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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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又一条毒计 下

    此刻赫斯家宅邸外也确实有一场人为的暴风雨在酝酿。赫斯家人伦败坏的谣言最开始在上层体面人物间流传,仕宦人家的仆从们又将主人闲常的话头捡来戏谑取乐,等到成为市井流民的街谈巷议时已然轰动全城。麦尔斯清晨出门街道上的人们尚安安分分过着千篇一律的闲常日子,与熟人碰面了还能像往常般对他发出充满敬意的问候,喊着他在城北军营练兵时激情澎湃的口号。

    待夜间归返,街道上却突然多出许多夜不归宿的流浪者,他们见他从眼前经过即停下散漫的步伐原地伫立不怀好意的盯着他,而那些和他同样在赶路的行人也不时对他进行着刻薄地讥讽,仿佛他是海外番邦进贡的珍奇异兽。黑暗中他看见了那些恶狼般射向自己的恐怖眼神,感受到了他们强烈的敌意。他知道人们因为这场蓄意谋划的诽谤对他产生了很深的误解和仇恨,若不能从源头破除阴谋,无论怎么解释,对于这些比他还要卑微的流民而言都是徒劳的,因为不幸的人们宁愿相信权贵的幸运来路不正盼着他们和自己一起倒楣,也不愿看见他们从苦难中翻身过回原有的日子。即使相信了自己,他们也什么都干不了,既不能帮他辟谣也不能帮他出主意破除这荒谬绝伦的诽谤。

    于是,他索性无视这群无知者的轻蔑,昂然挥动皮鞭催马望府宅疾行。

    人们行使暴力的原因不尽相同,出于愚昧最为常见,当智慧不足以支撑多数人以文明方式处理矛盾时,以暴力手段摧毁矛盾就成了最佳选择。阴谋份子最善于向民众兜售他们自身无法解决的问题,以便借民众之手加以毁灭,至于将问题放在什么位置,选择权永远控制在阴谋制定者手里。

    既是将问题放在了赫斯家人身上,那么后面要做的自然是引诱民众干他们最擅长的事了。

    在麦尔斯无视人们敌视的态度,催马远离人群后,人们重新恢复了日间的野蛮躁动。在这条距赫斯家府邸不足一里远的天使街上,喧嚷着魔鬼的恶毒声讨,那些闻声聚集的流民里混进了许多蒂利尔的爪牙。他们卖力地煽动饥寒交迫变得狂暴的流民和老实软弱的贫苦市民,用谎言给他们披上高尚的外衣,要他们勇敢地挺身而出,在国难当头之际为祖国清除内部毒瘤,使她恢复往昔强大的面貌,以便战胜一切强敌和灾殃。

    终于在恶毒地阴谋份子激情四射的演说煽惑下,无数振聋发聩的演讲词似层层涌动的山洪,终于冲垮了人们心中在漫长岁月里用道德和理智建立起的牢固堤坝。人们对那群放声疾呼者回以同样的激情和愤慨的呼声,终于有人开始疯狂鼓噪让人群大步朝将军巷进发,毁灭赫斯家的响亮口号激荡在幽暗的夜空下。

    赫斯家人和公主正忧郁地聊着一天里遭遇的不幸,听得屋外喧哗嘈杂之声四起,人群聒噪杂驳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毁灭赫斯家,铲除祖国毒瘤!”的高亢呼声声声入耳。

    “不好了,愚民被挑唆起来闹事了!殿下,我先送你从后门出去,免得待会儿被暴民堵了出口难以脱身。”麦尔斯“嗖”的一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对公主说道。

    “那你们怎么办?万一这伙饥民闹出什么乱子来,你可如何能应对?还是跟我一起离开,暂且避避风头吧!”公主劝道。

    “呵---!能躲到哪去呢?”皮蓬姆苦笑中带着几分不屑说道:“赫斯家世代居于此处,我们活得光明坦荡,难道要因为小人几句流言就背井离乡吗?公主勿忧,谅几个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大浪,您且随麦尔斯先回宫去,莫要让这群肮脏秽物冒渎了尊颜。”说罢催促两人赶紧动身。

    公主再三劝解,赫斯家人只是坚持要守护家业,维护赫斯家的尊严,无奈公主只得和麦尔斯牵了马打后院窄门悄然潜出。麦尔斯领着公主一路上小心潜行,直将她送到了灯火明亮有着森严卫兵巡逻的国王大道方踅身回返。行至将军巷口见密密匝匝的人群高擎火把将自家宅院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在街道上隔着院墙和大门厉声咒骂,高呼要皮蓬姆将败坏人伦的孽障交出来给大伙儿当众处决。只是任凭群情激奋叫骂不休,赫斯家朱红色大门始终紧闭,院墙内一片阒寂。人们逐渐狂躁起来,在几名恶棍鼓动下有人开始往院子里投掷石块和火把,大门也被石块木棒砸得“哐哐”作响。有几个乞丐甚至将一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原木廊柱抗在肩上想当做攻城槌破门而入。

    一直在远处默默观望一切的麦尔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他催马上前对扛着原木准备往大门上掼去的饥民们厉声喝道:“住手!你们想造反吗?”

    众人听到晴天霹雳般的怒喝,俱为之一震,怔在原地,齐刷刷朝说话的人望去。但见麦尔斯威严凛凛昂然跨马横立于街口,各各面露惧色不知如何回应。为首的那些祸乱份子见麦尔斯自投罗网好不欢喜,争相叱道:“正要拿你治罪,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淫邪无耻的战场懦夫,人人得而诛之,弟兄们...伸张正义的时刻到了,可别叫这无耻淫贼走脱了,上呀,大伙儿!咱们都去为民除害吧!”

    这边话音才止,那边又有人鼓噪道:“先把他擒住,不怕皮蓬姆老贼不开门纳降,吐出多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兄弟们,似这般败坏祖国的狗官,人人都可抢他的不义之财...上呀,兄弟们...想要吃饱饭就得卖力干,先拿下这贼子再说---上呀!”

