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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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上 妥协

    单说索南王子自从接受了国王嘱托在莫里斯陪伴下搭乘马车星夜躜行,于第八日黎明抵达了距里雅尔城三千里之遥的十方国南方傍海小城夕落港,马车在城郊拐入一条通往海滩的黄土小道沿途穿过一片枝繁叶茂的松树林又驶过一段下山的斜坡路径至大海边,在海岩砌筑的防波堤坝顶停下。

    堤内港口停泊着一艘最新式的双轨蒸汽货船,王子首次见到甲板上安装的两支比王宫殿柱还粗的烟囱以为也是挂帆之用,不禁对外夷工业奇技淫巧大发感慨,莫里斯告知是船上产生动力的锅炉烟囱,并向他介绍了工业蒸汽机的工作原理。这使王子更为诧异,惊得合不拢嘴,直感叹外邦人非凡的创造力和强大的工业力量。

    此刻面向马车一侧的船舷上安静伫立着两个身影,他们纹丝不动盯着马车直至看到车夫冲着他们打出手势方放下绳梯和小艇并挥手朝马车上下来的两人致意。

    当中一人下了船将小艇划到岸边迎接两人登船。小艇划回船边王子和莫里斯利索地攀上绳梯在清晨第一抹阳光中登上了双桅蒸汽货船“风神”号的甲板。

    “先生,一切准备就绪我们随时可以启航。”两人中蓄有浓密颊须的年长者对莫里斯恭敬说道。

    “嗯,此行需要注意些什么洛曼应该都对您说明了吧?”莫里斯和蔼问道。

    “是的。”老者点头答道。

    “那么您照计划行事即可,如有变故我会另行通知的。”莫里斯庄重说道。

    两人应声告退,莫里斯领着王子穿过舱室入口往二层甲板走去,边走边聊道:“此二人一为船长另一位是大副,都是有着多年航海经验,忠诚正直的老海员。”

    “他们对您毕恭毕敬的样子仿佛在参谒国王,看得小王都嫉妒起了本国子民对您的忠心了。”

    莫里斯露出一抹矜持微笑说道:“当下十方国遭受着严峻的灾难,除去战争给正常的贸易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破坏,今年爆发的旱情也使多地民众生活陷入窘境,十方国是个人口庞大且多数人口依赖农耕生存的国家,倘使土地歉收又不能及时获得外部供给那么造成的严重后果将比任何国家更为触目惊心。眼下十方国全境就有愈三成饥民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而这种情况还...”

    “什么!超过三成民众已经陷入饥荒了吗?这绝不可能!关于旱情我并非一无所知今年的干旱的确使各主要粮食产地歉收,然而往年储备的存粮是足够民众一两年内无须为食物犯愁的。当然背井离乡的不得意者大有人在,但就算丰收殷实的年份流民的存在也绝非罕见。如今时逢外敌侵扰断绝了贸易航线,偏又降下天灾,生民屡遭劫难免不得显露消沉颓败光景,但我们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泱泱大国,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得先生所言那般不堪吧!”王子讶异道。

    “呵呵,殿下如此说莫不是忘了敝人从事的行当?我是个生意人,想要在变幻无定的商海牟利必须对时局变化握有准确无误的讯息,唯此才能预先采取正确决策保证公司的绝对盈利。敝人的企业在贵国从事贸易经营自然少不得对贵国进行全面的综合调查与价值评估。说一句有失恭谨的话---我对您国家的了解比您可详细得多。”

    莫里斯谦逊富有涵养的气度常令王子为之倾倒,偶尔流露出自信的一面王子反倒觉得自然亲切,他微笑问道:“那么先生对聚宝国和金阙国的了解也似十方国这般详细吗?”

