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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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王廷借贷

    三天后,依照王子与莫里斯的约定,国王和王子轻装简从秘密拜访了国王南路的留梦觉邸。国王只想悄然无声出宫办事再无声无息回到宫中,特别嘱咐王子不希望被无关人员打扰,故而莫里斯未予布置隆重奢华的接驾典礼。

    为掩人耳目国王和王子同乘一辆外饰简朴的驿车,驿车自寓邸东面大门驶入庭院里停下,莫里斯早从警卫处得到消息,行至屋外于长廊一角肃立恭候。

    见国王在王子搀扶下拄着手杖下车,他热情上前迎候,露出一贯冷峻不失诙谐的微笑充满歉意说道:“陛下专程而来,敝人却不能尽地主之谊置办典仪迎驾,真使我心惶恐,惭愧之至。”

    “先生客气了,寡人此番前来有负荆请罪之意,倘又因此行给先生增添诸多不便,感到惶恐的就该是寡人了。”

    国王笑容和蔼说道,三人谈笑间缓步进入内堂待客室。

    国王初次莅临莫里斯住所,不免心生好奇,询问了宅邸原主人身份.向莫里斯转让产权的过程等,对富丽堂皇的室内装潢及随处陈设的精致考究的艺术品大发赞叹。彼此寒暄许久,国王适时将话题引到莫里斯身上:“先生自来十方国一载有余,孤王忙于国事迟迟未能登门访晤内心深感抱愧。对于外国商旅特别是聚宝国商人寡人向来敬重有加---尽管许多殖民地已经脱离聚宝国统治独立建国,但先生持有的仍是聚宝国政府开具的官引。此为寡人先祖传承而来的成例,对于强大富庶的聚宝国我们保持着一贯的尊重,居中起到两国贸易关系纽带作用的商人们,我们更是以欣赏的眼光看待。

    寡人已故双亲对开明睿智的外邦人推崇有加,沃斯王弟是贵国在本国的万千崇拜者之一,甚至还因为对聚宝国商人们表现得过于亲密三番两次受到父王母后斥责。”说到此处国王忍俊不禁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坐在真皮沙发上的国王像个平凡的老者,他的着装更偏向突显受人尊重的年纪而非尊贵的身份---灰色加绒呢子外套.圆顶宽边厚毡帽和外套同样颜色的呢子里衬加上笔挺的灰色哔叽长裤,体现的是一位慈祥和蔼老者来到了乡邻家串门的随和感。他言谈质朴全无君王威严,脸上始终保持一副久历世事变迁,看透了浮世沧桑对一切坦然释怀的恬静神情。

    他躬身向前接过莫里斯递来盛着咖啡的白瓷杯子,双手捧着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杯,微微抿了一口香浓的咖啡继续说道:“你们聚宝国人具备着一种我们没有的独特魅力。好比一杯原味咖啡,你能品到的只有苦涩,这是我们坚信的它原本就该有的味道,直到你们突然降临,给我们的感觉仿佛加了糖和奶精的咖啡,香醇甘甜,两者优劣高下立判。

    这颠覆了我们对世人和世界的一贯认知,你们举止豪迈,性格奔放狂野.不拘礼法,只关心利益得失,你们在贸易上的精明享誉世界,以积累财富为人生追求的生活方式给所有人带来一种对墨守成规的生活说不的理由。这让大多数最初对异邦人怀有偏见的本国民众很快转变了态度,将追求聚宝国的追求视为人生的主要追求。此为先王最担心之事,在他看来没有王权限制的聚宝国人追求的必是没有王权约束的生活,特别是当他知道聚宝国人曾暴力推翻帝制的行为传染了金阙国使之效法,觉得将来也会以同样方式在十方国引发叛乱。我的父辈们看待聚宝国的政体犹似疫病,每一个聚宝国人或每一个从类似体制里走出来的人都是潜在病患。纵然不能采取一劳永逸的残暴手段将之彻底消灭,也要严加防范避免毒害全国以至王权倾圮。

    我自然不认同诞生于恐惧的偏见,王弟对此更是嗤之以鼻,一百多年来我们不是活得安稳富足吗?在白沫省危机出现之前,两国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值得双方兵戎相见。相反,双方还从公平合理的贸易中获得了可观的收益,总而言之我对贵国及先生本人一直是心存敬意。之所以此次会允许法务部查没先生财产实是迫不得已,寡人可以向先生承诺,一旦击退聚宝国...”

    “陛下...”莫里斯微笑着打断了国王话语,言辞犀利说道:“首先我要着重声明一点,聚宝国开具的公民官引仅仅是我的身份证明,在聚宝国公民和商人之间,首先我是个商人而后才是聚宝国人。所以,陛下无须对我解释聚宝国与贵国的恩怨纷争,两国的矛盾确会影响我名下企业的贸易兴衰但无法动摇我的商业原则。若说被查没的财物---那才是敝人最关心的问题。

    我想请问陛下,何时能将一千八百万吨物资归还在下?倘使陛下都觉得那是顽石企业的合法财产,并且也下发了归还旨意,为何敝人迟迟未收到属于我的东西呢?”