    说罢,蒂利尔的几名爪牙率先奔向麦尔斯,剩下的则不停鼓动人群紧紧跟上。饥民们听见自己也能从抢掠中分一杯羹,都不管煽惑行凶的人说得是否合乎法理公义,吵嚷嚷地互相鼓劲一窝蜂将麦尔斯围在垓心。七嘴八舌给他扣上各种胡乱捏造的罪名,像什么“今年的灾情必是因赫斯家德操腐糜惹恼上苍降下的天罚,这该死的战争定是他兄妹交媾诞生的魔鬼招来的...”各种乌七八糟,毫无逻辑可言的荒谬理由都成了伤害他的罪名。

    见众人气势汹汹,时刻可能像野兽般扑上来危及自身性命,麦尔斯当然不愿坐以待毙。只见他猛地拽动缰绳,刹那间,那匹陪伴他常年征战沙场的神驹两只前蹄凌空扬起,口中发出撕裂夜空的长啸。众人被这惊人的气势吓得四散躲闪,待战马前足落地,他迅捷地从鞍具搭囊里抽出细长的黑色皮鞭厉言道:“我劝你们都散了去,谁胆敢放肆,大可近前来尝尝鞭子的滋味!”

    众人见他威势慑人,均面面相觑,顿时没了声音,很快,那为首几名恶汉因为带着主人的命令专来寻事,为了完成任务,只能继续强出头道:“直娘贼,恶贯满盈尚不知悔改,还敢于此放肆撒泼,作威作福。你以为一条鞭子就能吓退我们这许多人吗?你以为天理公道是你凭一条鞭子就能打散的吗?弟兄们---!奸贼只有一条打不死人的皮鞭,我们不要怕他,就死也要拉上这禽兽不如的恶贼同归于尽!大伙儿都跟我冲呀...将这恶贼拖下马来,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话音甫落立时迎来一阵高亢的欢呼声回应,众人再次鼓噪着就要上前对麦尔斯下手。

    忽然,一声爆裂枪响传来,众人又是为之一怔,呆立原地朝枪响处望去,只见大队荷枪实弹的宪兵自将军巷另一头路口快步赶来,将沉溺于疯狂中的民众团团围定。

    宪兵们举起步枪对着包围圈内的流民摆出警戒姿态。等到他们的长官骑马穿过重重宪兵组成的包围圈,对着被流民包围的麦尔斯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将军受惊了,敝人是内务部宪兵司令罗尔得尔,奉内务大臣之令率军前来保卫赫斯家人的安全,现在请将军离开这些乱民回府歇息吧!”

    此时紧随宪兵而来的公主行至司令身旁紧张地对麦尔斯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

    麦尔斯环视身下衣衫褴褛,手中或执棍棒,或端钵盂,蓬头垢面的饥民,心中既怜悯又恼怒,他警惕地催马走向公主,手中鞭子不敢收进搭囊里。众人倒也识趣,自觉在他前面让出一条可以行走的通道。

    正当麦尔斯催马行至公主身畔,只听又一声炸雷般的枪响划破夜空,另一队宪兵也应声奔涌而来。他们身着有别于内务部宪兵的灰色制服,人数上略逊罗尔得尔的宪兵队。

    罗尔得尔见事出突然,果断命令后排军士调转枪口对付突然出现的敌人。双方将士在狭窄的巷道举枪对峙,彼此都从制服与缀饰上认出了对方的编制单位。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敢阻拦内务部办差?叫你们法务部的负责长官出来说话!”罗尔得尔朝对方呵斥道。

    “司令大人好大的排场,怕是将整个宪兵驻地的人手都调过来了吧?”答话的是法务大臣希琉尔。

    “呵!倘非如此,还真吃不消大人搞得这出突袭哩。”罗尔得尔不屑道。

    “哪个告诉你宪兵司令见了内阁大臣不必下马行礼的?”希琉尔作色叱道。

    “抱歉,公务在身不便下马,请大人见谅!”罗尔得尔在马上作揖道。

    “你不过是王子手下一条狗而已,也需知狗仗人势的道理,这会儿王子不在身边,倘若不慎牵扯进什么与谋逆相关的大罪可没人能够保你,我劝你还是识相点,快给我让开!”希琉尔怒道。

    “哈...!”罗尔得尔仰天笑道:“说到为人之鹰犬,有谁比大人更称职呢?大人虽与首相同殿为臣,却处处要看首相脸色行事,向陛下说的尽是些言不由衷的诳语,倘首相不高兴了,便连屁也不敢放一个,此为世人尽知之事。你倒不知廉耻跑这儿来诬赖人,着实不知羞!”

    希琉尔生得面皮白净,身材颀长挺拔,穿上戎装英武不凡,恰是最为意气风发时,被罗尔得尔当众抢白一通,煞为恼恨。然而忌惮对方人多势众不敢发作,只能虚张声势道:“我问你退还是不退,倘不退去,我必奏明陛下,到时缴了你兵权,看你如何跋扈!”

    “好大的口气,我的兵权是你说缴就能缴的吗?大人不妨就此归去,待朝会时直谏陛下,看国王是否会批准你的请求!”

    “你说完了吗?说完就快点滚回去向蒂利尔汇报吧,别耽搁我们休息!”公主对希琉尔瞋目叱道。

    “既有殿下为你撑腰,我且记下今夜的晦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算总账的时候。临别之前,我想请你将这些无辜民众放了,本堂奉首相大人均旨特为保护平民免遭酷吏残害而来,就这么回去无法向大人交差,也断无空手而归之理。”希琉尔傲慢道。

    罗尔得尔向一旁的公主低语几句,公主听罢点了点头。于是罗尔得尔大声说道:“这伙暴民里原有几名为首的闹事分子,本官正欲将这些人拘囚严审幕后主谋。但既然是首相大人开口要人,我便卖他个人情,不过倘使下次再为本官捕获,定无情面可言!”说罢,招呼兵勇收队。

    众宪兵即收起枪械有序退至罗尔得尔身后排成两列长队。

    流民们见有法务部宪兵撑场面,亦纷纷归附到希琉尔一边,两拨人站成了互相敌对的阵营彼此防范着。几句套话之后,众人冷漠注视希琉尔带着自己的手下和流民们离开了将军巷。

    麦尔斯向罗尔得尔询问为何内务部宪兵会突然出现阻止了一场即将失控的骚乱。宪兵司令告诉麦尔斯他收到辅国命令,出于安全考虑要求他连夜将赫斯家接到位于国王南路和西南大道交汇处的宪兵兵营暂居。他引兵行进时路遇想前往兵营求援的公主,便与她一道儿来到了将军巷。

    麦尔斯也觉得眼下的形势已经大大超出了治安官吏可以掌控的程度,寻求王子的庇护是唯一选择。

    他领着宪兵司令和公主进入被暴民投掷物砸得七零八落的院子里,赫斯家人将三人迎入里屋款待。三人陈说了路上遭遇野蛮流民侵扰一事,劝固执的皮蓬姆夫妇放弃己见,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他们劝服。