    “嗯,我每年从聚宝国赚取的利润超过了十方国与金阙国总和数十倍,是十方国数千倍。没有与企业利润等量的可靠信息支撑是不可能有正确的业务规划的,公司的盈利目标也将难以实现,这是完整商业运营体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举之四海皆准。”

    “这么说本国真的在发生骇人听闻地饥荒事件,而属地官吏没有做好赈灾工作致使出现了大量流民迁徙涌聚的景象?嗯...比起强敌犯边这倒好办得多,只需回到国都向父王要来敕旨严查贪渎地方官吏即可解决。我现在烦恼的是先生说到本国与其他两大国在贸易规模上存在的巨大差距,这简直可以成为两大国蔑视我们的笑料。”

    “十方国民众的困苦不可能仅凭一纸敕书就能得到改变,到了金阙国您自会明白为何顽石企业的属员会像对待君王一样尊重他们的雇主了。”

    “我知道您想说其他两大国已经废除了王权统治,民众获取了充分的人身自由,不必再将任何人或家族做为效忠对象了对吗?”

    “是的,这就是不同国家里的人对待世界的不同态度,也决定了他们在万千国家组成的世界等级里的地位。”

    “不得不承认能当上那些自由国度的公民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可惜我是王朝国家的王子,否则我也会以加入顽石企业并努力成为一名自由人做为人生奋斗目标的。”

    “哈...王子真乃至情至理之人,莫里斯有幸结交殿下真不枉到十方国访游一遭。”

    二人相谈投契一路欢声笑语自二层甲板过道走进船长为他们预先布置的休息室里。

    进入宽敞的舱室,王子突然忧戚道:“也不知麦尔斯近况如何?尽管父王在我苦劝之后同意免他死罪,然而父王为人喜怒无常,遇事所决往往出人意表,只怕我们方转身离开他就动了剿逆之心。还有宫中那些赫斯家的政敌,他们岂能错过这个扳倒赫斯家的绝佳时机?倘父王发兵征剿,麦尔斯在国中孤立无援,仅凭他手里八万士卒怎保得长久太平?”

    莫里斯从紧靠舱壁的酒柜里头取出红酒和杯子打开瓶盖满斟两杯,递了一杯给王子说道:“殿下不必忧怀,上校先生文韬武略,他帐下尽是虎狼之士,兵营山谷又是赫斯家经营多年的军事要塞,那里比起里雅尔坚固厚实的城墙自是不如,但也不可小视它据险而建的防御优势,即使陛下果真发兵征剿,想要攻破兵营壁垒绝非易事。殿下是否记得我们给上校送去的那批火器?卫邑军的神勇配上燧发枪的威猛简直如虎添翼,陛下哪怕调再多手执老旧武器的十方国武装前往争战也免不了飞蛾扑火的命运。”

    “嗯,听您这么说我倒释然许多,要知道赫斯家是眼下国内唯一有实力制衡蒂利尔一伙佞幸的忠臣,假如连他们也败在了蒂利尔手里我真不知道还有谁能为风雨飘摇中的裘里家力挽狂澜。只是国中局势纷乱跌宕,边境敌军又步步进逼,我一国储君值此国祚衰微之际竟要远赴海外,总觉内心惴惴不安,有置身事外之嫌...”

    “殿下大可放宽心,此次出访您若能成功必将扭转十方国面临的战争颓势,所建功勋不亚于任何前线抗敌的将领,是以,此刻您最该重视的不是让国内无法掌控的局势干扰了自己的情绪,而应把精力放在和金阙国元首皮切利特的会晤上。不过殿下若急切想了解国内局势进展亦非难事,我可以通过顽石企业遍布全世界的通讯系统及时的向您传递十方国五日内发生的大小事物。”

