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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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俗人

    汪韵眼中顿生异色,疑惑道:“道长如何得知?”

    谢无忧果然不出所料的样子,叹息道:“从第一天进入客栈开始,白露就觉察到了徐福的异常,一开始我还没注意,直到你现在提醒,再联想到奇奉山失利那天,居然是徐福首先传来消息,我就有此猜测了。”

    “毕竟我来到小镇,确实认识的人不多。”

    “其实也是道长聪明,处处留心。”汪韵微微一笑,想起一事,神色晦暗道:“道长可认识一个叫周顺的人?”

    周顺?谢无忧不知道她为何提到这个名字,仔细在脑海里检索了一遍,他才皱着眉头应道:“不认识。”

    听到这个回答,汪韵也不奇怪,缓缓道:“上次就是他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来了我奇奉山。”

    “这有何稀奇之处?”

    谢无忧问道,他早就听了传闻,那位所谓高人正是章夫人,也就是赵稚请来的帮手,可惜出师不利,他以为死了,此刻看她神情,只怕其中曲折恐怕有些复杂。

    汪韵想了想,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斟酌一会儿后,才说道:“那叫周顺的练气士并未出现。”

    “并未出现?”

    谢无忧不禁笑道:“这并未出现是什么意思?”

    “或许你,包括小镇上的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杀了他,其实我一开始就没见过他。”似乎明白眼前的年轻道士想要问什么,她又说道:“周顺这个名字,是我在花轿内发现的。”

    汪韵取出一张折叠的草纸,纸质并无出奇之处,摊开纸张,上面写着“在下周顺”四个字。

    谢无忧接过纸张,看了一眼,摇头道:“周顺,字体差了些。”

    这四个字笔迹潦草,看得出来行字之间颇为急切,估计是在时间急切的情况下挥洒写就,要不是汪韵一开始提了一嘴,谢无忧还以为写的是“周川页”。

    没理会年轻道士的本末倒置,汪韵耐心道:“等我掀开打开轿子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只剩下这张纸条,之后我也曾多方查找,但是依旧没有发现他的影踪。”

    谢无忧恍然道:“照你这么说,那这个人确实消失的有些蹊跷了。”

    他又问道:“你确定把奇奉山都找了一遍?”

    “只差掘地三尺。”汪韵肯定道。

    谢无忧又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理顺了一遍,大致就是赵稚想要以夺基大法和噬魂阵突破桎梏,成为练气士,如今那个傻儿子控制在她身边,所以当务之急是抓一只鬼作为阵法阵眼,这也是赵稚请了练气士的原因,可如今那人居然不翼而飞了,甚至没有交过手,又是为何?

    赵稚请来的高人,必然是和她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如今却一反常态,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谢无忧吐出一口浊气,随口道:“或许是觉得自己修为不够,免得送死,所以连夜就逃了吧。”

    想不明白,汪韵自然也只得点点头。

    看着这个如今换上一身朴素衣装的女子,与正常人无二,或许是因为多了一些鬼气缠身,所以看上去反而有一丝邪魅的美感,而今两人还坐在这里侃侃而谈,有些话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汪韵自然不是愚笨之人,微笑道:“道长有话不妨直说。”

    谢无忧问道:“既然那叫周顺的修士不在现场,那队伍别的人呢?”

    汪韵显然有些意外,眼中突然凌厉起来,眼睛充满了冷漠和寒冷,但是脸上却依然笑着:“难不成道长是想替他们报仇?”

    谢无忧迎上她的目光,眼神一凝,闪过一丝寒意,不遑多让,目光如电,四目相视。

    一时间,两人之间似乎从一个相谈甚欢的朋友变成了敌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汪韵率先败下阵来,依旧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开口问道:“莫不是道长想要斩妖除魔,捍卫正道?”

    谢无忧身子向后倒去,躺在椅子上,突然有些疲惫,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他心里没有恨谁,更没有什么斩妖除魔,捍卫正道的念头,只是觉得未免有些残忍。

    谢无忧粗略估计了一下,死的不止十几人,其中的某些人或许是老人的儿子,儿女的父亲,妻子的丈夫,可还是白白丢了性命,最可悲的是,他们连自己为什么死还是一无所知,更不会知道自己死在了那位章夫人的野心之下。

    “人命如草芥,看来谢道长并不是太明白这个道理。”汪韵沧桑道:

    “道长没必要如此挂怀,小小的风雨镇是如此,风雨镇外亦是如此。练气士手段上天入地,搬山移海,哪里顾得上普通人的生死。我曾见过一场斗法,双方实力高深,打的是天翻地覆,掀起海水,就能倒灌冲毁多少房屋,轰开一座山,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但是谁又在乎过他们的性命?没有人的。”