    二老召集了家僮仆役,向他们说明缘由,算清工钱,又分发了许多资给,让他们各归乡里暂避风头,待事情了结了再行召回。

    众人哭告劝慰,依依不舍,场面好不感人。打发了众家仆,赫斯家人收拾起金银细软,贵重物品,分作三四只箱箧装车后随宪兵队漏夜赶到屯驻重兵的宪兵兵营落脚。

    次日清晨,公爵接到宪兵营发去任务圆满完成的电文,随即向莫里斯去电将会面地点改在了宪兵兵营。

    二人抵达兵营已近正午时分,宪兵司令在兵营里为众人举行了餐会。席间公爵听取了司令向他做出的前一晚夜间行动的口头汇报,还有麦尔斯对他细述的街头遭遇,开言道:“照此推断,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峻得多,蒂利尔已经开始假底层民众之手实现他卑鄙的图谋了。倘使他从这方面入手,将对王廷积怨已久的饥民.流民.和贫苦人煽动起来对付我们,于王廷而言将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到时就不是任何王廷武装力量可以阻止得了的了。我们必须在这种情况还未发生时将之掐灭于萌芽阶段,各位对此有何见解?”

    “以老朽愚见,想要制止蒂利尔暗中操纵民众为做恶工具,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斩断他操纵民众的罪恶触手,只要端掉他设在全国各个秘密据点的联络处,使之无法利用这些豢养着从事各类特殊任务的细作执行罪恶计划,那么一切麻烦都能迎刃而解!就像前些年总检察部为顽石企业解围时所做的一样。王廷与祖国都亟需一场浩大的肃反运动,以便清除蒂利尔一伙为巩固势力精心构建的官场布局。

    如今公爵大人受封前往城北封地履任,宫中已无人可与蒂利尔相争,坚守护持王廷的重任,这位不可一世的首相真正做到了只手遮天。除了军事武备他还无法做到绝对掌控,举国大小官吏任免权限已尽攥在他一人手里。此前郡守以上的官吏只有经过陛下朱批加盖国玺之后官员才能持委任状赴任,如今王廷文官的委任状已不需经君王过目。尽管武备上陛下还牢牢控制着人员的任免权,但是迪米埃斯立场暧昧不明,一如沃斯特随时有倒戈的可能。

    可惜麦尔斯已被解除了兵权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深水河城旧部依然坚守忠君护国的使命。只是在蒂利尔等奸佞长期谗毁之下,能坚持多久委实难料。如果此时不对蒂利尔主动出击,打掉他尚未完成的权力布局,待他做好了准备工作,只要迪米埃斯所部有变,或是他在前线吃了败仗被蒂利尔寻隙策反。届时大局落定,再想挽回是绝无可能,公爵还需早下定断啊!”

    皮蓬姆叼着烟斗侃侃而谈,公爵听了直点头。等皮蓬姆发言结束,他看向坐在麦尔斯身旁的莫里斯问道:“先生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有何高见大可直言,只有集思广益我才好做出最有利的决断。”

    “敝人以为,此时尚不宜轻举妄动。今日之所要打击的对手不同于曾经的卜得奈,希琉尔更精明也更狠辣,贸然对这位随时敢于调动宪兵队进行武装对峙的法务大臣出手,极有可能带来负面效果。更重要的是今日之蒂利尔已非当年的国事顾问,他扳倒了国王之下最有权威的沃斯首相,自己成了那个呼风唤雨职位上的掌权者。一个能够蛊惑国王的首相加上在都城内有一定军权的法务大臣,我们若要与之强势对决必会激起巨大的震动。届时,陛下怪罪下来,蒂利尔定会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告我们个寻衅在先。陛下左右看我们不顺眼,若再给他增添烦扰,势必加深对我等成见。要说是否处置蒂利尔不断膨胀的政治野心,关键还得看陛下的意思,国王让敝人辅助公爵大人重整兵营山谷,即是将京畿一带最重要的武备力量交予您之手,有了这支战力更甚以往的封地军队,倘使陛下想制伏宫廷内一干宵小,只在须臾之间。陛下之所以纵容佞幸胡作非为,亦基于此前提。故而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向陛下争取授权,之后再慢慢商议消灭蒂利尔爪牙的事,若陛下态度模棱或有心袒护,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必致君王因我们冲撞了王权着恼,甚至可能引发他对公爵大人的猜忌,倘被蒂利尔下准这步棋,大人权位将不得长久。似此,非但不能打击削弱蒂利尔的势力,反而助长巩固了他的地位。不知诸位以为敝人所言如何?”

    众人听着莫里斯鞭辟入里的分析交口称赞,麦尔斯发言道:“如此说来,我们首先要请公爵大人入宫面圣,定须向陛下揭穿蒂利尔阴险嘴脸,即使明知陛下不可能惩处蒂利尔也要让他批准公爵大人对蒂利尔的爪牙加以惩治。”

    “的确,”莫里斯语气坚定道:“此次入宫既可探知陛下对蒂利尔一伙暗中蓄力的态度,同时也能了解君王对赫斯家本次受害的看法。尽管我们都知道陛下才是幕后主使,但既然无法粉碎小人精心设计的陷害,那么在发起自救时就必须抢占先机。

    殿下切记,此次入宫向陛下陈述打击蒂利尔一伙的利害只能当做上陈建议。倘陛下不允,也无须强求,最主要是得争取到陛下同意由内务部处理赫斯家的名誉案...”说着,莫里斯起身走到公爵身畔附耳低语道:“必要时,你可无限夸大侵略者的威胁,这是陛下的心病,目前只有赫斯家的深水河城驻军这副药管用些!”公爵听了,微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议定计划,王子照例于夜间入宫谒君。父子相见私底下免了诸多君臣礼节,王子遵照莫里斯嘱咐先将蒂利尔近些年结党营私干下的险恶勾当向君王一一禀明,要求国王降旨对蒂利尔进行惩处。

    出乎意料的是陛下竟和王子有相同的忧虑,爽利的答应了王子的建议,要求他以整饬吏治的名义对蒂利尔培植的党羽进行全面整治,务必彻底肃清那些为蒂利尔所笼络的投机官僚。王子见与国王在蒂利尔的问题上两人罕见的有了意见相合的时候,心里暗自庆幸,又向国王提出赫斯家近日的不幸遭遇,希望国王下旨恢复赫斯家的名誉,严查散布谣言的幕后真凶。

    听了王子的建议国王肃然道:“堂堂世宦赫斯家竟出了此等羞与人表的丑闻,实属家门不幸。然而这类诉讼纠纷归法务部和检察部处理,你内务部牵涉当中岂非有越权之嫌?此事交予希琉尔.沃斯特处置即可,你就不要过问了。”

