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以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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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镝线】伊始

    “你又在看什么书?”玲凑到镝的身边问道。

    镝假装出很认真的模样轻轻翻了两页,抬起头回答:“我在读哥哥清晨读过的书,这么高深的东西,姐姐一定读不懂吧,等我读完讲给……”

    “《魔史》?!咳,诩快回来了,不打算站在门口等等吗?”

    “好!”镝乖巧的放下书,披上毛织的小袍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堆积在门前的积雪还没有化开,阳光想帮助它们将大地洗涤,却不小心加剧了它们的消融,明早便会随着太阳一同奔向西方。镝站在那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时地小跑几步以抵御寒冷。真不知道相隔两百里格左右的冰之一族会冷成什么样子。

    “镝,已经隆冬了,没有必要出来领我进门啦。”诩轻轻地推一下不停打颤的镝,示意他和自己回到屋里。

    玲应声在书桌放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白水。诩用一只手虚掩着杯壁,另一只手握住杯柄,小心翼翼地端起来,在水面上吹了吹。镝摆弄着挂在木架上的教会的白袍,想要知道今天诩有没有给他带来一些集市上的小物件。因为个子不高的缘故,镝吃力地踮着脚尖想把它摘下来,一封信滑落下来落在他的身边。

    “哥哥,你的信。”镝将它捡起来递给诩。

    诩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傻小子,这封信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读过的了。”

    玲停止劳作,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一把夺过诩手中的信:“嘿,让我拿到了吧。”玲拆开已经被阅读过的信,不认识几个字的镝也跟着装模作样地读着,实际上他的眼里只有下方附带的图纸。

    “冰之一族和炎族的战乱算得上平息了吗?我们翼族作为冰之一族的同盟处于什么样的境地?”玲的双手有些颤抖,显然不是因为这两个打了整整半个世纪的种族平息了纷争。

    诩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本来有很多想告诉她的,话语却偏偏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这是一种迫于无奈的无奈。

    过了许久,诩才回答了玲的问题:“顶要命的是,翼族背弃了与冰之一族的盟约,私自吞并了咏风之地。现在冰之一族与炎族的战乱平息了,翼族会怎么样谁又能知道呢?在这节骨眼上翼王勾结镜国魔腾兽的事情也败露了。教会已经开始商量怎么把还没有来得及扩散开的消息打压住,暂且保住翼王的声名。能稳定一刻是一刻吧……”

    “这样的君王,教会有必要亲自出面维护吗?你身为主教不应该想尽办法进行裁决吗?”玲追问道,“我们的母亲是为了什么泄露了父亲的藏身地点,我们难道一点也不知情吗?嗯?”

    “别说了……镝也在,父亲也不希望我们因为这种事吵的不可开交。主教没办法代表整个教会,你应当清楚这一点。把他推上风口浪尖又怎样?民众只会无条件顺从他们的王,教会和他们的王永远是对立的。和平来得太困难了……他们会让它再次从手中流失?”

    “你在狡辩。”

    “……”诩把食指和中指搭在颈部,低下头像是在思索什么。镝明白诩又陷入了为难,从他记事起,诩很少这样阴沉着脸一声不吭,除非是有很棘手的问题需要处理。他不明白他们在吵些什么,但他很知趣地拽着玲向屋外走去。

    “姐姐,外面的积雪……我要打雪仗。”玲看着镝可怜巴巴地模样,只好跟着他把门外的积雪捏成一个个雪团。

    诩用沾着蓝色墨水的羽毛笔,给教会写了一封回信。他知道那封信意味着什么,几天前被驱赶出来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重复挥之不去,他要带着对上帝的虔诚与教会决裂,正是愈发虔诚他才对教会愈发愤怒。

    那天,他是被两个士兵拖回家的,意识模糊的他能够感知到镝和玲在见到他时的神色,银白色的头发上沾满了灰尘,双眼因反映不了天空的色调,无力地虚掩着,双膝早已因为地面的摩擦血肉模糊,只剩下向空气贪婪地索取以维持最后的喘息。他是被翼王赶出来的,在此期间他的魔能结构被彻底摧毁。翼王拒绝了他的劝告,而且用另一种方式奚落了他,他们的螺旋下降只会招致全方面的侵蚀,视而不见或许是最好的办法,当然他还是选择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劝诫上。

    “希望镝以后能理解我所决定的一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诩用手扶住额头,仔细地将信叠好。

    小憩片刻,镝和玲因为寒冷的天气提前终止游戏走了回来,但事实上是由于镝只是心不在焉地团着雪球,丝毫没有“开战”的意思,这让她失去了耐心,只好以茶点为由催促镝赶紧进屋。她将书桌上的空杯子撤走,又很不客气地把那封信扔进了盛放废稿的木筐,丝毫没有理会诩的意思。