    假使常人这般耿直对君王说话早已获罪处死,不过国王既能纡尊降贵且以登门谢罪姿态求见莫里斯,便已做好了应付他冷漠态度的准备。一旁的王子在涉及莫里斯财产的事务上向来对国王颇有微词,此时亦未开口替国王辩白,他觉得国王不打算归还非法抢掠的财物被骂一顿自是理所当然。何况莫里斯只是态度生硬了些并未出言不逊没有劝解的必要,故而始终保持沉默。

    “呃...之前因为首相和法务大臣在诏令执行上产生了分歧,以至未能及时将财物归还先生。次后突传军中缺饷急报,孤权衡再三只能撤回成命,恐贻误战机须臾不敢耽搁将物资发往大军驻地,还望先生念及十方国安危悬于一线原谅寡人不得已之举。”国王起身诚恳俯首致歉。

    莫里斯惶恐不已,急上前搀扶说道:“陛下折煞敝人了,虽说贵国之安危处境与我一外邦商贾无关,但我确实自贵国赚取了丰厚的财富,既是贵国有难又恰巧我能提供帮助,理应施以援手。”说着将国王重新迎入座位自己亦回到位子上。

    谦卑地表达了自己愿意相助的想法,他神情陡变凛然说道:“只是整件事都是在敝人不知情的状况下做成的,这让敝人感到自己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想必此绝非陛下本意。如今我只想要这位一手策划了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亲自向我作出合理解释。终究,我是不能允许有十方国人趁本人为贵国事业放下个人生意舍己为人奔波劳碌时,趁虚而入干着损害我的勾当。

    假如陛下想从敝人处借贷而非‘依法查没’至少得表现出应有的诚意为此前野蛮荒谬的行为给个合适的处理方式吧!”

    国王面色凝重沉默着,王子听出莫里斯话外之音正欲开口求国王严惩蒂利尔滥权贪弊的行为,被国王抢言道:“是这样的...此次要求收缴先生产业的是内务大臣卜得奈---这个卜得奈简直是个饭桶!寡人已就他的不当行为解除了此人内务大臣的职务,由王儿署理内务部事宜。”

    “呵!”莫里斯不屑笑道:“这里头暗藏的玄机只怕没这么简单吧?我和殿下回国不久曾亲赴法务部找希琉尔询问关于顽石企业的相关案情。嗯...执行王命的是法务部而非内务部。何况,内务部一向只负责国中的治安事务,处理商业违法行为属法务部管辖范畴,陛下的说辞着实令人难以接受。不过,敝人已料到我们胃口和能力同样惊人的新首相不会干看着顽石企业在十方国长期占据头号贸易商的地位而无所作为的。传闻这位新首相在王廷只手遮天,倘没有他的授意哪位大臣有胆擅自御前进言呢?值得一提的是新首相还是贵国最大的工商业经营者,名下企业涉及的相关业务和顽石企业存在着激烈竞争关系,而说到本人被陛下借走的财产---恕敝人冒昧求问,负责此公干的官员向您汇报没收财物的具体数额是多少呢?”

    “一千八百余万吨,有什么问题吗?”国王疑惑道。

    “那么陛下是否清楚这批以您名义得到的货物具体都流向何处呢?”莫里斯说着分别向国王和王子递上聚宝国生产的上等雪茄。

    “说来惭愧,迫于严峻形势,寡人不得不临机权断将一部分物资紧急发往前线,剩下的存于府库内以备不虞。”国王点燃雪茄缓缓嘬了一口说道。

    “府库?我倒想知道十方国的府库为宫廷所有或者只是蒂利尔的私人货仓!要不顽石企被查缴的物资怎会大量出现在蒂利尔控制的各家门市商铺里?”

    “会有这等事?”国王将信将疑道。

    “陛下若不信,可着人往闹事随意拣一家首相名下的商铺进行巡访,即可验证在下所言是否属实。”

    “岂有此理,这寡廉鲜耻,贪得无厌之徒,我们已国破家亡,山河崩毁,他身为内阁首揆竟还能干出此等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的勾当,简直禽兽不如!父王,这回您决不能心软,倘不将这一伙国之巨蠹剿灭干净,今日他们敢僭越权限将王廷府库当做私人仓廪,明天就有可能把大内禁苑当做娱乐消遣的别院。似此欺君犯上,目无法纪之徒不杀不足以靖乾坤.肃纲常。请父王下旨,儿臣这就调集人马将佞幸党羽一网打尽!”王子“倏”地从位子上跃身而起,向国王躬身愤然道。

    “呵,王儿稍安勿躁,首相等人所为父王皆已事先知之。”国王泰然自若要求王子归坐,继续说道:“此前首相大人多次上疏阐明钱粮紧缺,急需筹措军赀,是我授权他可采取所有必要手段挽救危局,他只是在执行寡人旨意而已,你无须大惊小怪,近期内忧外患迭起可把我们新任首相忙坏了,很多事情不能及时向寡人奏明亦是情理之中,不过让先生产生诸多误解倒确是王廷疏失,但若说此中有人定要被问罪那也只能是先生了!”国王脸上露出神秘微笑说道:“谁让先生屡次缺乏宫廷会议以至王廷职司及各项决策调整变动阁下都无法及时获悉,才闹出了许多误解!”

    “那么将顽石企业名下门市以法务部名义转让予蒂利尔的企业也是陛下授意的吗?”莫里斯强压心中怒火满脸鄙夷问道。

    “呃...”面对莫里斯愤怒的质问,国王显得有些错愕,但只稍作停顿即从容答道:“在当下的非常时期为了便于整合资源寡人授予了他史无前例的权柄。当一个人拥有了无限权力时面对诱惑难免不能自持,相对于他所做的卓越贡献,寡人觉得偶尔犯下的过失是值得原谅的。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就王廷而言只要他有功社稷无论将功补过或既往不咎都是可行的。当然了,我也相信那些被查封的门市在先生这位专业营商的人手里定会比给以处理冗杂政务见长的首相大人经营能发挥更大效益。故而,此次寡人回宫会亲自过问顽石企业商铺归还进展。”

    “如此说来,敝人真该好好谢谢陛下,只是纵然要回了门市,我也没有多余货物可供销售了。陛下一道圣谕收走了顽石企业在贵国近三成资产,令敝人蒙受了巨大损失,倘若将顽石企业比作一个商业国家,那么我也和您一样打了场失败的战役,这失败是陛下给我的,他使得顽石企业的整体收益受到了连带影响。有鉴于战争这一不可控因素对商业运作的阻碍,顽石企业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撤出在贵国的所有营商点,等待局势好转再重新规划进驻贵国的商业布局,请陛下准许敝人向您口头提出顽石企业暂时撤离贵国的请求。”