    “要是因为死几个人就伤春悲秋,那道长可有得忙了。”

    谢无忧自嘲道:“杞人忧天罢了。”

    汪韵不置可否。

    谢无忧问道:“我倒是好奇,先前你为何没有趁人之危。”

    先前是指他与白露两人都处于一个虚弱的时候,若是她出手偷袭,只怕两人都凶多吉少。

    谢无忧其实并未十分信任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而且一开始就打算进山探探虚实,这才跟着进了山,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白露炼化雷霆之力出现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了谢无忧一个措手不及。

    一来是自己修为不够,无法帮她压制,助她修行,二是没想到这雷霆之力竟然如此霸道,不愧是天地之间最凶悍的力量之一。

    谢无忧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道长看来还是不信任小女子。”

    汪韵前所未有地认真道:“我与赵稚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小女子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却也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谢无忧点点头,确实,只要有利益作为桥梁,黑的可以变成白的,好的可以变成坏的,一个敌人变成朋友,就不足为奇了。

    他并不反感这种东西,因为这是实在的东西,不可避免。

    汪韵又说道:“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女儿,暖阳了。”

    谢无忧静静听着。

    “当年我把她生下来,其实有后悔的,何苦来到这个世间吃苦,只是慢慢的,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就只剩下担忧,担忧她日后的命运如何,平安喜乐还是一生漂泊,最后又被人随手拍死。”

    汪韵脸上难得露出惘然,目光远远看着那片天际,娓娓道来:“这孩子一出生就被我困在山中,靠着阵法维系性命,说来也是可怜,竟然这么大,还未出过奇奉山,我真的是不算合格的母亲。”

    “可偏偏这孩子又懂事的让人心疼,从不吵着出去,只要一根糖人,就能高兴的好几天,归根结底,还是我做的不够多,不够好。”

    “为父母者,只怕做的太少,只恨能做的太少。”谢无忧语气淡然,只是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好像只有这个时候,汪韵才真正像一个慈爱的母亲,殷切希望又竭力担心。

    “道长是个仁慈之人,有颗悲天悯人的心胸,对天下人来说,是件好事,对自己来说,却未必是个好事。”

    “不过一个俗人罢了。”

    谢无忧嘴角闪过一丝讥讽,继续道:“我这辈子,就想和名字一样,无忧无忧,没有忧愁的过完一生,就已经很好了。至于什么成仙长生,称霸一方,与我如浮云。”

    他又雀跃道:“当个富家翁就不错。”

    谢无忧说这话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哪怕他极力克制,但是仍然难掩藏住神采奕奕,眼里有光,彷佛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件骄傲的事情。

    落在汪韵的眼中,却难免有几分不解,不说他刚刚送出的那瓶丹药价值连城,身为练气士,世俗金银可谓唾手可得,实在算不得稀奇。

    而且最让她疑惑重重的是,这个长的比女子还好看的男子,身边有一只九尾天狐,在她心里,这位不知根底的年轻道士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但是除了奇怪,汪韵并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这是年轻人的真情流露,只是太过与众不同了一些。

    多少人一生求道修仙,毕生寻求长生之道,其中已近疯魔,近在眼前的都是小镇那位赵稚的妇人。

    就连她自己,若不是困于天资,何尝没有修行大道的心思?

    可是天资差了一些,不代表眼力就差了,名叫严玥的那名女子没有看出来,但是她却看出了谢无忧身上的不同寻常,尤其是亲眼见过了那晚谢无忧以血压制雷霆的手段,她就更加确定这位年轻道士的不同凡响。

    别说压制,就算触碰,对她来说都是奢侈,那晚的斗法就是凭证,可是眼前这位道长却靠着一身气血便帮白露炼化了雷霆之力,哪怕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匪夷所思。

    汪韵没来由说了一句,似乎盖棺定论的话:

    “天命无常!”

    “天命?”谢无忧喃喃低语,脸上一抹讥笑,然后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话,无声无息。

    谢无忧叹了口气,觉得有些累,站起身子,将手中不知何时揉作一团的纸张重新撑开,准备起身往回走。

    走出两三步,身后传来声响:“若是以后暖阳遇到困难,还希望道长可以出手照顾一二。”

    谢无忧挥着手里的纸张,也不回头,意思只有两个字,“尽力。”

    山巅之上,一个女子深深行礼,虔诚真挚,心诚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