    “下午出去走走吗?”诩对坐在椅子上等待茶点的镝说道。

    本还闷闷不乐的镝听到后,放下早就看腻的图画书,高兴地表示答应,茶点被理所当然地抛在了脑后。他会缠着诩买到从未见到过的物件,向诩询问教会是一个怎样的“神秘组织”。

    午后的暖阳旖旎而又温和,白云在冬日的晴空中像海浪包裹着一片碧蓝。诩为镝穿上足够厚的衣物,拍拍他的脸颊,带着他穿过田里的石板路,走上热闹的集市。

    “哥,快看!”临时搭起的简陋舞台吸引了镝的注意,他指着木板上用树脂粘着的画作,示意诩走过来。

    “来咱们这里巡演的舞台剧啊……内容应该不会让你感兴趣的。”诩轻轻地抚摸着镝的头说道。

    镝将他的手移开,坚决地指着那幅画作:“上面画着一位头顶王冠的勇士呢,周围还有鸽子,会很有趣的。只是……后面的银色线条是什么?”

    “是关押着这位勇士的牢笼。”诩因为教会的事分散了精力,没有经过半点思考便回答了镝的问题,“就算这样也还想要看吗?”

    “牢笼?”镝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他不明白牢笼代表的是什么,他能想象到的只有舞台剧演员放飞白鸽以及勇者打败魔腾兽的有趣场景。

    诩拗不过他,只好退让,就当做是为数不多的消遣吧。画作上描绘的是冰之一族的始祖苍在与炎族的争斗中拔剑的情形,白鸽先来橄榄枝在他的周围盘旋,而后面的牢笼则暗示着他死在狱中命运。从教堂回来时在演出第二幕,根据时间推测现在应当是第四幕,也就是苍得知被大臣出卖后的情节。诩知道,整部舞台剧充斥着对苍的美化,他们从来都是这样,打着戏剧性的幌子蒙骗无知的观众。

    戏剧开始,一位身着盔甲的演员登上舞台,那顶王冠显得格外耀眼,脸上没有任何胆怯,斗志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旺盛,系在腰边的长剑似乎随时都会被拔出指向它的敌人。这一定就是苍了,因为跟随在他身后拿着长枪的人显得格外低矮,他将苍带进了铁笼,双手被牢牢拷住,悬挂着的双脚无法贴近熟悉的地面。那人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扬长而去,一同关押着的还有两位冰之一族的战士。

    “我王,家乡的荣耀是如此若即若离,我不曾像现在如此渴望回到她的身旁。”其中一位战士低声说道。

    “日轮盘绕,星辰照耀,它们培干了同伴的鲜血,为后人开辟更宽阔的道路。王座会坍塌,荣耀会蒙尘,唯有信仰能使人的灵魂永恒。今日我们身在他乡,上帝会指引我们重游故土。”

    “可迷途是那样漫长,以至我们毫不犹豫的抛掉执着。”另一位战士叹息着。

    “我们想尽办法只为逃避苦难。”苍没有否认,而是将这句话接了下去,“须知在困境中愈是愤怒就愈是痛苦。”

    三人相互安慰着,哪怕已经口干舌燥,当一个人停止了话语时他们会害怕那位同伴的离去,他们只得一直将话语持续下去。

    日月更替了五次,那位悲观的战士在沉闷中停止了呼吸。看管牢笼的士兵,将他埋在了他们的面前。紧接着,死神就像熟门熟路一样夺去了另一位士兵的生命。苍麻木地环顾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不能习惯,他还要离开这里向这片炎热的土地索取更多。

    想到那位大臣现在似乎已经带着他的“死讯”叩见教皇,血液便无法止住沸腾。他想起那天,昼渊在人群中拉着他的手,走向那片象征着最后希望的木筏,父亲在岸上向他挥手后转过身迎接死亡。昼渊葬身于漫无边际的海洋,只有他的木筏最终停在了冰之一族的边界。他向熟悉的一切跑去,被白雪覆盖的树枝割破了他的颈部,他全然不顾,任凭血液从脖颈汩汩流出。最后他昏死过去,有人发现了他,他代替他的父亲登上了始祖之位,那时的他只有十三岁。

    第四幕在苍的回忆中落幕,演员们走下台享受短暂的休息时间。诩见时间已经不早,便拽了拽镝的袖口示意他该回家了。

    “哥,他们为什么要打起来啊?”镝问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一切行为都是基于此。或许是为了领土的扩张,或许是为了他的子民不再忍饥受冻,或许是为了抵御他们的入侵。”

    “教会将帮助他们的始祖,对吗?”

    “并非无条件,但无所求。就像对家人的感情一样。”诩蹲下来刮刮镝的鼻子说,“玲也许平静下来了,当然这不是我今天带你出来的真正意义”

    “这样啊……哥,迷迷糊糊的话更让人难以理解啊。”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过不了多久……啊,还是希望永远不要理解吧。”诩自言自语道,“可教会的信偏偏告诉了一切不幸,或许在那一刻我会逃避前往吧。”

    镝有些不知所措,握住诩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了。他不知道那封信的含义,但从诩和玲那时的争执还能略知一二。他现在想做的,只有回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