    莫里斯此话一出,王子与国王同时一怔。接着只听王子惊呼道:“先生不可意气用事!”他情绪激动上前俯身双手紧握莫里斯的右手,语气急切说道:“我知道被征用的这点财产对顽石企业这家庞大的资本帝国而言犹如九牛一毛,然而它却能解十方国燃眉之急,唯此我们才能勉强撑到援军抵达。假如您因此舍我们而去,我们纵然赢得了战争也不会有胜利的喜悦,因为失去先生这样的朋友我们注定要在更广阔的战场上面临更重大的失败。我以储君的身份请求先生留下来襄助我们,十方国定不会忘记您对我们做出的牺牲和努力,我保证等到战争结束,您在这场战争中的每一分付出都能收获加倍回报!”王子神情哀婉恳求道。

    面对王子真挚热烈的挽留莫里斯不便直接拒绝,但也没有打算接受,他冷着脸若有所思沉默着。

    “您不可以离开十方国,我们无法承受失去您的代价。”国王皱起眉头老气横秋道:“只要击退聚宝国将白沫省留在十方国版图内,寡人就会考虑禅位予王儿,让他开启一个属于你们年轻人建立世界贸易关系的时代。届时不需多言,先生定是王儿最佳宰辅人选,有鉴于您为本国做出的贡献,蒂利尔今日享有之特权将来您也同样拥有。总而言之,孤王绝不会允许先生在这个特殊时期离开我们倒向聚宝国一边,以您的能力即使在强大的聚宝国世界里也是值得尊重的,连敌人的陆军司令都对您盛情相待,并和顽石企业展开了敌占区卓有成效的重建合作---这可是对十方国构成重大安全威胁的行为,寡人提及此事并无责备先生之意,只是想让您明白您在十方国的价值与世界任何地方都是相等的,我们没有一星半点蓄意伤害先生的心思,但有所冒犯皆不得已为之,当然也包括挽留阁下与我们共度时艰!”

    “如此说来,陛下意欲将敝人禁锢于里雅尔城内对吗?”莫里斯轻蔑问道。

    “先生误会了...”王子开口辩白道,希望能获得他的理解。

    然而国王一反常时从容温和脾性,针锋相对道:“阁下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但我明白先生若要离去寡人是留不住的!”说罢脸色阴沉斜睨了王子一眼。

    “哈哈...”莫里斯突然笑道:“说来本人仅是个四海为家的行脚商人,天下之大哪儿不能栖身?可惜陛下倚重的首相大人似乎对顽石企业表现得不太友善,隔三差五指使官员到敝人的营商点找茬挑事儿,恨不能早些将他的竞争对手逐出本国。试问陛下,在这么个处处受到排挤的地方,我呆着还有何意义?又能为贵国真正提供哪些有用的帮助呢?”

    “原来先生是因为手头生意受到首相大人打压才心生退意,要解决这一问题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国王舒眉展颜,神情怡然道:“寡人回宫即命蒂利尔将名下企业转让给王儿经营,颁布敕旨凡王廷官员在职期间禁止从事商业活动,现有商业财产限期一月内完成转让,违者处死!如此,先生既解决了心中烦恼,还能从急于出售产业的官员手上大赚一笔,算是我们给您的一点利钱。不知寡人的答复先生可还满意?”

    见莫里斯仍不做表态国王又说道:“关于首相大人,我想他定是眼见祖国饱受战火与饥荒的蹂躏终日忧心如焚,以至遇事失于体察冒犯了先生,您高风亮节看在孤王面儿上就原谅他吧!改日,我会着他登门向您赔罪,还望先生千万海涵。”

    “嗯,既是有陛下为他说情又有王子殷切期盼我可以留下来,但假若还有什么难以处理的来自官老爷们的非难,撤离贵国仍是顽石企业的最佳选择。”

    “放心吧,在这个祖国生死存亡的紧迫时刻,蒂利尔若敢为一己之私罔顾君王所托对先生图谋不轨,我绝不会放过他!”王子锵然说道,国王也微笑颔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国王自顾自沉思着,对王子和莫里斯就眼下局势的交流充耳不闻,当听见王子为生活在苦难中的庶民不住叹息时又开口对莫里斯说道:“先生四海遨游,见闻广博,可曾遇着今日十方国民之惨况?强大的敌人重重围困最终意图只为让我们身死国灭,比敌人更可怕,更不可抵御的灾荒使四境饿殍突露,民户十室九空,从内部摧残我们的肉体和意志。外敌强似虎狼,祖国孱弱萎靡,眼下我们面临的艰难处境是既要对付外敌汹涌入侵,又得全力镇压国内群起叛乱的饥民。更不幸者,做为维持秩序中坚力量的军队同样处于缺粮少饷武备废弛的窘迫境地,没有比这哀鸿遍地的惨况更叫人心碎的了,难道此情此景都不足以唤起先生的同情心,为十方国做点什么吗?”

    “陛下何出此言?”莫里斯不明所以问道。

    “先生勿怪,寡人这么说是完全有理由的,之所以出现全国性凋敝衰败局面除去灾荒原因主要由于敌人贸易封锁所致。先生盘桓十方国经营跨境贸易不可能对国内贸易环境变化一无所知,特别是与您的主营业务联系到一起时一切就变得更加清晰明确了。

    您的货船长期穿越封锁线如入无人之境,这不得不使寡人认真审视先生与聚宝国非比寻常的关系,如同百官对此事的评议---您可知他们在朝堂上以先生聚宝国的身份为由极力要寡人按通敌罪名将您下狱拷问。寡人自然不会答应,以先生在世界商业领域的地位,聚宝国对阁下开方便之门于情于理无可厚非,况且它还是阁下的故国。老实说,若非近日聚宝国海陆并进收紧了贸易封锁线,掐灭了我们赖以为生的最后希望,寡人是不会拉下脸面亲自登门央浼先生的...”