    “那怎么行!”王子自来胸怀坦荡,爱憎分明,即使面对国王反对,在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上也会据理力争。他以同样坚定的态度争辩道:“赫斯家的每一个人有着怎样的品格我敢说没人比我更了解,这明摆着有人恶意中伤。敢对赫斯家干出此等卑劣行径的,只怕把十方国翻个遍儿也找不出几人,这些人必定是王廷权贵,倘儿臣袖手旁观,等于放任赫斯家被奸人毁灭,这是儿臣无法办到的,求父王见谅。”

    “寡人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莫非你想抗旨?”国王作色叱道。

    “父王若想铲除赫斯家,只需派一队内廷侍卫前去执行王命即可,如何行此下流肮脏手段?即使最卑贱的无赖恶棍也不屑做此禽兽之行,恕儿臣无礼,讲一句冒犯的话,干这恶行的幕后主谋若为天下人所知,定会受万世唾弃,不知他又有何颜面立足人世间!”王子将头一撇以无比轻蔑的口吻说道。

    “听你之言意有所指,莫不是以为孤王指使人做的不成?”国王被王子捉住短处言语贬责,理亏心虚,说话也没了底气。

    王子见国王露怯趁机施展攻心策略,哀求道:“父王,哪怕您心里有多么厌弃赫斯家,这会儿也不是剪除他们的时候。敌人大军压境,即将发起下一轮猛烈攻势,祖国倾尽全力尚且力有不逮,岂有自断臂膀的道理?赫斯家在贵族阶层和他们所属的封地军队里的号召力无可比拟,深水河城驻军的战力可抵十方国一半的武备力量,但是若无赫斯家为这些勇士指明方向,他们定然寸步不前,至多只会从一头强健的猛兽变成一只疲弱的病畜。一支失去战斗力的部队您要它战胜在全盛时期也无法击败的敌人,这是不是太荒谬了?所以,儿臣请求您看在大敌当前的份儿上也要对赫斯家网开一面,为我们战胜敌人多增添一份希望---父亲大人!”王子情真意切说罢,近前俯身托起国王右手亲吻着。

    “好吧,既有王儿作保,我可以破例让内务部参与审理该案,但你得保证不能以辅国身份干预案件审判的公正性,否则寡人随时可以收回你的审判资格!”国王抽出手严肃说道。

    “儿臣叩谢父王。”王子激动拜伏道。

    “起来吧,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公爵起身应喏行了退避礼,带着愉悦的心情离开了王宫。

    回到宪兵兵营,他向焦急等候的众人宣布了两件重要事项均已获得国王批准的消息。众人无比欢喜,互相安慰鼓励,只等圣旨发下过堂问断。

    次日宫人将敕命公爵.法务大臣.总检察官.财务大臣组成特别审判委员会审理赫斯家风化案的敕书送抵宪兵兵营交到公爵手里,圣旨里要求在收到旨意次日即于内务部展开案件审理。

    收下圣旨,公爵立即着人联系另外三位重臣,要他们奉旨准时于内务部署衙聚首,会审赫斯家的相关案件。

    又过了一天,三名要员带着备好的案件卷宗,准时抵达国王大道南北路交汇点的内务部署衙大堂。做为东道主和主审官的公爵热情招呼三名同僚,为他们安排座次。这堂不对外公开的审判受邀旁听的只有公主和莫里斯两位特殊观众。

    由于该案只是官宦斗争的产物,公爵想早点结束会审还赫斯家清白,以主审官的身份要求省去冗杂程序直接让案情进入审判环节,这一举动遭到了来自希琉尔和耶莱的阻挠。

    “殿下,我们还是按正常程序进行审理较为妥当,圣旨上可是命令需依章程办事,若违逆了君命,只怕陛下那儿不好交差!”耶莱满脸堆笑道。

    “也罢,就依大人之言,我们就照章程办吧,大人打算从哪一章哪一节开始呢?”王子不耐烦道。

    “就从第一步聆讯开始吧,既是嫌犯就该以寻常嫌犯对待,公堂上可没有贵族贱民之分,法纪面前一视同仁!”希琉尔脸色肃杀道。

    王子见他如此嘴脸,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骂道:“狗腿子,办事倒得力,要是我养的就好了。”

    希琉尔听了并不生气,自顾自端颜正色道:“公堂之上请列位同僚自重,切勿放浪形骸,藐视法律威严。”

    公爵不愿再听他饶舌,手执法槌在槌盘上猛地一击,愤然道:“那就开始你的聆讯吧!”

    希琉尔清了清嗓门,让抄录员做好准备,叮嘱他们公堂上每个人说的话都要记录在案,之后对被告席上的四名赫斯家成员叱道:“堂下端坐何人,因何事受审,给本堂一一如实报来。”

    坐在以长桌临时拼凑起连宪兵都没有部署的被告席上的被告们,各自通报了姓名及受审罪名。

    “你们既然沦为受审对象,当对本堂无所隐瞒,如实供述。若使本堂查实尔等蓄意隐瞒罪行,意图蒙混过关,待断决定谳时本堂定从重论处,你们听明白了吗?”

    公爵见他骄横跋扈之态愈恣,再次敲响法槌怒喝道:“狗东西!让你聆讯还是听你废话来着?你当本爵是摆设吗?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么喜欢瞎扯,索性你到被告席去,本爵让你说个够!”

    耶莱看出国王和蒂利尔精心设计的这场诽谤大戏发展到这份儿可以说已然失败,但自己却仍肩负着国王要他收缴赫斯家财产的重任,为了早点结束案件完成任务,主动开劝道:“辅国稍安勿躁,希琉尔大人初次以法官身份参与审案,难免有所唐突,还是让下官进行讯问吧,照常例也该先从涉及财务上的罪名问断。”

    公爵明白国王指派耶莱参与到这场本和财物无任何瓜葛的案件里,目的就是为了劫掠赫斯家的世袭产业,想将这一族彻底清除出贵族阶层,使麦尔斯失去凝聚人心应有的经济基础。但是国王既然将案件下发到自己手里,他自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他对蒂利尔这个温和的党徒印象倒不坏,便微笑道:“大人之言甚是,我们直奔主题,快些了结这荒诞可笑的案件吧!”