    莫里斯指向北面舱壁上挂着的一副挂壁地图说道:“我与聚宝国政府对于发现完整的世界抱有同样浓厚的兴趣,这是我资助的一支聚宝国勘察队为我绘制的最新版世界地图。在东边---金阙国以东数万里外的陌生区域他们又发现了一块类似楔形大陆的新世界,面积虽略小于楔形大陆却也达到了惊人的两千余万平方公里。那儿的气候环境好过已知世界任何地区,大陆上居住的原始部落因为优越的生存条件至今仍过着渔猎采摘的愚昧生活---知道吗,我收到这条消息时距勘察队发现它只隔了三天!两个月后我的企业跨过处于聚宝国大陆和金阙国大陆之间的海洋正式进驻两道跨度皆在两千海里以上的‘护城河’守卫着的新世界---那片以她的发现者勘察队长大哈尔斯先生命名的大哈尔斯大陆---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在这儿,”莫里斯突然起身走到地图旁指着上头一个区域说道:“与此处距离接近设有信息传递站的岛屿还有约一天航程。”

    “呃...听先生所言倒使我想起一件长期困惑的事情,小王一直想向您告问,既是聚宝国严密封锁了本国的海岸线那么您的企业是如何做到自由出入海上封锁线的呢?我想这与您设置在封锁线附近的信息传递站不被聚宝国军队取缔的原因是相同的吧。”

    “是的,大战期间哪怕我与聚宝国高层有非比寻常的关系,对方为了维护大局仍会象征性的清除一些顽石企业设在封锁区域岛屿内的信息传递站,值得庆幸的是对方并不认为顽石企业应被当成敌人一样对待,所以大部分信息站得到了完整的保存。当然,这里头也维系着对方的需求,顽石企业是一家以盈利为目的政治中立的企业,遍布世界的信息站不单给本企业提供通信服务同时也为另外两大国传递着重要情报。”

    “如果说您介入了某一国政府对外国的情报收集活动那您不就成了间谍了吗?而且还是双面间谍!”王子一脸迷惑呆怔了许久说道。

    “嗯,您也可以这么想。许多绝密信息在商业和军政领域有着同样重要的价值,没有一个国家会拒绝领先别国的机会,他们会抢着和顽石企业寻求合作。至于间谍之谈...只是权力阶层用以打压敌对势力的借口罢了,殿下不妨设想假如对方有求于您又怎会编出理由伤害您呢?哈哈...一切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我以我能提供的价值换取一个国家的政权和军队在法律框架之外给予的相应回报,顽石企业和贵国的交往也囊括在内。殿下或许会为此产生您与您的祖国被敝人及顽石企业背叛之感,甚至觉得有必要将我交予贵国司法机构进行审讯。然而王子不应忘记敝人为贵国带来的便利且需着重声明:敝人及顽石企业并未给贵国造成任何损失,贵国眼下面临的不利处境乃是国王获得白沫省引起的连锁反应。

    而我自进入十方国伊始即履行着一名合法商人应尽的所有义务,获取的亦是合法权益,话说回来,若不能与各国统治高层建立紧密的联系,敝人名下独一无二的商业机构根本无法得到容忍以巨量资金和贸易规模改变他国市场规则,倘使在异国上流社会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社会影响力您又能指望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益助呢?”莫里斯神情悠然缓缓说道。

    “我们王室统治的是由官僚与军队控制的传统国家,先生统治的是由属员和资本控制的商业之国。我们的国民与军队未必愿意效忠一位不能满足他们基本生存条件的统治者,而为您效力的属员却一定会对超凡绝伦,仁慈慷慨的雇主忠心不二,单凭这一点足以使人对资本的力量心生敬畏。要说对先生进行审讯...试问先生这等超然于世的能人焉是庸识俗理能评断的?只要先生愿为十方国.为裘里家的气运长存略尽微力,足能使本国一扫当前萎靡之势,重振往昔富强盛况,您也自然成了拯救十方国于危难的恩人,纵然闲时阁下对我邦律法偶有越矩之举,亦不妨碍我全体君民对先生永恒的爱戴!”王子诚挚说道,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殿下对莫里斯的宽容令敝人倍感欣慰,如此我方敢倾尽所有与王子和衷共济,并力前行。”