    “陛下有事尽管吩咐,但凡敝人力所能及岂有不竭尽全力之理?”莫里斯谦卑回应道。

    “嗯,有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寡人想求先生为绝望中挣扎的十方国民众挺身而出,利用先生和聚宝国军政阶层的特殊关系促使聚宝国放松对我们的贸易封锁,拯救无辜民众脱离饥寒交迫的煎熬...”

    “恕我直言,”不等国王把话说完,莫里斯抢言道:“陛下,我不能答应你!---”他干脆利落拒绝道。

    “我就说了,先生宁愿狠心看着无数民众在悲惨境遇中饮恨含悲咽下最后一口气,也绝不会去做任何没有回报的善行,即使以先生的能力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国王显然被激怒了,态度蛮横斥责道。

    “贵国所遭受的不幸敝人深感哀恸,也愿意竭尽所能为贵国扭转不利局面提供帮助,但是陛下要我深入聚宝国权力阶层以个人影响力左右一个国家的政策走向,这是敝人能力所不及的。陛下可曾怀疑自己抬高了对敝人能力的界定,恕敝人冒昧直言,倘我有此等能力倒真愿意将与您为敌的国家整个买下来拱手相赠!”莫里斯不屑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嘲弄丝毫不掩饰对交谈者的轻蔑。

    “与先生相识日久,今番总算见识了您庸俗市侩的一面,在涉及自身利益与万千庶众生死攸关的抉择时,先生做为商人自私自利的本性终究掩去了人格完善的人应有的悲天悯人的高尚精神。”

    “陛下若以崇高的奉献精神向敝人说教,以您所了解的任何历史上最伟大的圣人做范例要敝人投身效法,那么我可要将一开始对您所做的声明再次重申了---在聚宝国人和商人之间,我首先是个商人。同理,在政治和商业之间我所扮演的也只是个商人的角色,您要是咨询我商业运作方面的问题,我可以为您提供最专业权威的建议。可如果您要我参与到具体的政治活动中,我可不比您宫廷里的任何一位官员更高明。我们都晓得这场贸易封锁并非简单的商业操作,他是政治与军事的产物,是一个国家意志的体现,您认为我具有改变一个国家---已知世界第一强国意志的能力吗?”莫里斯不以为然道。

    “呵,我以为先生在构建世界商业脉络中的影响力足以令加入其中的各国政要权贵正视您所提出的任何建议,看来是寡人错了,先生并不具有改变国家意志的能力!那么我们聊聊先生能力所及的事吧,值此社稷危亡之际,先生若不嫌本王老迈驽钝,啰嗦絮烦,孤必虔心悯意说服先生相信十方国王廷值得先生为之倾尽一切,但在此之前我还需向先生致以最诚恳的歉意,请先生千万原谅王廷一直以来对您的怠慢疏忽。”说罢,国王起身理了理衣衫再次向莫里斯鞠躬致歉。

    “陛下折煞我也,敝人如何担待得起!”莫里斯仍以惶恐不安之状快速上前将国王搀回座位上。

    “假使战端发轫之初,寡人能虚心接受王儿劝诫避免选择武力解决争端或者对先生的能力有清醒的认识早些使您参与到军国要务决策中来,那么糟糕的境遇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断不至发展到今日不可收拾之地步。

    放眼广袤的南方世界,无处不在聚宝国军事重压下凋残败落,分崩离析,曾经富饶丰盈的大地正逐渐沦为荒丘废墟,这场浩劫中先生凭借与聚宝国深厚渊源成了唯一免受战火殃及的例外,敌人甚至默许您继续进行有利于十方国的跨境贸易,对先生的企业保持一如既往的尊重。也是因为先生具有的特殊人脉关系令本王不得不俯首下心亲临府上告求,望怜恤我一境之民顷刻有覆灭之危施以拯援。我觉得善名远播的莫里斯先生当不会拒绝孤王这济世救民的请求吧!”国王谦卑恳切的说道。

    “哈哈,陛下已经收走了敝人为数可观的财物,若还不能满足宫廷财务支出,敝人很乐意奉上手头的存货以示顽石企业对陛下及十方国民众遭受到的不幸感同身受之情!”莫里斯淡然说道。

    “这远远不够,”国王语气急促道:“事到如今不妨坦诚相告,眼下我们的粮饷.军备.各地府衙的日常开支完全依赖几家势力强劲的豪门大族维系,但他们手中的产业亦受困于战争封锁同样面临着即将枯竭的风险,唯一有可能为宫廷及至整个十方国提供财务支持的只有先生名下贸易遍及全世界的顽石企业。需要着重指出的是先生的企业可以自由出入封锁线,这才是我们摆脱困境唯一有效的办法。”

    “可是陛下,如今我对贵国的每一分投入都是得不到回报的,对贵国而言这场战争完全让人无法保持乐观,任何一名商人旷日持久的供应一个国家以战争方式消耗资源都是无法想象的!即使敝人富甲天下也绝对承受不起这类无止尽又无回报的付出。恕敝人无礼,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

    “这么说先生果真打算冷眼旁观我们滑向灭亡深渊了?”国王面容肃杀说道。

    他闭上眼深呼吸着,身体岿然不动宛如一尊塑像,脸上神情因极度不满显得阴翳.冷峭,仿佛罩上一层寒霜,这情形让王子见了不寒而栗。国王在他心中历来是个严肃的父亲.严格的君王,无论公开或私下里都保持着勤勉克己,不苟言笑,对待朝臣及国事裁决历来雷厉风行,果断坚决。