    耶莱点了点头对麦尔斯正色道:“罪嫌麦尔斯,近日有京畿报社收到线索披露,言你与令妹私通,毁德败行,新闻刊发后举国震动。警务署闻讯对案件展开侦办,发现提供线索之目击者---一位长期徘徊于赫斯家宅邸附近乞食的饥民于新闻刊发当日中毒毙命,以致案情只能以证人死亡搁置。

    然而乱伦重罪事关国体,务须严查深究,倘果有此兽行则人神共诛,若是子虚乌有,为人蓄意中伤,本堂也当还你清白为你恢复名誉,绝不枉陷无辜之人于罪恶中。你听明白了吗?”

    赫斯家人听了纷纷点头应喏。

    耶莱接着说道:“很好,本堂问你:‘麦尔斯,你是否确与令妹有染?’”

    “我与舍妹自幼兄妹情深,有的只是兄妹之情,从不曾有半分越矩亲狎,亦无淫亵之举。所有捏造的指责系恶人有意谤渎赫斯家及本人声誉所为,请大人明察!”

    “哼!一派胡言。我看你分明是畏罪狡辩,死不认罪,若不对你用刑只怕审到南大洋的水被晒干也审不出个名堂来。凭你这恶棍无恶不作的心性,没有刑具伺候,本堂可审不了你将军大人!”希琉尔冷笑道,奸相毕露。

    “那你就滚出公堂,狗都能审案,欲将本爵置于何地?”

    公爵开口闭口以“狗”呵斥希琉尔,终于把他激怒了。只见他对着公爵咆哮道:“我也不想审这鸟案,这可是陛下的旨意,你左一个狗右一个狗辱骂本堂,莫非你想抗旨不成?本堂面圣时定要将今日之辱如实奏明,请陛下主持公道。”

    “很好,顺道儿说明你在本爵署衙内如何放肆的丑陋嘴脸!另外,你要是再不闭嘴,我可就要叫人把你赶出去了,那样你出门即可直接面圣去...呃,我倒是忘了,你是替蒂利尔来害人的,可能离开这儿以后得先去首相府吧!”

    “法务大臣不妨少说两句,这会儿耶莱大人正在审案,你偏要中途打断,若执意横加设难,这案子才真是审不到头呢。”一直保持沉默的副相兼总检察官沃斯特终于也加入到了批驳希琉尔的行列中。

    “好好好...我让你们审,你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索性直接宣布他无罪得了,要我作甚!”希琉尔激动说道,前胸因为愤怒上下起伏。

    “审案!”公爵再次敲动法槌断喝道。众人被他一喝震得抖擞精神,旋即将注意力集中到案情审理上。

    耶莱请示过公爵直接向麦尔斯问了一个决定案情进展的问题:“请问柯德小姐是否仍为处子之身?”

    这一问让本与柯德情愫互生的王子坐不住了,本能的回应道:“她当然还是处女,凭这一点,污蔑赫斯家的流言也该不攻自破了。”

    “主审官再有权力也不能独断专行,照十方国法律,须得对嫌犯验明正身,有确凿证据才能保证供词的真实可靠---大人,我们还是传大夫为为嫌犯查验贞操吧!”希琉尔对王子干笑道。

    对于王子和柯德的暧昧关系他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在王子着急袒护柯德时故意提出让柯德袒露身体的建议,以此激怒王子。

    “你倒是给我传一个试试?没有我的允许谁敢擅自在本爵署衙出入?”王子恶狠狠瞪视着希琉尔说道。

    希琉尔耸耸肩无趣道:“既然主审官有意袒护嫌犯,用权力取缔了神圣的法律程序,本堂以为,这审不出公正的案子还是早些了结了好。”说罢,他打了个哈欠,显出无可奈何状。

    “别理他,我们继续吧!”公爵无视希琉尔讥诮对耶莱说道。

    耶莱点点头继续中断的问话:“既然柯德小姐仍是处子之身,那么案情也就明朗了。只是证人暴毙,导致诸多疑点无从查证,是非难辨。想要为赫斯家恢复名誉,没有关键证人澄清缺乏必要的说服力,特别是在这个敏感时期证人的死因成谜就更叫人不得不对本案的真相产生联翩浮想。终上所述,为了不引起国民恐慌进而造成一系列不可控的后果,本堂建议,将赫斯家一众成员暂行发往城西黑狱拘押,待查明毒杀关键证人的真凶,平息此案造成的恶劣影响,再还以赫斯家一众人自由并准予恢复名誉。不知三位同审的大人是否接受敝人的意见?”

    耶莱话音甫落,希琉尔即时喊出“同意!”的声音,沃斯特沉吟着没有立即表态,公爵则激动嚷道:“这怎么行?既然他们无罪就该当堂释放,立即通告全国恢复赫斯家名誉!无罪却要承受缧绁之困这是哪条法律规定的?财务部的私规吗?”

    “宪法规定以财务部适行条款断理王廷指派的案件,财务部可以定罪后交付赎金酌情判决,但前提是定罪后才能执行该条款。鉴于,此案并未审理完结,只能先将案犯下牢看押,请主审大人见谅!”耶莱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回应道。

    “那么请问赫斯家所犯何罪?”公爵强压怒火质问道。

    “操行堕落,事败行凶,以为杀人灭口就能骗得过天下人吗?虽然暂时失去线索,总有搜集到新证据的时候,涉嫌杀人灭口可以算作罪名吗?”希琉尔针锋相对驳斥道。

    “现今虽无法证明凶案与赫斯家有关,但凭这一举国震动的事件对王廷统治造成的冲击足以将赫斯家下狱拘押,这在十方国律法中是可以找到相关罪名的。百条涵盖领域宽泛的宫廷法可与民法并用,这是常识,莫非主审官对此一无所知?”耶莱绵里藏针讥讽道。

    “你没有证据,那就无法证明赫斯家人有罪,既然无罪本爵就要如实宣判,我现在宣布赫斯家逆伦败德一案系奸人恶意捏造散布之谣言,意在中伤赫斯家累世流传的清誉,本堂宣判...”

    “大人且慢!”耶莱高声打断公爵发言,起身凑到他身旁附耳低语几句,公爵听罢沉吟片刻愤然道:“既有陛下口谕,且听耶莱大人宣旨。”

    回到座位上的耶莱得意的对被告席上的赫斯家成员宣判道:“本堂宣布:赫斯家若愿以名下产业为质,上缴财务部换取人身自由,可免除黑狱拘囚之罚,倘拒绝该提议,待案件审理完毕,即行解往城西黑狱服刑,此为陛下御旨不得驳议!”

