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阿玲。

    什么狗屁神谕，阿玲和姜九微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句来自梦境的呓语。

    姜九微抬眼望向台上，目光炯炯，她此刻内心翻涌的喜悦用任何言语来描述都显得过于苍白与单薄了，若不是她不知道颜易和这些人受到主神洗脑的影响有多深，她甚至想直接冲到台上去一把搂住阿玲，像昔日一样。

    也许是姜九微的手暖得太过热烫，也许是她止不住颤动的手抖得太过厉害，坐在一旁的余雪雪诧异地看了眼她，动了动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阿玲还在台上传达着所谓的神谕，但是她说话的时间不算太久，就被颜易接过了话头。姜九微甚至很是不快，虽然讲话的内容都是狗屁，但她好想再多听听熟悉的阿玲的声音，像甘露般止住她内心思念的渴望。

    台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更何况自己缩在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角落里，姜九微没奢求阿玲能够在这个时候瞧见藏在人群中的自己。哪怕她们在今天不能相认，只要知道阿玲还活着，甚至与自己近在咫尺，姜九微就满足极了。即便在情况瞬息万变的振兴会，她们也一定有能重汇的一天。

    后面的内容讲了什么，已经全然不重要了。姜九微从未觉得人生如此善待她过，主神啊川桂一带来的紧张与心惊都被今天的事缓和了不少，她甚至都在心里做起规划来，多希望以后能和余雪雪、阿玲、覃梓落和川桂一逃出去，或者重新拿回振兴会的主权…直到余雪雪拉了拉她的手，她才从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中，已经散会了，黑泱泱的人群自重新打开的大门朝外散去，像洪水泄闸，而自己还在座位上发着呆，若不是余雪雪主动提醒，恐怕她会变成最后一个出去的人。

    她眷恋地瞥了一眼台上，即便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再想回来，确实不愧是阿玲，从前在公司里时就凭借高情商和周围人打成一片，现在深渊来临，她在振兴会中看样子也保全了自己，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为生计犯愁。

    哪怕自己身陷重重危机之中，但一切的一切仍都带着希望，姜九微只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漂浮，又像踩在钢丝上起舞，虽然危机四伏，但那头是最光明的彼岸。

    更重要的是，在举目无亲的振兴会里，她不再孤立无援，她拥有一个可以无条件托付信赖的伙伴。

    只可惜越是美好的东西往往泯灭得更快，像夏日夜空中璀璨烟火，像童年里五光十色的肥皂泡。

    “如何？你总算有一点理解我的用心良苦了吧？”

    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背后的阴影中响起，姜九微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颜易。

    余雪雪乖巧地站在一旁，头都没抬。

    姜九微转身，心跳在那一刻都慢上了半拍，当然不是因为颜易，而是因为跟在颜易身后的那个裹着黑衣披风的人——阿玲。

    “当然，算是明白了一些。”姜九微压低了声音，从嗓子眼里蹦出了回答，她害怕音量哪怕只高一个调，都能被颜易察觉出她情绪上的波澜。

    她要努力将颜易骗过去，然后绝地反击。

    “我记得我说过不止一次。”颜易的话里有些不快：“你不愿意回答可以选择不回答，不用撒谎。”

    “确实，这是第三次说了。”颜易身后的阿玲开了口，她的声音清亮，顺势将黑色兜帽向后拉了拉，露出了同样清亮的一双眸子。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阿玲，姜九微也不用再遮掩自己的视线，大方地看向了昔日旧友，她还没来得及去细想三次背后的含义，阿玲就替她做了解答。

    “今天是第三次，昨天在A区外面是第二次，至于第一次嘛…”阿玲也直直望着姜九微，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里思索着什么，她忽地语调一转，带上了昔日里的俏皮：“想起来了，第一次不就是在地下室里，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嘛。”

    “你说对吧？姜姜。”阿玲向姜九微挤了挤眼睛。

    不太对劲。

    姜九微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不仅是因为阿玲的话，更因为阿玲本身。

    这个阿玲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阿玲，但绝对不是之前她认识的那个阿玲。

    以前的阿玲，那个与她掏心掏肺的熟悉好友，不是这样的。若单说阿玲的表现，无懈可击，同从前的阿玲一模一样。可正因为碰见的是无比熟悉阿玲的自己，姜九微才知道这之中的差异。