    生于帝王家的王子自小耳濡目染,对朝堂上百官激烈角逐,互相倾轧,机关算尽的争权夺利和国王居中起到平衡各方利益作用所采取的阴险恶毒又不得不为的手段有切身体会。每临国王朝堂议事,被某位不能令他感到满意的官吏惹得怒火中烧时,往往意味着他要大开杀戒,倒楣的大臣只能接受身首异处的厄运。此类场景王子在成长过程里司空见惯,出于恐惧他始终秉持伴君如伴虎的信条,小心谨慎随侍君侧,即便前番为侯爵.莫里斯及麦尔斯遭受的不公对待向国王提出抗议也仅为抒发心中义愤,并不敢强硬要求国王推翻既定裁决。反观朝堂上那些通过王廷用以灌输愚忠观念的教学机构教化出的迂腐廷臣,因为死守持忠尽节的信念都成了被国王怒火吞噬的可悲冤魂。

    眼见国王眉宇间杀气萦绕,王子担心他会对莫里斯做出不利决断,忙开口劝道:“父王,儿臣以为先生断不至袖手旁观他人陷于万劫不复无动于衷。先生表达的仅是付出须得有合理的回报并未有非分要求,儿臣觉得此实为营商之本并无不妥。我们虽然暂时陷入了困境,但做为一个幅员辽阔疆域宽广的大国,只需给我们足够长的休养生息时间,十方国民众通过辛勤劳作能够创造的财富定是无穷无尽的,这种潜力决不是战争可以轻易毁灭。

    一场战争---哪怕他是史无前例的浩劫,顶多只能销毁一个时代,是不可能永远留存在世界上的,和平才是天道人心,大势所趋。让我们处于劣势的这场战争本不该发生,我们必将为此付出沉重代价,但也有别的选择了,假如给我们足够的时间珍惜和平,谁又敢说我们不能从长久的和平中治愈一场战争留下的创伤呢?

    所以,此时此刻我只想祈求唯一有能力帮助我们的先生,求您务必在这场足以毁灭我们的战争中向我们展现您的仁慈与博爱,对我们施以诚挚的救援,我们同样会珍惜您堪比和平弥足珍贵的帮助,在永恒的时间里尽全力偿清您为助我们度过危机所做的一切努力和付出---先生,您相信十方国拥有加倍补偿您对我们所付出的每一分财物的能力吗?”

    面对王子感情真挚的提问莫里斯不知如何作答,兀自沉吟着。王子继续道:“无论我的说辞多么华丽动听,终究是舌灿莲花,轻而易举,可我是否在信口开河呢?以十方国积累财富的潜力,一场战争造成的破坏微不足道,这难道不是常识吗?只要先生下决心给予我们财务支持,那么每一笔从您名下获取的财物,我们都将以祖国的名义向顽石企业交付债券。我知道这是另外两大国政府和商业机构募集资金的主要方式,相信在漫长还款周期内我们的祖国而非单单裘里家是完全有能力偿清先生提供的战争贷款的!”

    “既然殿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若仍固执己见置二位十方国主宰的衷言于不顾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莫里斯微笑说着,思虑片刻继续道:“只要能够得到合理的收益即便只是预期的回报,在下仍愿意为陛下和殿下这样的朋友慷慨解囊。虽然对敝人而言从事远超常规商业风险的投资完全没有必要,但为了彼此间的友谊,我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莫里斯慢条斯理说着,坚毅的面孔显露出和善的笑意。

    “太好了,有了先生的帮助,这场战争我们就赢了一半。”王子兴奋嚷嚷道,满脸喜悦之色看向国王。

    “嗯!”国王颔首微笑道:“只要先生帮助我们解决了贸易上的困扰,那么十方国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被打败的...说来,我们又何尝愿意面对战争呢?”国王慨叹道:“王儿说得极是,和平方为天道人心,是万物生灵最持久,最广泛遵守的法则,更是人类永恒的追求;纵使各种形式的战争肆虐人间,同类或异类的互相残杀,弱肉强食的淘汰规律,这些左右万物交替的自然法则潜移默化影响着事物的发展,可谁也不会因为生灵生存必须进行的杀戮就认定生命的本质是杀戮,人与动物最根本的区别在于我们拥有更多的智慧和理性,处理纠纷时更懂得通过文明方式化解矛盾。就眼下面临的战争而言,寡人认为一定有更好的解决纷争的途径,只是参战双方都没有认真考虑罢了。”国王意有所指说道。

    “是吗?敢问父王,能有什么法子是可以避免战争的呢?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为什么不立即付诸实施呢?”王子不解道。

    “呵,说到为什么不选择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原因就是在祖国和聚宝国之间扮演调停者角色的莫里斯先生受到了战争引发的连带损失正气头上,我们确不好再求先生担舟车之劳,联络聚宝国决策者们商议和平解决分歧的可能性。就几十年来寡人对聚宝国的了解,它或许贪婪,对钱财有着无穷欲望,但绝非好战,更不会为了实现某项政治意图而不计成本的投入。它是一个以商业思维为立国基石的国家,国民永远只在乎利益,只要开出令对方满意的条件,终止战争并非不可能。只不知先生是否已摈弃心中芥蒂甘为两国无辜民众避免无谓的伤亡再次踏上远行旅程帮助十方国跟聚宝国架起沟通的桥梁呢?”国王说着以探询的眼神迅速朝莫里斯脸上投去一瞥。

