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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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月色菜刀

    正屋里李从良母亲不住的一声一声干咳。

    李旭平要往门口走,蔺小兰一把关上了房门,靠在门上,盯着李旭平眼眶里全是泪水。李旭平指指上屋,低声啊啊叫。蔺小兰紧紧靠在门上只是盯着李旭平流泪,李旭平只得又坐回炕沿上吸起了烟。蔺小兰停止了哭泣,慢慢解开了衣扣,衣服从她的身上掉在了地上……

    正屋里李从良母亲大声的干咳一声紧似一声,接着传来了李从良母亲的骂声:“不要脸的嫁汉裱子,你把你蔺家的先人咋亏来,我可怜的从良,一年都没有过呢,你就耐不了,你过来把我埋了。”

    “婆,婆,你咋了。”

    “我没咋,唉,我可怜的娃。”

    李旭平一听是娃醒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穿上衣服就要走。

    蔺小兰抓住手说:“旭平,如果你愿意跟我过,你今天晚上就别走,让娃叫你一声爸;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过,你走,明天从良妈会让全村人知道我在偷汉子,到时候你死活不要承认,村里人会相信你的,看在我和你好一场的分上,你给我娃给口饭吃,清明记得给我烧点纸。”

    李旭平看了一眼蔺小兰,躺在了被窝里。

    蔺小兰趴到李旭平身上哭了起来。

    李旭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蔺小兰穿上衣服,来到正屋里,三个孩子都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蔺小兰。李从良母亲端坐在炕上,手搭在窗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着。

    “妈,您要骂就骂,要打就打,我没说的,我一个女人养活不了老人娃娃,您从正月初六开始吃的那些面、馍馍都是旭平给的,没有旭平我们一家子人能不能活着还说不上。我知道我脏,我恶心,我不孝,不守妇道,您要是还认我这个儿媳妇,我明天就光明正大把亲房、娘家、旭平妈叫到一起,让她们见个证,从今往后我和旭平就养活这一家子。如果您不认我这个儿媳妇,您就给我一纸休书,我就和娃跟旭平去过日子,给您不再丢脸。”

    “亏你蔺家的先人,我黄土壅到脖子上的人了,我还要个啥活头,我有个啥脸?我是可怜我的孙子哩!怪只怪我李家瞎了眼,把你当好人的呢。你去办你的事去,把你个骚货,明天早上我让你还有脸活到世上,我就是你养的。”

    “玲玲,你和弟弟好好睡,大人的事你们不懂,长大就懂了。”

    蔺小兰关上屋门,屋里李从良母亲还在咒骂,她已经听不到骂的是什么,她知道从明天开始,她就是蔺家台子最为淫荡的女人,勾引侄儿的乱伦贱妇。但又能怎样,不想被那些男人眼神奸污,不想被苦累的生活榨成一具僵尸,不想被饥饿折磨,不想自己的孩子跟着自己受罪,只能把自己变成世人眼中万恶邪淫的女人。

    蔺小兰和李旭平静静抱在一起,一个不能说话,一个说尽了话。他们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天空中从远处飘来了一朵一朵的云彩,月亮渐渐被包围了起来,夜一下子黑了下来。

    天微微亮的时候,下起了雨,蔺小兰起身拉门,发现门在外面被人锁上了。她苦笑了一下,又躺在了李旭平身边,李旭平轻轻把她拥在了怀里,他们相视笑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动弹。

    李从良母亲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移到了大门口,她湿淋淋地站在雨中,向蔺小兰的屋子看了看,扔掉拐杖,一屁股坐在门前的泥水里,大声嚎啕大哭起来:“唉——,我可怜的娃啊,你尸骨未寒,不要脸的就往屋里引汉子,欺负我老人娃娃呢,老天爷啊你咋不睁眼来。唉——,我可怜的娃啊,这裱子等不得你死呢,你死了,把我丢下,我咋活家。乡亲啊,你们来看看这对狗男女来,多不要脸,蔺茂山,你亏先人呢养得啥女儿,禽兽不如啊!马爱花,你养的不说话的狗,欺负我孤儿寡母啊,你看你养的你大来。唉——,我可怜的娃啊……”