    说话间,船上的侍者送来早点,两人用罢又闲叙一阵方作辞各自回寝室休息。

    船在海上风平浪静航行了一昼夜,次日,轮船驶近孤零零耸立海面的厄得因岛放缓了航速,驻守岛上的顽石企业雇员们收到船长发出的信号派人划着舢板舟将装有即时情报的信筒送抵大船。船长抱起齐膝高的方形橡木信筒下到二层贵宾休息室,发现莫里斯与王子面朝舱门方向正双双注视着自己。

    王子的眼神里充满了焦急盼望,一旁的雇主莫里斯则保持着一贯的冷淡神色,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法打动他。

    莫里斯看着他冲王子点了点头,船长会意走近王子,将信筒放置在他身后的桌案上从容拆去筒盖上的封签,打开筒盖取出里头唯一的信笺递予王子。

    王子接过信打开默念着,俄顷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被我猜中了,父王还是让奥勒米接管了黑旗军兵权。前日奥勒米指挥黑旗军与禁卫军的混编部队跟卫邑军在兵营山谷爆发激战,王师惨败几乎全军覆没---先生!果真被您言中了,麦尔斯不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

    “呵呵...奥勒米几万人都逮不着一千多人的麦尔斯,只怕给他全国兵力也只会让无辜将士沦为麦尔斯军事才能下的累累白骨。”莫里斯蔑笑道。

    “可恨的是,此丧师辱节的无能草包父王非但未予正法仍将他随侍留用,真不知君父要受蒂利尔之辈蛊惑到何时!”王子望着莫里斯忧戚问道:“麦尔斯是否会乘胜追击就此攻陷里雅尔,篡夺裘里家的王位呢?”

    莫里斯努努嘴示意王子把信读完,王子遂静下心一口气将信读罢说道:“麦尔斯收编了两万多员黑旗军降卒但是放还了禁卫军俘虏,照此推断应无自立之心,否则即当把握一切机会消灭京畿防卫力量。上头提到大战后兵营山谷日夜操练士卒,卫邑军还向周边郡县派遣了征粮军队...嗯,他必是担心会有更艰巨的硬仗要打。此际父王定然愁肠百转寝食难安,而麦尔斯...父王若执意施予惩罚势必激发他顽抗到底的决心...可怕的敌人正在边境集结屯驻,时刻准备大举入寇...哦,苍天呐!我当如何使我的祖国度过险境...先生,神一般存在无所不能的莫里斯先生,帮帮我们吧...帮帮我的父王!您一定有法子的对吗?”王子疾步上前紧握莫里斯苍白僵硬的手掌,躬身仰望他冷肃庄严的面容哀求道。

    “殿下这般屈身相待叫我何堪承受!”莫里斯扶起王子淡然说道:“国内乱局全由小人挑唆而起,综观陛下与麦尔斯皆无意于国难当头同室操戈,一切尽是形势所迫,相信吃了这场败仗陛下定然有所醒悟,明白麦尔斯非轻易能够挫败更休想彻底消灭。再说上校,年轻人难免血气盛壮不甘受制命运,但他贵为一名优秀的军人,战斗并非他本意,履行军人的义务才是他坚守的天职,如今既力挫王师保住暂时安宁,自会安于静守等待事情出现转机。

    此时殿下只需致信双方坦陈时局利弊,劝谏彼此以国是为重,双方虽不见得立时握手言和当会暂弃相煎之意,同心同德投入到抵抗外敌的事业中。相信有殿下至诚斡旋足以点醒陛下不至因谗臣蛊惑做出和麦尔斯互相毁灭的决断。

    至于边陲告急还需一员得力战将挂帅亲征方能强化日渐式微的防备力量---我想派麦尔斯或迪米埃斯前往御敌,殿下心里必定早有人选了吧!”