    赫斯家人听过判决个个面如死灰,无力争辩。

    “被告是否服从本堂判决,请回答!”耶莱严肃问道。

    “说完了吗?”王子对耶莱泰然问道,冷静的神情令深知王子性情的耶莱顿感不妙,他狐疑着点了点头。

    “如此,就该我向大人提出一些疑问了---赫斯家产业遍及祖国各地,多数是持股形式与合伙人的共有财产,请问耶莱大人要如何处置这方面的产权问题?是要与赫斯家的合伙人共同经营抑或将之变卖?”

    “这与本案无关,主审官可无权过问。”耶莱把手一扬傲慢说道。

    “当然有关,就拿城北郡之林地田产来说,如今是我在替赫斯家打理,并已转租予莫里斯先生,你要如何处置这部分的债权纠纷呢?”

    “我们可以暂不接管公爵封地内的嫌犯产业。”耶莱自然明白两位可以和君王讨价还价的人物不能轻易招惹。

    “那么弗歇斯郡的五万公顷田亩由赫斯家在当地的亲族代为料理,这些经营者们也是一方豪族,有着庞大的地方势力。你在接管赫斯家那一部分产权时,要如何保证不激怒那些与赫斯家有血胤联系的地方贵族呢?为了王廷统治根基稳固,我有权要求你做出明确解释。这也是王廷律法赋予我的权力,至于是哪一款哪一条...需要我背出来吗?”公爵露出了可以说是“耶莱式”的悠然微笑说道。

    “我们可以执行完法律程序再考虑执行程序内规定的具体条款,只要赫斯家承诺愿以产业做为赎取自由的条件,那么后续交割步骤,我们可以循序渐进执行,无须急于一时。”耶莱仿佛战胜了对手一般怡然自得道。

    “大人说的不无道理,但法律得有适用性才能称之为法律,否则法律将在民众口中沦为约束力不及道德的笑谈,为此,你我这些做出法律裁决与解释的官吏更应当仔细斟酌每一项裁决能否得到顺利执行。如果经常性出现执行不了的法律,那么法律的威慑力何在?所以我们还是谈一谈您宣判的这个结果有多少的可操作性吧。

    聊回原来的问题,在洛那勒莱郡超过八千公顷的土地是赫斯家最后一块面积广阔的田产,代为照管的弗勒蒙世家祖上曾官拜副相承袭伯爵头衔,与赫斯家交情源远流长。这块土地他们是不会给你的,此外,这个家族有王廷赐予的募兵权,常备万人以上的军队,这也是你不能染指的财产。那么您只能为了陛下在名义上收缴赫斯家产业,实际上一搾宽的土地也得不到。在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上下功夫不但看起来可笑,且有欺君之嫌。我劝大人还是尽早放弃窃夺赫斯家产业的主意,把心思放在维护正义,抗敌锄奸的千秋事业上吧!”

    “陛下口谕说的明白了当,除非赫斯家同意放弃产业,否则就得送入黑狱监押,下官只是奉旨办差。何况接收被质押土地产生的产权问题并不属下官处理范畴,请主审大人见谅。”耶莱脸色一沉,态度渐趋强硬。

    “看来今日不把赫斯家盘剥罄尽,尔等必不罢休。也好,既然清白之人需要拘禁,不妨请他们暂居内务部公廨内,事情不了结,本爵不会让任何人将他们从内务部带走---几位大人请回吧!”公爵一脸嫌恶地对三位陪审官说道。

    “殿下,这可不妥,倘陛下因案情延宕怪罪下来,我等是吃罪不起的。”希琉尔阴阳怪气说道,并无去意。

    “呵!本爵让你走你不走,喜欢审案是吗?你就呆着慢慢审吧,我这儿不负责食宿,审累了就请自便吧。”公爵对希琉尔蔑笑道。

    随着法槌落下,公爵喝了声“退堂!”对堂下众人做了个后堂相聚的手势起身便走。

    “公爵大人这般肆意胡为,陛下怪罪下来,纵然您是储君怕也难免受责吧?上回您以国事危急不由分说缴了财务部两处矿场充为封地兵工厂原料供应地,何以今次就不能允许下官持圣谕收缴罪嫌财产?莫非一个屡犯重罪的家族尚不及陛下与王廷的利益重要?”耶莱忿忿道。

    “难得一贯和颜悦色的耶莱大人也有怒不可遏的时候,父王及王廷利益所在我只会比大人看得更明白,至于阁下与蒂利尔的利益是否能够得到保障可与我无关,回去告诉蒂利尔,倘若他还想对赫斯家紧咬不放大做文章的话就等着难堪吧。”说罢,王子拂袖而去。堂下一众人也跟着离开了内务部的公堂。

    最后只剩审判席上的三位阁员面面相觑,彼此低声交流一阵,悻悻离开了内务部署衙。

    公爵和众人步入后堂各自就坐后商议起刚刚结束的审讯,公爵首先发言道:“此次蒂利尔一伙见抹黑赫斯家无望,便想从赫斯家的产业入手,欲趁火打劫。倘不使他们的阴险图谋得到满足,彼必会在这场一手操纵的谣言风暴中煽风点火,使之愈演愈烈。反之,若满足了他们的要求,赫斯家被首相扳倒的事情将传遍全国,贵族在王廷失势的恶劣影响会蔓延开来进而冲击贵族势力对王廷的忠诚,产生割据自立的危险。打击蒂利尔让这位骄横的新贵首相服软刻不容缓!”

    “蒂利尔是个精明谨慎的人,自他上任首相以来便有计划的撤换了各郡官吏,将亲信耳目安插在重要的地方部门里,想搞清楚这里头盘根错节的关系也需费一番工夫,若欲立即对之展开打击,恐怕难以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倘不能对他的党羽一网打尽,用忠正刚直的人员填补阙位,那么经过整肃的地方官场被依旧活跃在王廷高位的蒂利尔重新占据也只在朝夕之间而已。”皮蓬姆沉思着说道。

    “现在主要的问题不在于如何对蒂利尔那群不入流的爪牙予以惩治,而是由谁来实施惩罚又由谁来善后的问题,我们需为此做一个详细规划,否则对付蒂利尔这只以众多党徒做鳞片将自己紧紧包裹的怪物,我们恐怕伤不到他的要害反而引起他强烈地反扑。”公主开口说道。

    “这确是是个复杂的难题,目前城北郡并没有多余可供外调的人手,整饬全国官场吏治是一项艰巨浩大的工程,没有足够清廉自守的人才填补被剔除的首相党羽等于剜肉医疮,反会殃及国体,以往开科取士与贵族荐贤并行的体制在蒂利尔的不法运作下已沦为了他培植羽翼.党同伐异的工具。在陛下的默许中这两条吸纳人才的途径被他牢牢把持着,而他也差不多将有心报国的能人志士都祸害.排挤干净了。