    周围的邻居听见老人哭天喊地,都围到李从良家大门口,探头探脑往屋里看,蔺小兰的屋子拉着帘子,看不见什么动静,有几个好事的就边议论边窃笑,有人说蔺小兰一看就是“毛桃献月亮——不是正经的果子”,有人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么大张旗鼓地还真是少见,有人不相信李旭平会干出这事,有人说肯定是蔺小兰勾引的,马上又有人说“看不出的匠人盖大房呢……”李从良母亲见人越来越多,拍着腿一声比一声大,边骂边指着蔺小兰的屋子说:“乡亲,你们去看去,两个不要脸的还睡的呢。”可是没有人敢进去,都站在门口看热闹。

    李旭平妈因多天的劳累,有点感冒,昏昏沉沉躺在炕上睡觉,隐隐听得外面吵吵闹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让旭川去看看,李旭霞却听得好像有人叫她妈的名字。“哥,你听是不是在叫妈的名字。”李旭川仔细一听,有人喊马爱花,赶紧往外跑,还没出院,李旭亮从门里冲了进来,满脸的惊慌,直奔到李旭川和李旭平睡觉的屋子,一看,李旭平不在屋里,一下子瘫在炕沿上。李旭川见状急忙问:

    “三哥,咋了,发生啥事了?”

    “你二哥昨晚啥时候走的?”

    “我不知道,早上起来他就不在。”

    “给妈啥话都不要说,你赶紧去叫你大哥,让他到你从良叔家来。”

    李旭亮急匆匆往李从良家走去,李从良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人,男女老少,看来村子里能来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了。他低着头往人堆里挤,看热闹的人一看是李旭亮“哗”地一声,让开了一条路,李旭亮看见李从良母亲,披头散发,湿淋淋坐在雨水里,拍着腿,叫骂着。李旭亮上前想要把李从良母亲从水里扶起来。“婆,你人先起来,你病着呢,泥水里不能坐,有啥事,在屋里说。”

    李从良母亲一把推开说:“你还晓得我是你婆啊?你还晓得我是你婆啊!你让你妈来看来,看他养的他大是个啥东西。”

    李旭亮看了看周围的人,不知道怎么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僵持着,李从良的大哥李从善、二哥李从义、三哥李从仁和蔺小兰的父亲蔺茂山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后面跟着蔺德厚和他大哥李旭阳。

    李从良母亲一看三个儿子来了,越发咒骂得凶了,拍着腿,脚在泥水里蹬。

    蔺德厚对李从善三个说:“先把老人抬回屋吧,这雨里水里的,出个三长两短咋办,事情有解决事情的办法,你们看咋样?”

    “我不去,今天我就要让蔺茂山和马爱花两个亲自到屋里去看,看看他们的女儿、儿子是啥货色。不然,大家当我老婆子诬陷人。”

    “妈,您先回屋吗,这是啥光耀的事您要这么闹腾,您还不嫌丢人啊!”李从善气呼呼地要扶她妈进屋。

    “我丢你们李家的什么人了?你们一群废物,让人家就这么欺负吗?不要动我。”说完拿起手中的拐杖照着李从善腿上就打。

    蔺茂山见状,一步一步向蔺小兰的屋子走去。看热闹的人全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像是被人提着脖子的鸭子,张着嘴不出气,眼睛有多大睁多大,恨不能把眼睛贴在蔺茂山的身上,他们实在太想看屋里的两个人到底是啥样子,有些光棍汉和平时总盯着蔺小兰看的那些人心也提在了嗓子眼,他们既嫉妒又好奇,有些人身子随着蔺茂山的脚步竟也像火在烧一样。

    蔺茂山走到窗口往里瞥了一眼,见蔺小兰和李旭平拥在一起,他双腿一软靠着墙慢慢蹲在了墙根,头埋在腿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看热闹的一看蔺茂山的样子,像油锅里倒入了水,一下子炸开了。看来是真事,身上着火的人一下子像被人从头倒了一盆凉水,嫉妒变成了失落续而变成了愤怒,开始指指点点跟着李从良母亲骂起来了。

    “不要脸!”