    在现在的阿玲眼里，恐怕自己和颜易、和余雪雪、甚至和路边随便的阿猫阿狗都没有任何区别。这种相互熟悉却相互疏离的状态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她们中间有一层透明的隔阂，有一层陌生的壁垒，这让姜九微一时无所适从。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阿玲见姜九微没有说话，嘴边的笑意更深了，她叽叽喳喳地继续说了起来：“姜姜，故友重逢，你不会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颜易一声不吭，对她们的相识毫不意外，原来他早已知情，被蒙在鼓里的竟然始终只有自己。

    “阿玲…”姜九微从未觉得好友的名字竟是如此苦涩，“见到你，我很高兴…刚才你说的在地下室里跟我说过一次同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才是你嘛，姜姜。”阿玲终于听到了她想听到的回答，就像往日里拉家常一样，又说了起来：“你知道卓有问题吧？”

    “…嗯。所以那天我看见的人，是颜易？”姜九微知道那双皮鞋为什么眼熟了，在迎新会上，她其实就已经见过一次了。

    “bingo～”

    “我以为卓信口瞎诌的能力…其实，是颜易的能力吧。卓的人格，姑且把它称之为人格吧，是颜易投射到那个变异种身上的？”姜九微的眼睛有些刺疼，她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阿玲和颜易脸上任意一丝表情。

    会场里只剩下他们四人了。方才的人山人海与现在的冷清相比，恍若隔世。

    “姜姜你还是那么聪明，大部分都对了，还有一些细节可以更加完善呢。”阿玲说道，“九微你对朋友一直倾尽温柔，但向来都很谨慎。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你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相信卓呢？”

    余雪雪突然用力抓紧了姜九微的手，她小小的身躯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姜九微只觉得手上的骨头都被挤成了一块。

    “卓的人格，是以雪雪为原形的。这是你的能力吗？不…应该是颜易的能力，他能把人格投射在别的东西身上，还能影响他人的判断。”姜九微在阿玲赞许的目光中一点点分析着颜易的能力，如管中窥豹：“但是不对啊，之前余雪雪说过出任务的时候，颜易还有其它能力…”

    “哪里不对了？谁告诉过你，每个人只能觉醒出一种异能？”阿玲道。

    阿玲一语点醒了姜九微，姜九微半张着嘴，真像之前阿玲所说的那样，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她们的对话嘎然而止，阿玲和她都默契极了，对主神的事情未提半词。颜易和阿玲先行离开了会场，在他们离去的时候，姜九微才发现，颜易竟是恭敬地跟在阿玲身后的。

    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姜九微回到工作岗位的路上、去食堂吃午饭的途中，虽然遇见了许多素不相识的人，但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地孤独过。今天的她着实没有心情等余雪雪一同去吃饭，她独自端着食盘坐在食堂一隅，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她消极怠工，带着散心的意味提前跑到这儿来了。

    “你见过圣女大人了？”

    她旁边坐下来了一个人，一个她以为将不会再有交集的人。

    饶大望。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看上去没有刚回振兴会时那样气宇高昂，整个人都低调内敛，像变回了之前在幽灵船上的那个饶大望。

    “圣女大人？”姜九微有些不解，但是很快明白饶大望指的是谁：“阿玲呀…已经见过了。”

    阿玲的地位和变化，以及在振兴会动荡中起的推波助澜的作用，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那位能这么平易近人地跟你说这么多，可真是难得。”饶大望目不斜视地盯着餐盘，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感叹：“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振兴会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以为它最多就像人类社会一样腐朽，但至少没有跨越过底线。现在的发展预期，已经大大超过你的预料了吧。”姜九微轻声道。

    饶大望默认了她的话，一时间，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映衬着两人各怀的心事。

    “饶…望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被洗脑。”许久，姜九微放下了筷子，问道。她有一种感觉，如果现在不问，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所有举动都是需要勇气的。饶大望虽然与她不是一路人，但到底也还算一个普通人。

    饶大望摇了摇头，脸色发白，干裂的嘴唇半天碰不到一块，他纠结了许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正在他要开口时，姜九微却突然嘘了声：

    “你的熟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