    “此前陛下给敝人提出的要求我已尽力妥协接受,但联络聚宝国谈判这一条...敝人怕是不能为陛下分忧了。”莫里斯明确拒绝了国王,国王脸上顿显不悦之色,冷冷地看着他。

    “陛下先别气恼,我有充分的理由拒绝您的要求。”不等国王开口他继续说道:“第一,我已为这场战争随王子出使过金阙国,促成金阙国和贵国结为军事同盟,只要北方盟国援军到来击败远征军便易如反掌。此时已没有找聚宝国和谈的必要,倘欲和聚宝国媾和的消息被金阙国获悉,反而会破坏盟国之间的信任。再者纵使建立了和谈关系,以聚宝国奉行的扩张主义它是不会愿意轻易和解的,只怕对方会让陛下及十方国付出不亚于战争的损失。此外,我也答应了陛下于货运方面为贵国提供必要协助,这是公然和聚宝国战争政策背道而驰的举措。有鉴于庞大的货运船队出入海上封锁线可能引发聚宝国社会各方关注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必须保持谨慎低调,避免给自己惹上来自聚宝国的麻烦,若有必要我甚至会长期留在聚宝国内,以便随时应对本次冒险行为触发的任何针对顽石企业的危机。

    是以,我更希望陛下明白我不是十方国民却为了贵国的战争押上了身家性命,我所能做到的仅此而已,若再为贵国在聚宝国背上叛国者的罪名甚而走上绞架那就过于荒诞了。”

    “我就说了...先生骨子里还是向着聚宝国。否则,哪怕为十方国尽忠的事情传到了聚宝国人的耳朵里,您大不了留下来与我们共享十方国的富庶和友善,何须担心聚宝国报复呢?难不成它还敢派人深入十方国将先生绑回去受审吗?果真如此孤王也不会答应,定然要保你周全。”

    “呵,敝人深感陛下厚爱,然而我只是个游走人间的商贾,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陛下要我在一个国家终老我只怕会把自己憋坏,这不是在下的生活追求。个人以为,在世间活着的最大乐趣在于能力所及之内探索一切未知领域。如果因为外部条件限制了我去实现这样的追求,我只会改变外部条件而不会改变人生理想。”莫里斯婉拒道。

    “若孤王执意要先生替我跑这一趟,先生还会拒绝吗?”国王以令人琢磨不透的口吻问道,神情变得高深莫测。

    “嗬---!陛下真要强人所难就不担心我一去不回吗?”

    照常而论手握重权者表现出怀疑态度时,只能令被迫承受的一方感到畏惧,害怕来自当权者的伤害,莫里斯自感国王有求于己才无所畏惧敢于违逆圣意。

    “是吗?你身在十方国内就敢目无君父.口出狂言,若让你就这么离去倒还真有可能放走一个祸胎。”国王话语冷酷杀气萦绕,似有见罪之意。

    “父王,儿臣以为先生所言句句中肯,先生为了我们愿倾力从外部世界运来本国紧缺的各类物资,已经使敌人打压祖国最有效的手段失去了作用,假如聚宝国发现了先生的所作所为,定要对先生进行残酷迫害,从出使金阙国到贡献先生名下拥有航行自由的商队,先生已为我们做出了太多损及自身利益的事情,求父王勿再为难先生。若先生因为接受父王要求而受到敌人的伤害,那么儿臣的灵魂也会遭到永恒的谴责。”王子祈求道。

    “嗨...!”国王长叹一声神情落寞说道:“我怎会为难先生呢?寡人只是想请先生表明与我们同舟共济的决心罢了,将来先生是要辅弼你的人,既是你觉得无须对先生加以苛求那随你心意就是了。将来王廷基业终要由你继承,万民生杀予夺俱系你一念之间。当着先生的面儿孤王也有一言相告:一位好君王时刻都应保持审时度势的清醒认知,你的缺点就是太感情用事,在涉及军国要务,大是大非问题上想到的不是王廷得失,反把个人感情置于首位,如此叫寡人怎能放心将王位大权传于你手?孤家对先生不过惜才心切略加试探,这对祖国而言有着决定兴衰的意义。而你在意的竟是个人感情是否受到伤害!如此幼稚轻率,着实让父王为你将来亲政之路感到忧虑。”国王抑郁说道。

    “父王,假使换做旁人我亦无话可说,但要莫里斯先生为我们涉险儿臣是断不能接受的。先生只是个外邦人却在我们祖国陷入危难时深明大义陪伴儿臣出海寻觅盟友,伴随战争降临的财务危机让王廷的统治岌岌可危,我们未经先生同意以违悖法律的方式充公他的产业解决自身危机,无须讳言,这就是损人利己的强盗行径。

    先生带着不世之功归国,没等来应有的嘉奖就得为要回合法产业投入到新的奔劳中,为此遭受了可恶官僚们百般非难,致使所有的奔忙化作徒劳,心灰意懒之余远走敌占区向曾经的朋友,我们的敌人寻求商业庇护以保住剩余产业。

    难道不是我们亲手将为王廷做出巨大贡献的恩人推向了敌人一方吗?直至敌军收紧了对十方国的的商业封锁,我们形同困兽无路可走才重新想起先生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会儿父王才幡然醒悟我们过去对先生犯下的种种难以原谅的错误,终于意识到想挽回先生对我们的支持还欠着先生一个诚挚的歉意。我们难道不是为此特意登门拜晤先生吗?结果呢?只三言两语间先生即对我们展现了博大胸襟和我们冰释前嫌,且做出了无限提供财务支持这一不亚于结盟金阙国的壮举,为我们打赢艰难的战争再次燃起了胜利的希望。