    “该死!”

    “亏先人!”

    ……

    李旭亮直觉得脸上有火在烤,心却像在冰窖里一般。

    蔺德厚走过来把李旭亮和李旭阳拉在一旁说:“看这架势你妈不来怕是解决不了,这老婆子在泥水里时间一长怕要出事。”

    “我去叫我妈。”李旭亮只觉得这路有十万八千里,脚也像灌了铅,迈不开步子,母亲好强,如果一时想不开怎么办啊!他越想越害怕,不觉已经走到家里了。母亲还蒙着头在睡觉,旭霞坐在旁边陪着,见李旭亮进来了,睁着询问的眼睛看李旭亮,李旭亮没有说话,转身走到院子里,过来过去踱步。李旭川和李旭阳也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一看李旭亮的样子也都站在院子里大气不敢出一口。

    “马爱花,你短路娃,你死男人的,你看你养的牲口来……”李从良母亲的骂声像溶在了雨里,噼里啪啦落在李旭川家的院子里。

    李旭亮知道这样下去母亲迟早会听见,李从良母亲可是风中灯,这样下去怕要出人命。他走进屋向旭霞看了看,李旭霞就轻轻摇她妈:“妈——,妈——”李旭亮母亲睁眼一看三个儿子都站在脚地上,就问:“咋了。”

    半晌没有人说话,她起身又问:“咋了,出啥事了?”

    “老二昨晚睡在小兰婶屋里了。”李旭亮看着母亲轻轻地说。

    “你说啥?唉——,我的大啊!”李旭亮母亲一把掀开被子,跳下炕,鞋也不穿就往大门外跑,突然又返了回来,推开厨房的门,从案板上提了一把菜刀就往外冲。

    李旭亮兄妹吓呆了,互相看了一眼就跟着母亲一路往李从良家跑来。

    李从良家门口看热闹的人看见李旭亮母亲光着脚,披着发,提着菜刀,眼冒着凶光,像一头冲下山坡的牦牛,在雨中一路跑了过来,都赶紧躲在了旁边。李从良母亲看见李旭亮母亲如此模样吓得张口结舌,一句也骂不出来了。

    李旭亮母亲跑到李从良母亲的跟前,把菜刀往李从良母亲的手里一塞,哭喊着说:“四娘,我养的牲口交给你了,杀了刮了都能成,乡亲们都做个证,我不活了,唉——”

    说完又像一头牦牛一样冲进雨里去了,李旭亮兄妹哭着跟在后就追。“妈——,妈——”

    李从良母亲看了看手里的菜刀,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看都快步散开了。李从良母亲看着李从善说:“还在这里干啥,快看你马嫂子去啊”。李从善看了看李从仁和李从义就跟在李旭亮兄弟妹的后面往向李旭亮家里跑。

    蔺德厚过去从李从良母亲手里夺过菜刀,和李从仁兄弟二人把李从良母亲抬进正屋里,正屋里三个孩子睁着惊恐的眼睛,脸上全是泪水。

    “婆,钥匙呢?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没必要再锁着了吧?他们俩是不对,但也不是死罪,人先放了,怎么解决我们再商议,您看呢?”

    李从良母亲颤巍巍从怀里掏出钥匙,看着蔺德厚说:“他马嫂子不会跳河去吧?”

    “难说。”

    蔺德厚打开了蔺小兰的屋门,蔺小兰和李旭平脸上全是泪水,他俩还是静静地躺着。蔺德厚没有说话,拉起还蜷在墙根的蔺茂山出门而去。

    李旭平母亲并没有跳河,只是大病了一场,躺在炕上有半月余。李从良母亲也再没有骂过一句话,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蔺德厚在他们三家斡旋多日事情终于得到解决。李从良母亲想要休了蔺小兰,但李从善兄弟三人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困难,没有人愿意接母亲过去和他们一起生活。因此,只能李旭平上门入赘和蔺小兰一起抚养三个孩子,给李从良母亲养老送终了。

    蔺家台子人在背后说李旭平妈的一刀实在是高明。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多年以后李旭平就死在了菜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