    “嗯...”王子颔首答道:“那么事不宜迟当即刻致书双方,我真是一秒钟也不愿耽搁,这变幻莫测的时局要再出什么乱子我们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莫里斯听罢叫人取来纸笔,王子伏案疾书不一会儿写就两封信笺。莫里斯唤来船长细细嘱咐了,把王子的信件交给他,船长喏喏回应,收起信转身自去。

    信件发出的第三日,国王召集群臣商议增税事宜,沃斯特从兵营山谷带回的消息令他又气又怕,麦尔斯毫不掩饰表达了对王廷和君王的蔑视,有什么能比反叛自立的武装组织擅自向治下子民课税更让一国之君感到羞辱的呢?那个凭借武力战胜他的男人是在炫耀做为一个胜利者应有的特权而他却拿僭越者毫无办法。

    “这混账东西!他不是说要等寡人答复吗?怎敢狂妄至此!(原来国王听沃斯特回奏麦尔斯讨饷一事恼怒不已,拖延不予回应。)纵使我要给他拨饷也需等财务部拟好提案方能下旨执行,如今仅凭他只言片语就要从王廷手中夺走征税权,还有把我这国君放在眼里吗?”东宫议政殿里国王怒不可遏,右掌重重拍击着桌案咆哮道。

    “陛下息怒,量此奸猾之辈因缘际会才能得志一时,微臣恳请陛下复起剿逆之师,臣愿再上疆场为陛下讨贼除凶,不将贼众杀得片甲不留誓不还朝。”坐在会议桌末席的奥勒米自告奋勇道。

    “你还有脸开口要兵,若非你自大无知阵前请命易帅,又指挥失当折我精锐,寡人焉需受贼逆今日之辱?”

    面对国王犀利斥责奥勒米脸上没有丝毫愧色反而大发牢骚,委屈辩道:“前番败战真不怨咱,要怪就怪麦尔斯太奸诈,但请陛下放心,末将已洞悉他的软肋,这种人专恃诡计搬弄机巧。若再与他对阵微臣只需保持兵力优势深沟高垒,对卫邑军围而不战断绝敌军外部供给,把他兵强马壮的部队拖成疲兵瘦马最终定能轻易战胜他!”奥勒米得意洋洋,说得口沫横飞。

    “哦---!是吗?这么好的办法留着你来生再用吧,孤可不愿见到一个无能.弱小的生命因为孤之不察害他枉死敌人刀兵之下或者寡人法场的刑台!”

    蒂利尔见奥勒米愚钝懵懂看不出怒气填膺的君王时刻有杀伐异心的裁决,忙进言道:“陛下息怒,微臣以为今麦尔斯之祸不亚于滔天水势,若以力拒必受淹覆,欲化解眼前之危还需因势利导诱之他往。”

    国王听罢转怒为喜道:“先生高瞻远瞩一语中的,孤得先生运筹帷幄,区区麦尔斯匹夫只堪视疥廯之疾不足为惧---真不足为惧也!”国王欢笑道。

    群臣见国王舒眉展颜纷纷谄媚附和,财务大臣耶莱进言道:“想是男爵大人已有趋吉避凶妙法不妨说来与众阁僚共同计议,倘然可行当速施为,方好解陛下忧烦.王廷困厄。”

    “呵---,”蒂利尔得意笑道:“麦尔斯系旷世将才,眼下外寇犯边,若遣他边疆御寇既可消眼前兵祸又能灭边疆狼烟...”

    蒂利尔话音未落只听殿内嘘声四起,陆军大臣心直口快嚷道:“我当什么好主意,要是阅兵日没出那档子事儿调动赫斯家的虎狼之师不过陛下一道敕令了事,现如今那火药篓子被点着了,这会儿恨不能把我们都炸上天去,莫非男爵大人有能耐安抚那头被激怒的兽群头领使他回归驯化状态吗?”

