易柜子里。这一幕刚好被张琪看到,顿时对金鸿呵斥:“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你知道我的这件大衣多少钱吗?你一个外地人在这干一年也买不起,手欠!”金鸿被张琪说的直接愣在原地,面露难色不知道该做什么。贾老板赶紧说:“算了算了,你这么一个大老板和一个小伙计计较什么?”张琪这才作罢没有继续刁难金鸿。同样被张琪瞧不起的人还有刘凯东,他刚来的时候因为多嘴被张琪大骂一通,在这之后每次张琪过来金鸿和刘凯东都会躲得远远的。

    “你这小店要关了,关了也对。这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我老公在政府机关上班,当时他就说这里要动,你应该早做准备。”张琪冲着贾老板说着,言语间似乎在表达对朋友的关心,可是她脸上的笑意总是不经意的浮现出来。贾老板被她这话气得够呛,好在生意人脸色转换的快,没有立即对张琪的话表示反驳。

    “你看,这是我老公给我新买的手表,五万多块钱,纯进口的,好不好看?”张琪又露出手腕上的手表给贾老板看。贾老板对这个朋友很无奈,却假装出很吃惊的样子连连夸赞这表真是太漂亮了,一般人可戴不起。

    “你让你老公也多赚点钱吧,在那个工地遭罪不说赚的也少,要是可以的话我找我老公让他给安排一下,至少一个月比现在能多几百块钱,不比现在强嘛。”张琪又假惺惺的说着,贾老板的脸伴随着她的话止不住的抽动。

    “一个破表有啥好的?指不定是哪里来的地摊货。”柜台外面正在收拾货物的朱轩小声嘀咕一句,显然他嫉妒别人的毛病又犯了。

    可这没有逃过张琪的耳朵,张琪立即从凳子上坐了起来,指着朱轩就说:“你说什么?我这破表?你个穷东西也配说我?”而后像是连珠炮一样对朱轩进行灵魂攻击,朱轩也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厉害,一时没了言语。张琪见朱轩没了声音反而骂的更凶了,朱轩也来了脾气,两个人就在被搬得像是废墟一样的电子城里面互骂,你来我往不亦乐乎。贾老板见状忙上去劝架,可是张琪超乎常人的凶猛。

    “你个小王八羔子,全身上下不超过一百块钱还在这儿丢人现眼,你恶心不恶心?就你这样死了算了,你个狗杂种。”

    “瞧瞧你那个德行,谁家男人瞎眼娶了你,不就是有俩臭钱吗?有啥了不起的,我要是有个富老爹肯定比你强,像他妈一个暴发户。”

    两个人的唇枪舌战被周围的路人人录了下来,贾老板一看影响太恶劣,好说歹说把张琪和朱轩劝住了。即便如此,在张琪走之前还是气呼呼地问朱轩:“你叫什么?家里在哪住?我老公是XX所长,等着我看我不弄死你!”朱轩一听也不敢报出自己的名字,只是默不作声的瞪了张琪一眼。本以为两个人会就此偃旗息鼓,可在朱轩回到了家一个人的时候越想越憋屈,又因为张琪威胁自己而心生畏惧。最后本着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的心态打电话匿名举报了张琪和她老公,说张琪的老公是XX所长,张琪戴的一块手表就要好几万,这钱是从哪来的?肯定和他老公脱离不了关系,希望能查一查是不是有贪污受贿的现象。两个人的吵架视频也被人发到了网上,短短几个小时被转发了几千次。张琪在视频里面的说的话可谓一清二楚,各种脏话和威胁层出不穷。没过几天相关部门前去张琪家里调查时果然发现了状况。张琪傲慢的态度已经全然不见,被带走时她嘴里还一直在说:“和我没关系,别带我走......”

    骂战发生的时候金鸿正在自己的住处整理东西,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杂七杂八的东西还真不少。他决定南下的时候轻车简从,扔掉了一些不合适的衣服,锅碗瓢盆放置好等下一位租客省着花钱买,最后收拾完只剩下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双肩背包。他坐在那张大通铺上面透过窗户望着远方,不知目光所及之处到了哪里。外面的坟地里还还有狗不时的叫唤几声,殡仪馆里面每天都要烧几个人,奇怪的烟味总会飘到金鸿的屋子里,远处的天空渐渐变成了红色,夕阳的余晖正在和他招手,后天金鸿就要离开这里了,没有庆祝也没有悲伤,只有他偶尔发出的叹息。

    在大连的最后一天,金鸿一早出了门,他要向每一个他所喜欢的地方告别,先是码头,然后是星海广场,金石滩......一直到了傍晚才回来,最后他又在电子城外面坐了一会儿,有几个工人正在门口敲敲打打,这个地方过不了几天就将会不复存在。

    刘凯东说要请吃饭,金鸿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忙就拒绝了。张宏伟知道朋友要走了,说明天要送他去机场,金鸿只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让他不要挂念。得知现在张宏伟已经熬到了保安队的队长,每个月的工资也在上涨,金鸿更是替他开心。张宏伟说金鸿走了大连就又剩他自己一个人了,他在这里交不下朋友,还是以前的朋友最真。金鸿说都一样,人一旦长大很多东西都会变得复杂。以前玩着玩着就成了朋友,现在是朋友之间玩着玩着就成了敌人。

    翌日,金鸿动身前往深圳,在西安路的公交站旁等车。比那些上班族更加辛勤的是乞丐,西安路上有很多乞丐,有的断手断脚,有的站不起来一个劲儿的磕头要饭,还有唱着歌拄着拐棍的文艺乞丐,这成了西安路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这时金鸿身边走过来一个乞丐,隔着两三米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恶臭味,那个人的手上还绑着纱布,腿也是一瘸一拐。到了金鸿跟前举着碗:“行行好,给俩钱儿吧。”金鸿见状就把身上多余的几个硬币给了他。那个乞丐连声道谢就要离开,金鸿总觉得这个身影很熟悉,可又想不起来是谁。旁边的一个人看这个乞丐慢吞吞的就开口骂道:“你他妈的快点儿,要饭还要不明白?”这个乞丐很惧怕那个人,赶忙去寻找下一个路人。

    在金鸿上了车之后那个乞丐的身影还是让他迷惑,总好像在哪看过,他的身形,他的声音......猛然间金鸿想起来他是谁了,他应该就是韩秀丽的丈夫,陈飞。他打电话给贾老板,让她告诉韩秀丽自己的丈夫就在西安路上乞讨。金鸿猜测在陈飞旁边的人应该是黑社会,陈飞肯定欠了人家的钱被人弄成这个样子的,可就算告诉韩秀丽恐怕也无济于事,她现在自身难保,对这个曾经的爱人也心凉了,天知道陈飞会不会逃离魔爪。

    汽车行驶的很快,金鸿提前到了机场,拿了登机牌准时上了飞机。飞机上快速地上升,破空而鸣,好像一柄利剑插入云朵之中。这一刻金鸿好像失去了重力,心脏骤然间疼了一下。飞机之下是一个让金鸿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曾在这里整日忙碌,为了生活四处迎合,却还是没有安定下来,最后只能把希望寄予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