    不消多言,您定然明白必须面对这样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我们是多么的不幸啊!十方国几乎不可能凭借自身力量打败强大的敌人。在军事上我们得求助于强大的金阙国,在经济上又得依赖先生,贸易封锁是比军事进攻更高效的策略,且是对方的首选策略。幸而在商业领域,在世界贸易格局中就连聚宝国也不能忽视的莫里斯先生此际就与我们在一起并肩为突破敌人封锁十方国的重任而不屑努力。只要得到先生通力协助,凭借顽石企业无可匹敌的经济实力必能轻而易举粉碎敌人针对十方国在经济贸易层面的任何阴险图谋,此举将使敌人花费庞大军事和财力资源构筑起的漫长封锁线形同虚设,让我们通过顽石企业的商贸输血获取了抵抗敌人侵略的物资保障,消耗敌人的同时我们却得到了补充。和金阙国以军事方式援助同样有着决定战争天平起落作用的经济援助如果不算是先生对我们倾心相交的鉴证,还不足以让父王感恩戴德,顶礼膜拜的话,我倒想问问父王难道要先生放下本身具有的优越条件身无长物陪伴在父王身边像宫廷仆从一样供您役使,才算是对唯我独尊的君王尽到效忠义务了吗?您缺乏那样的忠诚吗?又需要多少呢?”王子话语中满是质疑和轻蔑,此刻他的内心对自己父亲的冷酷言语感到无尽的愤懑。

    国王被王子入情入理的严词质问驳得无地自容,又一次惶然起身向莫里斯深深鞠躬,神情愧怍说道:“王儿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使寡人明白似先生这般旷世人杰岂能受人间权势羁縻,单就您堪比金阙国军事力量的经济力量便有令所有国家产生恐惧的理由。孤王却想要先生只听命十方国王廷,简直痴心妄想,倘先生愿尽力辅助王儿将十方国治理成比肩世界两大强国的国家寡人就该额手称庆了,实不该有过多遐想,说来着实惭愧.惭愧!”

    国王谦卑之举使得莫里斯复又起身还礼,好言劝慰将之搀扶入座。君王往复三次的致歉之后,几人停下了涉及国事的严肃话题,絮谈了一会儿闲常轶闻,国王觉得此行目的已经实现便向王子打了个眼色,两人遂起身向莫里斯作辞。

    主人欲留二位贵客用餐,被婉拒后便陪着二人行至院中目送他们登车归返。

    回到圣贤宫厄兰德奏报首相在西宫觐谒殿恭候已久,申明有要事须面奏君王方敢离去。国王遂前往觐谒殿接见蒂利尔。

    “爱卿因何事不决须得寡人亲自裁夺?”国王亲切问道。

    “启禀陛下,臣昨夜收到急报离陌郡发生以埃拉为首的流民暴乱,夜间未敢惊扰陛下,臣已行首相职权令当地驻军全力弹压。奈何守军兵力稀薄无力对付声势浩大的贼众,守军将领莫勒连发两道急疏请求王廷调遣大军进剿。故微臣特来御前候旨,请陛下圣裁!”

    “我们在离陌郡不是还有一处常备军兵营吗?”国王疑惑问道。

    “禀陛下,臣调用的正是烈日步兵营的三万驻军。离陌郡地处西南船务所在戟山郡和海军驻地丰沛城所在长路郡之间,境内有连接京郊与海隅横跨大半个十方国的阿尔迪河是扼守海疆要冲的兵家必争之地,治下夕落城的烈日步兵营原驻有十万大军。只是近期为抵御聚宝国入侵已被数次抽调拆编充入了边疆战斗队伍序列中,而今的烈日兵营只余三万兵力,让他们抵御短时间啸聚的数十万流民确是力有不逮,更别说四方闻讯加入暴乱队伍的人数还在持续增加中。”

    “如此,依卿之见当做何处措?”国王不温不火的态度让见惯了他一听饥民暴动就坐立不安的蒂利尔大为不解。

    “陛下,倘此时欲调用相距数千里的百涯郡新征召的青壮营前往平叛定然远水不解近火,以臣之见当从临近北方两郡的驻军重地调兵驰援莫勒。要说京畿防务自是重中之重,故而训练有素之禁卫军不能轻易外调,那么剩下的唯一选择只能是让退守暮岩郡的麦尔斯前去执行剿逆大计,只不知心怀异志的麦尔斯是否还会听命王廷调遣,请陛下明鉴。”

    “嗨...这麦尔斯倒是叫寡人头痛不已!身为王廷屈指可数的将才又屡屡忤逆不逊,寡人也不知该不该启用他。”听蒂利尔说到麦尔斯,国王心情沉重道。

    “陛下,要说将麦尔斯所部调往离陌郡支援战事未尝不是好事。”

    “此话怎讲?”

    “麦尔斯素来狂傲,几番悖逆王廷,然而赫斯家在本国雄踞数百载,深孚众望,王廷数度欲治此族犯上之罪俱有舆情向背之虑,若能趁此剿逆之机使赫斯家与饥民产生芥蒂,待时机成熟再要治赫斯家罪由又得便许多。饥民与麦尔斯皆非善类,如今正宜使两虎相争王廷好坐收渔利。”

    “卿言甚是,然寡人担心倘麦尔斯数十万大军进驻离陌郡,莫勒兵微将寡不敌大军裹挟之势而倒向麦尔斯阵营,那时岂非又壮大了麦尔斯实力?”

    “陛下多虑了,莫勒与迪米埃斯素有私交,迪米埃斯现任三军元帅有王廷授予的节制天下兵马大权,据此莫勒也不必顾忌麦尔斯以势相压。就眼下祖国兵力分布而言,迪米埃斯统辖的仍是十方国人数最多的军队,加上有王廷扶持,他麦尔斯纵然战神附体也不可能打败实力远胜于己的精锐,当不敢对莫勒表现得过于跋扈,在深受王廷质疑之际仍要四面树敌。陛下着实担忧莫勒倒向麦尔斯,可令迪米埃斯以换防名义接手暮岩郡驻防事务。此一来既能辖制离陌郡麦尔斯部,亦便于随时反攻黄沙城内的敌人驻军,为收复失地做相应准备。”

    “嗯,此计甚妙!只是派谁接手麦尔斯的驻防呢?假如使迪米埃斯带着我们所有的部队大张旗鼓移防深水河城和敌人正面对峙终为不妥,敌人战力远在我们之上,由麦尔斯这叛臣去对付寡人却不关心他存亡与否,倘若迪米埃斯的军队被消灭王廷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寡人是不会拿裘里家的气运行险的---这样吧,就命禁卫军副统领瓦尔茨率北地城新兵营五万健卒开赴暮岩郡暂驻,待离陌郡叛乱平定麦尔斯回防之日再将他调回京畿吧!”