    “是呀,今日的麦尔斯早不是那位总检察官家儒雅倜傥的公子哥儿了,戎装的男人历来行事果决,只怕沾过了我方将士鲜血会更加坚定他反叛的决心,大人难道是被麦尔斯强大军力吓得失去理智了吗?怎会提出这不切实际的建议!”内务大臣卜得奈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嗯,诸位同僚的担忧我也不是没想过,但只要陛下允诺待击退外敌即恩准他与公主的婚事---诸位说说,同时面对猜忌与爱情我们历来秉持崇高德行为人生信条的子爵先生会做出何种选择呢?”蒂利尔胸有成竹说着违心话,以狡狯的眼神睃视大殿内所有人的反应。

    众人听过他的解释争相议论辩驳,会场登时聒噪如集市般喧闹。

    群臣在沃斯首相遭罢黜后分成了立场迥异的两个阵营,分别是以沃斯特为首原属沃斯一系的怀柔派,他们和总检察官皮蓬姆同为正直公义的首相阵营,阅兵日意外发生后始终坚持跟麦尔斯保持协商谈判以期重建双方互信,使彼此回到冲突爆发以前的状态为己任。另一派是受蒂利尔笼络专为争权夺利而存在,由财务大臣.内务大臣一伙无恶不作的佞幸弄臣组成的强硬派,那些人时刻巴望着铲除麦尔斯这座阻挡在他们通往权力巅峰的最大屏障,以鼓吹武力毁灭兵营山谷为立场。

    听到这么个对麦尔斯大为有利的建议沃斯特自然是急不可待地发声表态,鼎力支持以军功重新定义麦尔斯对王室及十方国的价值,内务大臣卜得奈则恼怒不已,厉言麦尔斯此去定然会通敌叛国,贻害无穷,更质问蒂利尔提议公主下嫁逆贼使王室名誉蒙羞居心何在。

    “够了!孤不想听无谓的争论,要是没有更好的建议就照蒂利尔说的办吧!”国王发声终止了吵闹场面,冷眼逼视与会大臣。许久,见无人开言又说道:“既是别无他议,寡人即采纳御前大臣谏言对麦尔斯行招抚之策。接下来我们要讨论的是加赋问题,城北兵营军饷向来是王廷与封地领主五五摊帐,封地领主原有王廷赋予的征税权,可你们也看见了,麦尔斯竟敢擅往封地之外区域收税。他表面称臣索要更多粮秣,私底下已然动手在王廷辖境内抢掠---哼!寡人还得满足他无理要求否则只怕要领兵进里雅尔城来收税了---耶莱,说说看吧,现今可有足够多的库帑供给麦尔斯?”

    “呃...”耶莱作难道:“陛下,我们的储备所剩无几,时逢荒年,税收比往常骤减三成,又兼招募大量青壮充实军队亦赀费弥多,据现有库藏计算只宜量入为出,严审开支。若要为城北兵营增饷只能削减别处花销,拆东墙补西墙,时值岁末,需要拨发帑银的部门尽已度支完毕,唯剩一笔留作新建常备军青壮营资饷的十万金里格可供调用。”

    “嗯,”国王闭目闷哼一声,肃然道:“常备军是祖国安全最重后的保障也是孤最信任的武装,寡人要着重向诸卿说明:任何时候不准打常备军军费的主意!”

    “这...陛下,恕臣无能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耶莱皱眉说道。

    “办法并非没有只怕陛下不愿实行,倘陛下恩准,休言麦尔斯十万人马就是百万大军的粮草供应亦绰绰有余!”

    国王正为如何处理军饷难题埋头苦思,听蒂利尔说有法子两眼放光盯着他兴奋道:“爱卿速奏,寡人无有不允!”

    看见君王有求于己的急切神态,蒂利尔志得意满道:“当今国势西贫东富北乏南盈,十方国乃南方世界第一大国,土地广袤,物产丰饶,财货分布均匀,西北东南农业发达,东北西南商贸蓬勃,丰盈时节无论农商哪方捐税足可供给祖国一年帑耗。时遇农荒田地歉收,耕种之民流离失所,然富贾豪商家资千万,仓廪殷实,终日过着酒肉奢靡的生活。陛下只需颁下诏命着富者共体时艰,捐资助国,以十方国四境广布豪绅观之,要筹措足够军费开支的钱粮实在是易如反掌。”

    “贤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各地贵族富绅均依法缴纳了税金,若再行征收恐引得民怨沸腾,使刁恶之徒借机煽惑,致清平世界纷乱迭起终为不妥。”

