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点着蜡烛，餐桌边坐满了人只剩下两个位置。算上他这里一共有八个孩子，他们都是被捡回来的，最小的一个还在襁褓中，连话都不会说。他们之中只有戴维是男孩其余都是女孩儿，一般来说再穷困的人家都不会把男孩扔掉，养到七八岁就可以帮着家里做一些事，女孩儿就不同了，刚出生很大可能就被扔掉。

    上首的位置要留出来，戴维坐到了另一个空位上。

    你在外面再怎么样，回到家里，也还是孩子。

    “今天，有什么事吗？”戴维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气息，每一个人都端端正正地坐着，似乎在等在着什么。

    “动动你的脑子想想，明天是什么日子。”安雅没好气的说。她是这里最大的女孩子，戴维的年龄在十二三岁这样，看上去比戴维还要大个四五岁，他们全部都是被捡来的，没人知道自己到底几岁，只能大概估计一下。

    十二月的二十五号就是神诞日，神诞日是一个古老的节日，有着多重重要的意义，它既是是摩西救下全人类的日子，也是斗气与魔法诞生的日子，更是神首次降临与人界的日子。久而久之，人们便舍弃了古时按照节气定下的一月一号，以这一天为新年。

    “明天……是神诞日？”戴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最近一直忙着那个败家少爷的期末考试，连这都给忘了。

    “当然啦，如果不是因为神诞日嬷嬷也不会让我出去找你去，害得我找了半天。”安雅翻白眼。

    “你出去找我了？”戴维吓了一跳。

    “当然。”

    “戴维哥哥，你去哪了呀？”五岁的安妮问道。

    “我我我我我……没有去哪啊，啊哈哈哈……”编谎话是戴维不擅长的方面。一时间大脑短路变成了结巴。

    “没有去哪是去哪了呢？”

    “就是……”

    “你戴维哥哥去给地主家打工了。”安雅摸着安妮的小脑袋。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戴维瞬间全身汗毛直竖，冷汗顺着后背留下来。

    “亲爱的弟弟，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出了一头汗。”安雅轻抚戴维的额头。

    “没怎么……有点热。”说着他松了松领口来证明他是真的有点热。

    “啊，打工是什么？”安妮张大了嘴。“戴维哥哥快讲讲快讲讲。”

    “你戴维哥哥不会讲故事，让姐姐给你们说吧。”安雅清了清嗓子，以老巫婆讲鬼故事的语气娓娓道来。

    “在我们旁边的这座城市中，住着一个大坏蛋。”

    “他的爸爸是城市里最有钱的人，控制着这个城市里最赚钱的生意。”

    “他手下有很多的小混混。”所有孩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

    安雅每说一句，戴维的心离嗓子眼便进一步，没有什么是比家人当众公布你在外面的事迹更加让人社死的事情了。

    “有一天，这个坏蛋看上了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于是派人把她抓了起来藏在城堡。”听到这里，戴维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巧合。

    “然后你戴维哥哥就被抓进去了。”

    “喂喂喂喂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啊，为什么要抓我啊，城里的坏蛋男女不分吗，把你抓进去才更合理吧？”戴维不想在听下去了，他决定让这个愚蠢的故事到此为止。他扭头向身后看，墙角倒在地上的扫帚忽然向有了灵魂一样立了起来，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慢慢移动到安雅身后。

    “你戴维哥哥被抓进去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坏蛋抢姑娘，其实是矿洞抓苦力，每天要抗着比自己还重的大石头，这就是打工啊，那种累死人还只能勉强度日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全场顿时哄笑起来，四处洋溢的欢快的气氛，除了戴维。

    这就是戴维每天的日常，教堂的收入靠着信徒捐献，偶尔戴维去外面想想办法弄点钱，然后偷偷地找机会放进募捐箱。虽然信徒越来越少，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过着这样的生活，清贫，但是没有烦恼，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他们又来了。”安雅忽然不笑了，用只能戴维能听到的声音说。

    “他们？”戴维也变了脸色，安雅身后的扫帚也慢慢退回原先的墙角。

    “嗯。”安雅轻轻点头。

    并非在打哑谜，只是“他们”的名字太过沉重，沉重到姐弟二人都不愿意说出来，就像大石头一样压在他们心头上。

    他们就是圣灵城上城区的执政官。

    事情还有从上个月说起，一个平淡无奇的早上，从城里来了一个穿正装礼服的人，身边跟着两个大头兵，领头的人把教堂的人都喊了出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

    不仅圣灵城，这片土地是所以的城镇都分为上城区和下城区，上城区是富人和贵族的居所，下城区是穷人和流民的聚集地，由上城的市政厅共同治理。二者就像光和影，相互依存，不可分割。上城区的执政官来到下城区，多半是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什么，教堂要拆除？”众人都被惊到了。

    “是的，这附近发现了银矿矿脉，很快就要挖到这边，市政厅要征用你们这块地，所以这个地方要拆掉，作为回报你们会得到一笔补偿金。过些天会有人来丈量土地，这地方大概有两百平吧，一平方米给你们补偿两个金币，之后自己找时间去市政厅领。”

    “这里是教堂，是受律法保护的，你们不能拆掉教堂。”安雅争辩道。

    “律法早就改了，神也得为经济发展让路。”来人留下两句话就走了。“不想拆就拿钱来，每月两个金币。”

    “上城区的都是坏人。”自此之后，安雅牢牢把这记在了心里面。

    “什么事这么热闹，也说来给我听听。”这时有人坐到了第一个位置上面。

    “没事，我给他们讲故事呢。”安雅笑笑。

    来者就是这间教堂最后的修女，也是他们的家长玛丽。

    在这个不知名的小教堂尚未废弃之时，玛丽就是一名侍奉神的修女，她年轻时就成为了修女，刚来时还是门庭若市，迄今为止已过去二十几年了，由于魔能革命等诸多原因，没过几年，包括大主教和神父在内，教廷的信徒大量流失，最终只剩下她一个人。玛丽没有说什么，一边和往常一样默默地侍奉神，另一边收留被遗弃的婴儿，抚养他们长大成人。