    我之前倒是考虑过假如真有和蒂利尔全面摊牌的一天,或许可以借用先生顽石企业里精心遴选出的高级人才,让他们以管理企业的方式治理地方,如此对我们的贸易和工业发展亦大有裨益。碍于只是个人设想而迟迟未向先生提及,此际正好请教先生,不知此法可行否?”公爵对莫里斯问道。

    “不可,殿下须知敝人属员多为外邦人士,他们生活的国度在风俗文化上与十方国有天壤之别,若非王廷给予了诸多特权宽宥,以他们自由不羁的天性,每日都会为自己惹上致命罪行。要他们约束自己尚难,如何做得黎庶表率?”莫里斯微笑答道,见王子面露难色又说道:“敝人觉得殿下大可不必舍近求远,眼下就有一位现成的人选,只要殿下与此人合作,定能一举将蒂利尔的爪牙拔除干净,管保三五年内他都无法搅乱清正的官场风气。”

    “何人有此本领,快快道来!”王子舒展眉头兴奋说道。

    “现任总检察官沃斯特先生!”莫里斯慢悠悠说道。

    王子听他一说,顿时蔫了那迴光返照的精神,抱怨道:“先生之言差矣!您又岂非不了解沃斯特为人最是精明,怎会轻易接下这招惹蒂利尔的差事?虽说副相为人谦和,同样也是个明哲保身的利己主义者,他是不会蹚这浑水的。”

    “我不否认殿下对副相的看法,但这位副相是今日宫廷中除了殿下唯一敢不依附蒂利尔的大臣,就这份胆识也足以体现他一腔忠贞正气。只要殿下以辅国身份向他发下敕令命他配合整肃吏治,我想在他了解陛下对此秉持的默许态度时是不会拒绝协助殿下的。想他与侯爵及赫斯家皆有私交,怎可能旁观蒂利尔坐大无动于衷?只要说服沃斯特参与行动,以他在官场浸润多年的阅历,定然了解了不少被蒂利尔打压排挤出政坛的正直官吏,正好由他拟出补缺的官员名单。有了那些正直的官员守着地方权柄,配合您在朝堂为他们声言,蒂利尔的势力想要死灰复燃绝非易事。”

    “先生提议好虽好,但由谁出面去相劝副相呢?终究,他若站出来公然与蒂利尔对立,以后便再无与之言和的可能,这一回要干的是铲除蒂利尔这小人进入十方国以来精心筹划的势力布局,无异于摧毁了他施展阴谋诡计的基础,他的党徒爪牙会被扫除绝灭,怎能不叫他心痛?结下深仇大恨在所难免,副相真的愿意一改与人为善的形象,全力以赴跟我们并肩为战吗?”麦尔斯疑虑道。

    “当然!”莫里斯微笑着点了点头,胸有成竹道:“此时当然得是个能给予他信心的人去游说方可奏效,除了殿下力压群臣的辅国身份,谁还能让他放心和奸诈狠毒的蒂利尔较量呢?此事还得殿下亲自出马方显诚意与决心!”

    众人听了莫里斯建议皆点头认同,王子决定当晚即前往沃斯特府邸对宫廷中唯一可以争取的同僚展开游说。

    一切正如莫里斯所言,王子向沃斯特说明了惩办蒂利尔党羽一事为国王允准后,沃斯特即答应了王子的邀请,接受辅国的敕令批准总检察部联合内务部共同展开针对十方国官场吏治的整肃行动,两人联手指挥所辖部门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腐惩贪风暴。

    忽然而至的打击使蒂利尔措手不及,受他直接控制的各地官员被大量清除出官场,或革职弃用,或送有司法办,让他感到自己像被拔光了羽毛的秃鹫,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一如两年前皮蓬姆对时任内务大臣卜得奈负责的执法部门进行的整治。只不过那一回却没有今次败得彻底,侯爵与皮蓬姆并没有辅国那样的影响力,可以使国王默许自由的开展行动。在自己收到消息急煎煎入宫谒君时,被国王以辅国敕令的效力为由驳回了谏止这场破坏官场运行秩序的进言。

    他垂头丧气从宫中回到相府,心情抑郁阅览着全国各地寄来的告急文书,回想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官场势力和那些将自己视为恩主的门生部从正忍受着内务部宪兵和总检察部官僚的蛮横拘囚审讯,不禁潸然泪下叹息道:“煞费心血,到头来竟付诸东流...”

    整肃政坛官吏的行动雷厉风行开展了十日,十方国全境接近完成了一次官场大换血,眼看上至达官显贵,下抵贫苦庶众,无不拍手称快。蒂利尔的泥腿子们闲时惯常以因功封爵的首相名义对治下民众搜刮盘剥,此际民众见他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除了对为害一方的贪官污吏痛加挞伐,对他们的后台靠山,当朝的首相更是口诛笔伐,声讨之声不绝。

    如火如荼的舆论风向传到蒂利尔耳中,使他感到仿佛有张大网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将他捕获,位极人臣的他一向不把法律放在眼里,此刻也对恢恢法网产生了忌惮之心。民众的愤怒使他不得不下令希琉尔加派宪兵在相府巡防警戒,每日入宫议事都得让大批警力护送,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愚蠢野蛮的底层贫民会在舆论导向下对他做出过激行为。现在轮到他害怕不懂政坛斗争的门外汉们对他的府邸进行破坏以及对他发起人身伤害了。

    对此,除了必要的官方活动,他不再踏出府邸,终日躲在深宅大院内期盼着这场国王玩弄的针对自己的政治清算能快些结束。

    这日清晨因为没有朝会,蒂利尔像往常一样在书房给各地残存的党羽复信,仆人前来禀报辅国到访。蒂利尔收起信笺随仆人出门相迎。

    开门后见辅国身着内务大臣戎装,身后跟着大队宪兵随扈,心中大骇,以为是哪个不知轻重的落网官员把自己供出来了,引得公爵前来拿问,遂故作镇定看着公爵身后的宪兵问道:“殿下这是...?”