    “倘陛下忧虑民众因佞人挑唆弃善从恶,滋衅生乱,不妨拣几家势大的贵族财阀为献锾对象,将这些相互勾结的地方权贵逐一分化各个击破,既能使征税行动顺利开展,又避免了各地豪族结党发难。请陛下斟酌。”

    “此策好则好矣,但要谁来先出这一项法度之外的贡赋呢?此款项有别于税金,少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多了怕豪绅们不堪重负生出怨尤进而发动民情响应,使承平世界戾气嚣涨终是有亏社稷气运。先生可有法使增税目的得到实现又不至民怨横生动摇社稷根本?”

    “陛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许多瞻前顾后思虑,麦尔斯在城外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而您却还惦记着那伙危急时刻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的市井小民,您不觉得一名合格的国民理应在祖国蒙难之际倾囊相助吗?”卜得奈慷慨说道:“微臣从不认为那些大财阀或者贵族领主们有什么资格在他们的君王遭遇困境时袖手旁观,臣将第一个站出来做表率,把西南船务百分之八十的股权转让给宫廷以示对陛下及王廷矢志不渝的效忠。”

    蒂利尔也附和道:“臣亦愿追随内务大臣义举将稀绿碱业百分之八十股权转赠宫廷,似此,豪族巨富再无理由推卸为国尽忠之义务!”

    “嗯,爱卿既这般说就着你全权办理此事,寡人希望你尽量在短时间内筹足十万金里格的粮饷,相信以先生过人才智定不会让寡人失望。”国王对蒂利尔满怀期待说道。

    “陛下令臣担此大任乃微臣莫大荣幸,微臣定当不辱使命。”蒂利尔谦卑答道。

    会议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见内廷总管手执一封信函从侧门进入殿内来到国王身畔附耳低语片刻,呈上书信后转身离去。

    国王接过信喜不自胜,急揭开信封取信默诵着。

    瞅着国王面露喜色当众阅信加之连日不见王子在重要场合出现,廷臣们已自猜出了寄信者何人,只是国王一言不发不免使众臣心中狐疑,个个左顾右盼,面面相觑。

    “呵,这是王儿给寡人的家书,”国王乐呵呵笑道:“他要寡人勿与麦尔斯置气,当以君王海量着眼大局,以社稷为重,驱敌剿寇为先,要寡人念在立国以来赫斯家为十方国创建的累累功勋对麦尔斯行宽仁之道。他亦会力劝麦尔斯秉持忠义传承赫斯家辉煌家史与王廷冰释前嫌率领麾下甲士赴边御敌...嗯,当夜王儿即告诫寡人不可对麦尔斯用兵,是寡人气昏了头妄以为大军一至麦尔斯即成瓮中之鳖顷刻当有轸灭之危,若早听王儿忠告不至有今日之困。”国王叹了口气继续道:“事已至此,感慨无益,沃斯特你明朝带上寡人私函出城向麦尔斯说明孤家属意,告诉他只要他能平定边疆兵祸寡人即恩准他迎娶公主并赐予赫斯家郡王封衔---让皮蓬姆一家和希丝与你同行吧!多日不见,他必也急切盼望与家人团聚。”说罢,国王又简明陈述了几件机要国事,听取了众臣僚意见,议定最终决断后结束了会议。

    自上回以近乎凌夷姿态拒绝了沃斯特招降建议,麦尔斯每日操练部队.部署后勤工作.大量收集各地军事情报,他在新设立的谍报处送呈的机密情报中获悉国王严守之前不扩大战局的承诺未再往京畿调动地方驻军,紧绷的神经才稍有缓解。卸下做为一名需要应对空前危机的军事统帅所应保持的高度警醒,彻底放松身心回到了生活于浮华世界中普通青年应有的闲适心性。

