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不是说你在逃亡途中吗，难不成你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逃？”姜九微皱起了眉头。

    吱吱点了点头，小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不是和大部队走散了嘛……打那之后，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你们的逃亡没有目的地的吗？”姜九微问完后，哪怕吱吱没有回答，单看它迷茫的神色，姜九微也知道了答案，这只灰耗子的情况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去，她又开口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逃亡？总得有个原因吧。”

    “原因倒是有的。因为我们预言了灾难的降临。”吱吱缓缓道。

    “预言了灾难？是算命的那种预言吗？”姜九微重复了一次，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灾难毫无疑问肯定是指降临的深渊，预言又是怎么一回事？虽说小动物们对自然的变化比人类要敏锐得多，可是确切的“预言”，似乎已经超出直觉范围了吧。

    见姜九微仍一脸不解，吱吱也不再多说，而是从邮差包里摸出了一个通体透亮的水晶球出来，托举在二人中间：这个水晶球像是中欧的巫女用来占卜用的道具，球体泛着璀璨的光，澄清透明，它散发出了阵阵若有若无的杉木香，让人如同置身于大雪后无人的松树林之中。

    一帧帧画面逐渐在水晶球里浮现，构成了连续的影像——

    部落，吱吱一直强调它曾经生活在部落里。如今来看，这个词语真是恰当准确。

    一群数目庞大的老鼠井然有条地为生计而奔波，有的负责收集搬运食物，有的负责修缮建筑、有的负责站岗放哨，而吱吱属于传递信息的类似于邮差的老鼠，也难怪它身上一直挂着邮差包。

    它们的首领是一只英明的鼠女王，女王的抉择往往犀利果决，在她的带领下，部落度过了一道又一道难关，众鼠们对她十分敬重；更令众鼠心诚口服的是，女王自称拥有未卜先知的预言能力，一个又一个正确的决策也应证了女王的实力，这是鼠部落的历史上最具有传奇色彩的首领大人了。

    总之，在鼠女王的带领下，在不同岗位的老鼠们的互相配合下，它们的生活欣欣向荣，整个部落的规模也在有条不紊地不断扩充。

    最初，鼠部落的生活十分纯粹，在尚未安定居处的日子里，它们都为居有定所这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着。渐渐的，它们发现了都市里适宜居住的下水管道、房子旮旯、垃圾群落；一旦安定下来，它们又为了更优质的生活而奋斗着。

    生物的本质是繁衍，老鼠的数量呈指数级快速上升。

    可一旦数目上去了，就面临有限的资源如何分配的问题。第一次出现粮食不足的窘境时，鼠女王再次展现了她高超的“预言”能力。

    水晶球的画面赫然拉近到了鼠女王的居所，鼠女王也是一只灰灰的耗子，眉目庄重慈蔼，与其说她是女王，她更像是一名年长的老人家，笑起来眼角就会布满弯弯的皱纹。哪怕是在粮食告急的危机关头，她的一举一动仍不紧不慢，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鼠部落的宫殿充斥着压抑的氛围，每一只来到宫殿里参见女王的鼠代表都对当下的局势忧心忡忡：嗷嗷待哺的幼鼠们在襁褓里哭泣，青年壮鼠们的身影在可能出现食物的每一条街巷里静静等候狩猎，年岁已大的老鼠们迈着蹒跚的步子日渐消瘦，鼠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

    “子民们，我看见了希望——预言指示的方向坐落着伊甸园，那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源。但是我们不能够犯下和亚当、夏娃同样的罪孽。一旦任由欲望主宰，神明就会降下灾变。”鼠女王再次降下了预言。

    食物来自于巨兽们的恩惠——从耗子的视角看过去，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巨兽们能够创造一切，他们会制作香喷喷的食物，能自如地用两只脚站立，他们巨大而灵活，还能够操控冰冷的钢铁机器。他们似乎是无所不能的神。

    起初，耗子们只敢藏匿在阴影中，昼伏夜出，苟延残喘。它们的数量不多，个头不大，每次行动都小心翼翼，因此没有引起巨兽们的注意。可是随着耗子数目激增，对食物的需求量也随之增大，再加上耗子们没有窥见巨兽们的恶意，有些胆子大的先行兵在白天也敢出没了。从探头探脑到明目张胆，耗子们在女王的指引下发现了名为“厨房”的伊甸园，里面满是新鲜丰盛的珍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足以够部落长远的生存。