    “男爵大人别来无恙!”公爵满脸讥讽蔑笑道:“我听闻近日大人府邸常有身份不明的流民麇集出没,来访前多带了些人手,比起大人出门的排场这着实寒碜了些。”

    见公爵不是拿他问罪的,方放下顾虑满脸堆笑邀他入内堂招待。

    “对于近日的官场整肃,不知大人有何看法?”两人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后,公爵品了一口茶水,眼神犀利地盯着蒂利尔说道。

    “这...敝人数日前向陛下上过奏疏,言及清除官场积弊的行动进展得过于激烈,许多无辜官员被急于完成任务指标的王廷专员和钦差们诬陷下狱,屈打成招。全国官场经历了本次整肃风暴后哀鸿遍野,人心惶惶的局面并不利于应对当前严酷的战争环境所要实现凝聚人心保证全力对付侵略者的艰巨事业。无奈陛下圣意坚定,认为官场积弊不除蠹国蚀民,如决堤之蚁贻害无穷,必先根除方可绝后患,嗨....微臣亦无能为力啊!”他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表达了反对王子发起行动的立场。

    公爵听出他话中隐喻毫不掩饰道:“大人倒是宅心仁厚,肯为无辜受屈的官吏仗义执言,只是那些参与审理落网官吏的专员也向本爵送呈了不少与首相大人相关的违法证据,这使本爵深感为难,不知应否在御前会议上面呈父王裁夺,思来想去还是先向大人通个口风,问清缘由再上奏君父以免受人蒙蔽冤陷了大人,那时反倒伤了情面。”

    蒂利尔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子以辅国的权力迫使他在跟赫斯家的较量中做出让步,在他的预想中假若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那么说明国王并非真心要罢黜赫斯家的贵族地位,而是仍想借助互相制衡的机制,让自己跟赫斯家保持相互存在且彼此削弱。如此就表明了国王对他和对赫斯家的看法是大致相当的,高高在上的君王仍对自己怀有深深的戒备,表面上的宠信和器重不过是需要自己帮他打压以赫斯家为首的十方国贵族阶层故作姿态。如今他通过王子来敲打自己,是在给自己释放信号,应适可而止放开已被扼住喉咙的赫斯家,各自相安无事守好国王为双方划定的权力边界。

    想到此处他不禁暗自感叹君王的心思从来都是反复无常又高深莫测,前一阵还鼓励自己对贵族阶层下手,没过多久就违背了自己的决定,反起了勤勤恳恳为他办差的近臣来。

    于是他识趣装出一副无辜受害的忠臣模样,万分惊惶地离座对公爵躬身道:“殿下英明,此定为无耻小人恶意构陷,微臣赤胆忠心怎能干出悖离君王教诲,徇私舞弊的龌龊勾当?殿下千万得替微臣做主,帮微臣洗刷不白之冤呀...微臣于此谢过殿下了!”说罢,对王子俯身揖了一揖。

    “噫---大人无须多礼,本爵自然明白大人清廉刚正,怎会与不肖之徒同流合污结党营私?这当然是污蔑!”公爵泰然道。

    “我今日登临贵府专为与大人商讨关于赫斯家风化案一事。”

    等蒂利尔回到座位上公爵继续道:“此案经内务部会同内阁三部主事大臣审理后发现,赫斯家逆伦案完全是有人蓄意陷害,为此甚至冤杀了一条人命。就像本爵相信大人是无辜的一样,本爵同样可以担保赫斯家名誉的清白,不知大人是否认同本爵的观点呢?”

    “那是自然,殿下何等身份!既是辅国大人作保,便是天大的争议事件定也光明端正,磊落大方!看来赫斯家真是被害苦了,微臣定会全力彻查此案,希望能早日将幕后真凶缉拿法办,还赫斯家公道。”蒂利尔胁肩谄笑,逢迎道。

    “既是首相愿倾力相助再好不过,比起缉拿隐匿凶嫌这等费时费力的差事,当下倒有一件轻而易举之事需要劳驾大人,不知大人可有意施援?”

    “愿效犬马之劳!”

    “本爵想请大人出面为赫斯家发一份恢复名誉的公告,并严惩发布不实消息的‘花边时讯杂志社’相关人员,同时关闭‘里雅尔日报社’。大人可愿接受本爵的不情之请?”

    “未核实信息的可靠性即刊发损害他人名誉的不实文章已然涉嫌犯罪,何况涉案对象还是名门望族理应严惩,殿下所提之要求恰当合理,微臣即日便着人发诰谕为赫斯家辟谣,至于涉案媒体...稍后我会着人缉拿事件主嫌,查封报社,请殿下先回,微臣这就上首相衙门料理本案。殿下静候佳讯即可!”蒂利尔殷勤说道。

    “那么一切有劳大人了!”说着,公爵起身作辞,蒂利尔点头哈腰将他送出门去,返身入内穿束起公服命人备车前往首相衙门。

    王子回到守卫森严的内务部署衙向一众公廨内等候的亲友们通报了蒂利尔被迫妥协的消息,众人欢欣鼓舞相互祝福,只等相府辟谣公告发出洗刷强加给赫斯家的污名,便可安心回到自家宅邸过上正常生活。

    王子为此预先着仆人前往将军巷的赫斯家宅院做清洁准备,岂知仆人回禀赫斯家宅邸被流窜的饥民蓄意侵占,破坏多日,房舍院落被践踏的破损颓败。公爵听后勃然大怒当即便要传令罗尔得尔调集宪兵将赫斯家附近徘徊窜迹的流民逮捕革毙,是赫斯家人苦劝才使他作罢。

    恰在此时,相府派人将拟好的辟谣公告送来给公爵过目,公爵览毕要差役回去禀报蒂利尔将军巷赫斯家宅院被毁一事,让首相出面筹资将赫斯家及将军巷遭到破坏的建筑原貌恢复,否则就将相府充公做为赫斯家新居。

    差役归去后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带回了蒂利尔简短的一句话:“请辅国放心,五日内赫斯府邸即能恢复主人离开时光景。”

    之后的五天时间里,公爵不时差人往将军巷查看,果见蒂利尔找了许多能工巧匠日夜修葺在他授意下被暴民破坏得面目全非的住宅建筑。到了第五日修缮工作如期完成,蒂利尔又派人来通知赫斯家人前去验收,直言若有不满意处可就地提出意见让工匠改动。

    看见焕然一新的家宅陈设景致与往常无二,赫斯家人自无不满之说。尽管他们内心不齿蒂利尔为人,但还是认可了他对府宅修缮的结果。打发走工匠次日即举家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同日又着手将之前遣散的仆人一一召回。

    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所幸有惊无险,赫斯家对在最艰难时期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的王子.公主.莫里斯和罗尔得尔等人充满了感激之情,在一切恢复到谣言兴起之前的平静生活后,赫斯家为这些友人们举行了盛大的酬谢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