    “好了，故事一会再讲，先开饭了。”所有人闻言便安静下来，目光都望向了玛丽，或者是她端来的东西。

    盖子打开，里面是半锅稀饭，不，这根本不能称之为稀饭，半锅水里加上一勺米，这一锅清汤寡水平均分给九个人，碗里的米粒屈指可数。

    戴维忍不住道：“那个……嬷嬷，我们是没有粮食了吗。”

    “非常抱歉，戴维，是这样的。最近因为城里的事情，做礼拜的人都没有了。如果不想办法，下个月我们就要饿肚子。”

    戴维哦了一声，看来要抓紧把赚到的钱放进去了，因为很久没有信徒上门，还得编一个理由解释来源。嗯，就说打扫角落的时候发现的好了。

    按照惯例，开饭前是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戴维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大家都在认真的祈祷，只有他在三心二意的念着祷告词。

    戴维以前问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嬷嬷说有的，只有虔诚的祈祷，神终有一天会降临为世人驱逐痛苦，善良的人终会上天堂，戴维一开始是相信的，等他长大了，他越来越怀疑嬷嬷说的是不是真的，神看不到，日子倒是过得到是越来越穷。

    于是戴维愤怒了。

    神啊，人人说你无所不能，可是如今供奉你的教堂都要被拆除了，你的信徒即将像旧时代的遗物一样被扫地出门，你真的就不看一眼吗？

    忽然，他不禁全身寒毛直竖，冷汗顺着脊梁流了下来。这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畏惧，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是天敌逼近的直觉。

    仿佛有一双银色的眼，透过无尽的虚空，看到了他。

    它来了，是的它来了！戴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它来了。

    “啊！”戴维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没事没事，”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好在那种恐怖的感觉消失了。

    “你怎么回事，好好坐着还能摔倒。”安雅把戴维扶起来。

    “新的一年快到了，你们有什么愿望吗？”玛丽忽然问道，“大家都说一说自己的愿望。”

    “我我我，我想要一件新衣服。”最小的安妮举手道，像个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然后小小的饭桌顿时见炸开了锅，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说出自己的愿望，戴维默默地记下来，基本上都是想要新衣服和布娃娃什么的，只有一个例外。

    “我啊……希望可以找到我的白马王子吧，希望他有这么高，是个大帅哥，没事的时候还能经常过来帮我们干活。”安雅望着窗外，脸蛋通红。

    “白马王子不去娶公主怎么会娶你？你可真是又普通又自信。”戴维嘀咕道。他现在也算有点小钱，等到合适的时候，找个机会就能帮大家实现，至于安雅的就让她自己解决去吧，他找不到王子，只能找到青蛙癞蛤蟆。

    “那么戴维，你的愿望是什么呢，应该和女孩子们不一样吧？”

    “我的愿望……”戴维想了半天：“我的愿望……就祝愿大家的愿望都能实现吧，以后能吃饱饭，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不喜欢轻易许诺，凡事他认真说过的话他都会尽最大努力让它实现，许下的愿望或是承诺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完成，他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一阵狂风刮过，只听见“砰”的一声，所有的窗户都由紧闭变为敞开，狂风冲破大门和窗户吹进屋子，试图带走人身上的全部热量，冷得深入骨髓。黑云遮住了月，蜡烛全部都被吹熄灭了，最后的光明也消失不见，室内顿时一片黑暗之中。

    “喀喀喀轰！”巨大的闪电划破夜空劈在前庭，击中了教堂门口那棵生长几十年、已经十数米高的老树，老树一人抱粗的树干被拦腰劈断，接口处火光一闪即逝，只留下几缕细细的黑烟。

    “哗啦啦啦啦……”电闪雷鸣之后暴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就淹没了地表，

    “哇啊啊啊……”后院传来婴儿的哭声。

    “是暴风雨！大家不要慌，都回到房间里去，不要乱跑。”玛利有条不紊的指挥起来，孩子们应声而动，只有戴维一个人愣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天。

    他望不到天，只能看到教堂的天顶，教堂的天顶是一副经典的天顶画‘圣子降生’，神通过圣母将神子交予人类，白衣的天使和信徒为这一幕献上祝福。此时黑灯瞎火，戴维看着天顶画，隐隐约约有一张扭曲的脸。发出金属摩擦一样的令人作呕的笑声，笑声越来越肆意，像是来自四面八方，久久回荡。

    风吹开了乌云，一缕月光重新照亮世间，光明重现，笑声也消失了，壁画还是壁画，一切都像之前一样，变得只有人心。他的目光与其说是惊恐，倒不如说是愤怒。

    刚才的笑声……是错觉吗。

    不，绝不是错觉！那一幕真实的可怕，绝不是错觉！那究竟是神，还是魔鬼？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是魔鬼的嘲弄，还是神根本容不下这个愿望！这个愿望很奢侈吗？大家连饭都不能吃饱吗？正常人一样的生活难道是可望不可即的吗？神不是仁慈的，爱护他的子民的吗，为什么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愿满足，为什么？！

    “喂，你……”一只柔软却不细腻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戴维扭头，安雅看着他，眼波流转，似有万般柔情；他也看着安雅，月光之下，金色的瞳孔中好像藏着一柄利刃，随时都能拔剑出鞘。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她忽然把一袋银币拍在桌子上。

    他猛然惊醒，回到现实，这是维克多给他银币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好几枚，他也没有听到掉落的声音，大概是被雷声掩盖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