    他褪下英姿飒爽的戎装,换上宽松的哔叽裤和柔软纤薄的白色棉衫,白天常于营区冠如华盖的林荫下漫步休憩,在生活区浓荫蔽日的公园长椅上阅读军事典籍,时而陷入宁静的沉思中。当他特别想念亲人或恋人时便会起身回到自己的二层独栋官邸,在面朝里雅尔城的二楼廊道上支起画架挥动画笔将所思所想描绘在画布上。

    绘画是他除军事才能之外另一项引以为豪的技艺,他的素描与油画手法精湛.功底深厚,绘画素材包罗万象,人物.风景.动物.植物.历史事件均能成为他肆意挥洒灵感的源泉,所有景致在他缥缈细腻的画风之下呈现出鲜活灵动,惟妙惟肖的画面。他常为自己这项优异的天赋自鸣得意,时而竟会产生撇下一切背上画板去当一名流浪画师过自由生活的冲动,对于自己画作的价值他认为混口饭吃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一时冲动是不可能成为他终结家族荣耀.拒绝履行家族责任的理由的。不过因自信产生的定力倒着实有助于他在绘画时更加凝神专注,往往因为醉心于对事物的观察而全身心投入到了创作意境中,久而久之他的画技也日趋传神.完美。

    这一日晌午他正聚精会神勾勒一幅希丝身着白纱裙,手擎白色遮阳伞伫立于御花园草地上的油画。守卫上楼送来王子的信函,他放下画笔打开信笺随口念道:“麦尔斯吾弟,旬日不见为兄甚念,近闻贤弟初历大战凯旋奏捷,愚兄甚慰。日前我受父王差遣与莫里斯先生远赴他乡筹决要务,临别之际上谏父王对贤弟勿生嫌隙,妄动兵戈,奈何父王圣意难移,执意起衅。此番兵败实自取耳,吾虽居王族然行事论理概须应心,终不敢违心逢迎君父妄行谬举,置兆亿生灵于鼎镬。

    相信君父受丧师之辱亦会反躬自省不复睥睨之色相加,贤弟更需抱持宽广胸襟,容得荧煌宮禁须臾黯昧,矢志共愚兄守护王廷万古基业。愚兄此际身悬海外不得与贤弟面诉,唯有再三叨烦,望乞贤弟顾念君臣两家累世交好,你我二人半生契阔,勿因小隙弃绝大义令赫斯家几代清誉朝夕朽毁,宜借凯旋之机止戈息武,收锋敛芒,静候宫廷善意招抚,为兄当替汝上表陈情求取君父赦宥。贤弟与兄知交一场,深望不负尺素寸心,切记。愚兄索南·裘里敬具。

    读罢信麦尔斯久久不能自持,回忆起往昔与王子公主相伴的成长岁月,在他拼搏进取的年纪里不知得了这位尊贵的友伴多少帮助和慰藉,假如自己的父亲---公正严明的总检察官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导师,那么王子就是他最宝贵的益友,是照亮他仕途前程最亮的一盏明灯。凭着与王子非比寻常的友谊他无须为任何竞争者可能采取的中伤和排挤忧怀,使自己在王公贵胄簇集的上流社会总能显得那么无可替代。

    “我怎会对您的父亲,您的家园痛下毁灭之手呢?那我岂非太忘恩负义了...”他喃喃自语眼中泪光闪闪,握着信笺的手颤巍巍仿佛抓着千斤重物,不堪承受。“放心吧,我们总能为所有分歧找到妥善解决的办法,您已然是高贵的王子殿下.我最信赖的朋友,陛下也一定会是我们最值得尊敬的唯一的国王!”说罢他闭上眼让思绪回到曾经温馨美好的回忆中---那些赫斯兄妹和裘里兄妹形影不离的岁月,还有后来王子在人前对他的赞许及朝堂上的举荐之情,无数温馨时刻像翻动的画册跃然眼前,两行热泪泫然而下。

    他正自举手揩泪却听守卫禀报副相携司令家眷及公主来访,一行人已过狭谷路口。他忙收起信函,问明副相来意并非替国王宣布诏命也不更衣领着守卫径至营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