    耗子们将之奉为神迹，讴歌这一伟大的发现。它们全然不顾鼠女王的劝阻，食物填满了欲望的沟壑。

    悲剧发生在某个平常的一天。

    它们照常在厨房里搬运食物，一个庞大的阴影在背后笼罩住了它们——是巨兽，是制造食物的神，它们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正想称赞、想讴歌，却被狠狠拍下的气力压得头破血流、开肠破肚。

    巨兽不是神，是魔鬼。

    而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它们经历了地狱般的一段时间，魔鬼歼灭同胞的方式越来越出其不意，有的同伴在吃下地上的食物后就倒地而亡，而有的同伴则是走着走着就被粘住在原地动弹不得。千奇百怪的陷阱让老鼠们的数量在短时间内大大地被削减了，幸存下来的老鼠们过上了那段朝不保夕的生活。

    它们这才想起了女王的劝诫，但是现在，已经为时已晚。伊甸园里再也容不下它们的存在了，它们已经被驱逐出了这里。

    当众鼠再次回到女王的宫殿时，女王仍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结局。

    “没关系的，孩子们。世上又不止一个伊甸园。”

    于是，老鼠部落举族上下全部搬迁，它们舍弃了旧的故居，迁徙到遥远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这次前车之鉴，鼠部落们重新开始了它们的生活。

    这一晃就是数年。数年如一日，老鼠们早已学会了如何与人类和平相处，而女王也在平和地老去。

    同样是某个平常的一天，女王在平和中去世了。与其他死于巨兽之手的老鼠们不同，拥抱女王的死亡来得并不激烈，死亡就像轻轻涌起的海浪潮汐去拥抱金黄的沙滩，像迷离的淡蓝色夜空悄然笼罩恢宏的星球，来得自然而温柔。

    对于垂垂老矣的鼠女王，她一辈子信奉“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这条原则。现在轮到她拥抱死亡了，没有一丝眷恋，她死去了。鼠女王满是皱褶的皮肤之下，肌肉已经枯萎，肌肤纹理已经黯淡无光，连身体最后的余温都在一点一点被空气蚕食，她彻底离开了鼠部落。

    在鼠女王死去之前，她做了三件事：一是预言了第二场灾难的降临，二是将怀中永不离手的水晶球交给了吱吱，三是让鼠鼠部落立刻开始逃亡，寻找下一个伊甸园。

    水晶球里的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对于姜九微而言，鼠部落的故事算不上新奇，但她还是对鼠女王怀着一丝敬仰：“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非常伟大的首领了”。

    “我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鼠女王会在临死之前会将水晶球交给非亲非故的我呢？”吱吱抚摸着褪去光芒的水晶球，此刻的水晶球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玻璃珠，在昏暗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夺目的地方。

    “我知道女王为什么会将水晶球交给你，吱吱。”姜九微的语气十分平静：“因为鼠女王不仅通过水晶球看见了灾变，还看见了你会觉醒。恐怕你是部落里唯一的觉醒者，你是她认为的、能看见的、唯一的希望。”

    “为什么？鼠女王不是觉醒者吗？”吱吱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很遗憾，她不是觉醒者。”姜九微说：“岁月的流淌对鼠女王是公平的。如果她觉醒了，就不会老得那么快、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了。”

    穆宣曾经告诉过她，觉醒者的寿命是没觉醒前的数倍，穆宣曾经见过活得最长的觉醒者都有好几百岁了。况且，几乎没有觉醒者是自然老死的，往往觉醒者们都是死于意外的灾祸。

    “那她的预言能力又从何而来呢？”吱吱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是水晶球。”姜九微注视着这颗蕴藏着巨大能量的珠子，伸出手碰了碰它，推测出了唯一的答案：“而且，它不是深渊自然产生的道具……”

    如果水晶球是道具，作为觉醒者的自己在碰上水晶球的时候就能读到它的功用了，就像阅读基因注射剂那样，可她碰上水晶球时，就和摸上普通的珠子没什么两样。

    “水晶球当然不是道具！它可是鼠鼠珍宝！”吱吱骄傲地开了口：“鼠鼠珍宝，可是集部落之力打造的独一无二的宝物！”

    “它的预言能力，是不是越来越弱了。”姜九微没有被吱吱的语气感染，而是出口反问道。

    这确实把吱吱问得一愣：“对、对啊。你怎么知道？这难道不是因为女王逐渐老去了吗…”

    “当然不是。”姜九微立刻否决了：“水晶球的力量不是来自女王，女王只是使用者，真正的预言力量应该来自打磨水晶球的东西，它才是源泉……我猜测的是，水晶球在打造完成后，就像失去了燃料的机器，它所呈现的能力只会越来越弱。”

    吱吱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姜九微又继续问道：“现在该给我讲讲，预言的第二场灾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