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土为安，是张天清能想到的唯一的报答。

    好好的把人发送了，立个碑，后人时时祭奠，缅怀，这既是对逝者的尊重，也是对生者的安慰。

    “李平平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后人的样子，但我愿意做这个扫墓人，并且会把李平平为我牺牲的事件记录下来，如果回去后有朝一日能成为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一定要让世人知道，张天清梦中世界的李平平。”张天清对胡三保证道。

    胡三的脸却憋红了，只见他身体上下起伏，不断地深呼吸，最后用努力维持的平静口吻说道，“所以你认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们是你梦里的小丑？”

    胡三冷笑一声，背过身开始整理李平平的头发，但难以闭上的双眼和掉落的眼球让他还是禁不住带着哭腔，“这不是梦，死了就是死了，不再醒过来就一切如常，请你不要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把这一切当做玩乐。”

    最后的声音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在山谷里不断地回响着，群鸟被惊动，振翅高飞，野兽也随着声响呼应嚎叫着。

    洪水过去，一切事物很快又恢复到他们亘古不变的运行规律里，树木折断了，马上又生出枝桠，沼泽水干，马上又变成龟裂的黄土。

    植物的任何一个细胞都可以再生长出一个完全一眼大哥个体，动物也能从单个的非性细胞里分裂出克隆体，但那还是他们吗？

    担生和鳌早已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切好像都没变，一切好像又变了。万物不记得这里死了一个李平平。

    张天清不知为何带了些许的愧疚，默默的也蹲下来，轻轻的整理李平平的尸体。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想要以一种足够美观且端庄的方式替李平平收尸是不太可能的。他只是轻轻的举起她的手，就像是被炖煮过的猪蹄儿一样，皮肉从骨头上头掉落，脂肪如水一样流了下来。

    而身体更是如此，他试图将身体从地上扶起来，可李平平的骨骼大面积粉碎，起不到任何的支撑力，皮肉也陷入泥土里，像和水了的面一样，黏在一起，需要费劲才能剥离出来。

    张天清实在无法接受这个场面，几度忍住想吐的冲动，而一旁的胡三就更无法工作，他只是手一遍一遍的抚摸着李平平已经枯萎干瘪的脸，迟迟不敢进行下一步。

    “这样，三儿兄弟，你先去找个好地方，挖个坑。”张天清起身把人拉走，胡三本来扭着劲儿，两三下也被迫妥协了。

    胡三用捡来的木棍绑上石块充作挖坑的铁锨，可凿了几下也不过是划破一层土皮。，土里也混着石块，和石锨撞击震动，凿出了火星，冲击力使他的虎口撕裂，流出滑腻的血，导致几度脱手。

    但胡三好像木头一样，只是机械的凿着，唯有不断涌出的泪水在说明他还活着，泪水辣了眼睛，他用手去抹，最后又整的满脸满身都是血。

    张天清实在看不下去，正好看见旁边有个锋利带碗口的长刀，应该是某种武器，至少比石头的好用些，于是他捡起来给胡三递了过去。

    胡三却又露出极度悲痛且愤怒的神情，看向了地上的李平平。

    张天清意识到，这是李平平的武器。

    用逝者的遗物挖坑埋人，真是透露着无奈的诙谐。然而更诙谐的在后面。

    胡三终于还是拿起了李平平的碗斧挖坑，不知不觉，坑已经挖出了几米深。张天清趁着挖坑的功夫，先把掉落的眼球塞了进去，因为眼球已经膨胀，脸部也变形了，所以塞的很费劲，他找了半天角度，怎么都放不进去，累的满头大汗，最终还是用了极其粗暴的方式怼了进去，眼眶也因此骨折，形成了非常诡异的角度。

    而最难弄的是身子，张天清忙活半天整理衣服，不愿面对这个问题，等到胡三都已经把坑挖完了，俩人四目相对，深吸一口气，一人扶上半身，一人拖下半身。

    俩人交换眼神，一用力，身体就断裂成了两半，中间被挤压的最严重的地方，已经是一张和土地混在一起的肉饼了。

    听着四周天色已晚，血腥吸引了野兽的嚎叫声越来越近。胡三还是被迫接受了张天清的提议，

    转过身去。

    张天清拿起李平平的武器，当作铁锨，一铲子一铲子把李平平的肚子和泥一起铲起来，这个动作进行的很慢，他要尽力的挖浅一点，减少泥土，但是皮肉中又陷入了密密麻麻的小石块，于是他还要铲一点就停下来，用手把石头块抠出来。

    都弄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俩人把李平平的尸体抬进坑里，最后进行尸块的拼凑和整理，然后一层一层填上土。

    这个坑挖在树下，根系最终会缠绕着李平平的尸体，和向上生长的枝叶一样到达天空。那时候李平平就能有新的生命。

    胡三这样给张天清解释道，“实际上我们很少会重视逝者，埋在树下，这是师姐恳求我的，我们经历过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战斗，她早知有这么一天，所以每一次出发前，都会告诉我，一定要将她的尸体埋在树下，这样她的灵魂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张天清点点头，心想李平平竟也是个迷信的人，但也无可厚非。

    迷信有时候是人们对死亡，对生命，朴素的乐观的自我催眠，而人是需要一些催眠，才能在无情无趣的物质世界里活得更饱满的。所以张天清虽然是个唯物主义，却完全的尊重任何的宗教信仰和神明崇拜。

    就像，张天清居然知道，怎么去唱安抚魂灵的招魂曲。

    于是，两人一树，守着新鲜湿润的黄土和几朵白花，哼着遥远的让人内心平静的调子，婉转悠扬，不需要任何词句。

    歌，舞，远古时期就出现，用以取悦神明的祭祀产物，世界所有民族不约而同的拥有的遗产，曲调旋律，不需要任何语言，就能让人们感受到同样的内心抚慰。灵魂一定也是如此。

    四周好像也因此静谧了，野兽逼近的恐怖氛围消失。

    “接下来......”张天清此时实在疲惫，大脑已经无法运转，但却不忍心说出让他回去的话。“接下来去那个谷水吗？”张天清问道。

    “我们已经在谷水了。”胡三突然站起来，目视前方。

    只见原本的沼泽逐渐消散，露出担生唤水的巨坑，云雾升腾起来，走近一看，竟然那巨坑之下是一片悬崖，而悬崖之下，是一团团仿若有实体的云层，鸟群和隐隐约约可见的汪洋。

    “我们该怎么进去呢？”张天清看着胡三，心想那个说要驮我们去谷水的鳌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这么高的悬崖，难道要飞下去？

    胡三却只是看着他，眼神读不出任何情绪，在张天清被盯得有点发毛的时候，却看到胡三的口型。

    “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