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来帮我看看这个怎么解开啊”，3岁的钱柔嘉人还没有进到房间，奶声奶气的声音先传了过来，随即一个粉嫩粉嫩的小人儿倒腾着小短腿跑到吴怡茗的身旁，手里还举着一个中阶智力游戏扣，仰着小脸说：“我试了好久都不行呢！”，接着，又嘟了嘟小嘴：“奶奶，你快帮帮我吧”。

    端坐在书桌旁的吴怡茗对吴平无奈的笑了一下：“爸，您等一会”，说完俯下身把钱柔嘉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对小姑娘说：“奶奶正在跟祖爷爷说话呢，等一会再来跟你一起玩，好不好”。

    小姑娘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好的好的”，扭了扭小屁股，转头看向吴平，婴儿肥的小脸上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招着小手乖巧道：“祖爷爷，你好呀，嘉嘉好想你哦”。

    吴平笑眯眯的也对小姑娘摇了摇手：“嘉嘉真乖”，看了眼小姑娘手上的玩具，又夸奖道：“嘉嘉你已经会玩这个玩具了，进步很大呀”。

    小姑娘有点小得意的笑眯了眼。

    吴怡茗把小姑娘又放到地上，说：“嘉嘉，你先回自己房间去，等奶奶跟祖爷爷说完话就来”。

    小姑娘听话的点点头，又冲吴平摇了摇小手：“祖爷爷再见”。

    吴平也摇摇手，笑眯眯的说：“嘉嘉，再见了”，眯起来的眼里隐隐有些惆怅。

    看着小姑娘又腾腾腾的跑出了房间，吴怡茗转头对吴平说：“爸，等下个月硕硕放假了，让小谦也调个休，我们再来看看您”，看着老态龙钟的吴平，吴怡茗情绪一下子不由得有些低落，甚至还有些不明缘由的心烦意乱。

    吴平似乎看出女儿低落烦乱的情绪，也不由得悲从中来，但脸色却是淡然，笑了笑：“小谦他们工作忙，你虽然退休了，不过又要管小孩，所里还挂着顾问呢，也不是很空闲的，就不用麻烦了。”顿了顿，意味莫名的说道：“你妈走了这十来年，我不也就是这么过来的。老爸我都快一百岁了，说不定哪天一睡觉就……”。

    “爸！”吴怡茗慌忙打断了吴平的话，烦忧更甚，隐隐有些恐慌，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十几年前母亲去世时那种感觉。

    虽然因为父亲年近一百，身体看上去也衰老得厉害，吴怡茗跟丈夫钱家承都有过那种不可言的担忧，但今晚却是无来由的有些害怕、有些不敢面对。

    强自按捺住不安的心情，吴怡茗装出一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神态，好像又回到十几岁的青春叛逆，语气强硬的说道：“爸，不许胡说，下个月一放假我们就来”。

    吴平无奈道：“傻闺女，你也七十出头了，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爸！”吴怡茗再次打断了吴平的话，心中的恐慌更甚：“你身体好好的，肯定长命百岁，不，不对，是长命两百岁，三百岁”。

    说到后面，吴怡茗都有些不知所云的感觉，突然，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对了，小鹤她们正在攻关的项目，一旦成功，就能够延长寿命了呀，对，就是这样”。

    吴平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恍惚间感觉回到了六十年前，心里苦笑：“这种科研项目已经持续百年了，能成功早就应该成功了，没有跨越式的突破是看不到前景的”。

    但是这个话也不用说出来徒惹烦恼。

    “而且，就算我长命两百岁了，小茗你怎么办呢，不在三十年甚至更短时间实现颠覆性质变，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离开，就像十五年前看着你妈离开一样”。

    久久凝视着女儿，再次坚定了决心，已经谋划了十多年，是时候开始这个未知且希望渺茫的计划了。

    “希望出现的是最优结果，不过，谋事在我，成事在它，就算出现最差结果，此生已精彩一甲子，也无遗憾了”，吴平暗暗思忖。

    看着似有所察、还在叨叨絮絮的女儿，吴平又暗自悲痛：“女儿，对不起，不能再陪伴你了”。

    吴怡茗自我打气似的说了一通话，然后带有恳求的语气对吴平说：“老爸，我下个月就过来，你要好好的啊”。

    顿了顿，眼神巴巴的看着吴平：“爸，你要等我回家，要等我，答应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已经有点哽咽了。

    吴平心似刀割，脸上却满是宠溺的微笑：“傻闺女，你看看你，怎么突然这样子了。好了，爸答应你会好好的”。

    接着又说道：“小茗啊，你也要好好生活，爸也希望你能长命两百岁呢”。

    说到最后，吴平表情认真，语气意味深长：“不管今后发生了什么，你要记住，你爸…”

    顿了顿：“还有你妈，会一直关注你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不等女儿开口说话，吴平又露出轻松的笑容：“好了，干嘛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我都有些累了”。

    吴怡茗也收拾心情，挤出一丝笑意：“是呀，爸，那你就早点休息吧”。

    停了一下，放松一下心情，开口道别：“爸，晚安”。

    又接了一句：”再见”。

    吴平回应道：“好，那我关了啊。再见”。

    说完，吴平按下手中遥控器的关机按键。顿时，刚才还在面对面说话的吴怡茗从空中消失，留在吴平面前的只有书桌上精巧的全息投影通讯仪。

    吴平并没有从椅子上起来，而是表情沉重且悲伤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凝视呆滞。

    半晌，吴平回过神来，长叹一声：“女儿，再见了，希望你能好好的生活”。

    站起身来，吴平逐一抚摸着房间的所有物品，追忆往昔，从三楼书房到二楼研究室，他没有再下到一楼以免惊动保健助理小张和保姆小赵。

    像往常一样整理好物品，再次确认量子计算机所有准备完成并完成日常清理后关机，关灯、关门。最后回到三楼卧室。

    吴平并不开灯，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坐在卧室外间的休闲椅上，借着月光慢慢的翻着，仔细端详、轻抚着每一张照片：

    残旧的与父母的合影；七十五年前和还是女友的妻子的合影；七十三年前结婚照；七十一年前女儿的出生照；七十年前女儿的周岁照；一家子三口在公园游玩；第一次带女儿回老家，三世同堂全家福；女儿上幼儿园；夫妻两个第一次带女儿坐飞机冬天去海角市旅游；女儿上小学；暑假全家去呼贝草原旅游，女儿第一次骑马；女儿十周岁；女儿上初中；自己成立公司；女儿上大学；夫妻两个每年的旅游打卡；女儿的毕业照；女儿不带父母的旅游照；女儿的工作照；女儿的结婚照；外孙出生照；外孙女出生照……

    不知不觉间吴平已两眼湿润，就算是历经沧桑，心思淡泊，此时此刻也是恋恋不舍。

    魔都六月的夜风习习吹进房间，阳台门的纱帘轻轻摇曳，吴平心湖微澜、意海难平，如被夜风吹拂，久久不能平息。

    ………

    凌晨三时，整个别墅区均已灯光熄灭，人们正在酣睡。一辆无人驾驶电动冷链车悄无声息的停在别墅区外面侧边的路上、被绿化树挡住了大部分车体。

    远隔数十米开外的别墅三楼房间里，吴平似有所察，抬眼看去，虽无灯光，却视如白昼。

    吴平缓缓合上看了一夜的相册，轻叹一声：“终于，要离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