    得到国王旨意的蒂利尔对君王盛赞几句颂词行礼欲返,只听国王语重心长说道:“贤卿入仕王廷已逾七载,对十方国以及本王可说殚精竭虑,尽忠报效,受益贤卿辅佐本王得以开疆拓土,外取贡帑,内讨逆臣,令十方国真正达到了威加四海,域内慑服的程度。然而一味穷兵黩武同样为王廷招致严重后果,使得寡人不得不反躬自省,此前种种所为是否过于好大喜功,进而导致了王廷统治根基受到各种不可预知力量的摇撼。近日寡人食不能咽,寝不能寐,忧思萦怀,只因出现了聚宝国侵略者这一变数。和我们预测它不可能因白沫省放弃整个殖民地利益的战略完全相反,他们为了白沫省不惜打一场全面战争。自此,我们也交上了厄运,接连受到致命打击,国势日颓,举步维艰。寡人不止一次向聚宝国萌生投降乞和的念头,是先生屡屡鼓励本王要持之以恒,静待转机,希望的曙光总会降临,事实也的确如此。金阙国的参战让寡人重拾信心,只是寡人仍恐脆弱的国家撑不到援军抵达的那天!”国王唉声叹气说道。

    “陛下何出此言?我们虽然受到了聚宝国的严密封锁,但国中物产丰饶,纵是深陷饥荒,只要精打细算,量入为出,还是撑得过去的。”蒂利尔宽慰道。

    “难呐...若是和平时期这都不算什么,遇着战争年份,面对的还是史无前例的强敌,这一回的封锁很可能会要了我们的命。寡人不得不穷尽办法补缀之前疏忽犯下的弥天大错!”

    国王的感慨使蒂利尔惊惧交加,惶然呼道:“陛下,臣思虑不周致有今日之祸,微臣罪该万死,求陛下赐罪!”说罢匍匐于地叩首不止。

    “卿何罪之有?此皆为寡人智绌,有错也是寡人的错,罪不及先生也。只是需烦先生为祖国安危委曲求全了!”国王无奈说道。

    “陛下有何吩咐但请直言,凡臣能效命处万死不辞。”蒂利尔仰面豪言道。

    “平身吧,有爱卿这句话寡人总算可以放心对你交付重托,”待蒂利尔起身国王又说道:“此事倒并非如何艰难。您知道当前我们承受着开战以来最严酷的军事封锁,国中除了顽石企业再没有谁能自由进出敌人的封锁线,迫于物资匮乏的现实,寡人也得屈尊向莫里斯先生发出吁求。他为人傲世独立,对于不涉及自家生意的两国纠纷漠不关心,这样一位只看重手头利益的人偏偏在前不久被我们没收了财产,使他蒙受了金钱与尊颜的双重损失。为此他几乎拒绝和寡人见面,寡人好容易通过王儿居中调解方能体面的和他相晤。见面后无论寡人如何解释这位顽石企业拥有者始终坚持必须让负责追缴行动的官员受到应有的惩罚,方肯在经贸方面提供援助。而他所认定必须接受惩处的正是首相大人。”说着,国王看向蒂利尔,眼神中满是探询。

    “陛下,若果真只有牺牲了微臣才能拯救祖国臣甘愿赴死,您尽管将臣千刀万剐,只要莫里斯愿意帮助我们度过当前困局臣绝无半点怨言。可万一这莫里斯是敌人安插在我们内部的奸细,内心真正的图谋是执行聚宝国主子交付的离间我等君臣关系.削弱十方国抵抗能力的计划,我们岂非正中敌人下怀?微臣早觉事有蹊跷,何以敌人会容许大批货物光明正大从他们眼皮底下通过封锁区,似此,它又何必大费周章建立封锁区?我一人性命无足轻重,但若中了聚宝国圈套,长了敌人气焰,对祖国抵抗敌人入侵的大计将会造成多么不利的影响呀!求陛下...”蒂利尔再次匍匐在地哀诉道。

    “够了!”国王抑制不住心中厌烦,蛮横喝道:“我又没要你上绞架,何故做此凄凉状?寡人不过要你登门向莫里斯虚心致歉使他冰释前嫌罢了,怎么这对你来说很困难吗?寡人尚且能放下国君威仪对他虔心告求,你为何不能?”愤怒的君王严厉质问道。

    见国王本意仅是要他向莫里斯示好,蒂利尔长舒一口气,表现得像断头台上忽闻大赦的死囚般欢喜不已,起身朝国王作揖微笑道:“请陛下宽心,只要能扭转祖国不利境遇,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莫里斯先生是真心帮助十方国,哪怕要我给他当牛做马臣亦甘为驱策,明日臣即前往先生府邸就过往种种冒犯之举祈求他的谅解,无论如何都会促使他投身到为国效力的伟大事业中,不达目的绝不归返。”蒂利尔显露出弄人嘴脸在国王面前鼓动如簧巧舌吹嘘着。

    “嗯。”国王听厌了他的奉承话,闭眼颔首示意他退去。

    此刻,蒂利尔已明白在君王心中自己的地位如同这行将就木的国家正逐渐腐朽.凋零。在离开圣贤宫的路上不停思索着如何保障得之不易的权位过早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