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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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我喜欢你

    暖阳挣扎着,不愿意在母亲怀抱里,非要自己站着,汪韵有些奇怪,平时总是黏着自己的女儿今天是怎么了。

    但还是把她放了下来。

    只与汪韵齐腰高的孩子站在那里,睁着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围着她走了好几圈,歪着脑袋,尤其可爱。

    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暖阳才喜笑颜开道:“我还以为娘亲也受伤了,担心死我了!”

    她这才明白,原来是小家伙在担心自己,对楼上的两人好感更甚。

    同时也有些愧疚,道:“娘亲没事,让小太阳担心了,是娘亲不对。”

    谁料小太阳鼓起腮帮,瘪着嘴,一手叉腰,气哄哄道:“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亲,不能说自己不对!”

    这下子,汪韵更加心里更加愧疚了,蹲下身子,双手抚摸那张小巧的脸蛋,展颜笑道:“小太阳才是世上最好的女儿!”

    暖阳脸色微红,“哎呀”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一只手背在身后,身子忸怩,颔首道:“也没那么好啦!”

    徐福目光温柔,脸上一直是淡淡的笑意,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看着。

    看着自家闺女手上的大碗,里面的饭菜还有大半碗,汪韵笑着说道:“有没有给徐福叔叔添麻烦?”

    谁知道暖阳转身跑到徐福跟前,扯着他的衣角,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软声软气道:“没有吧,徐福叔叔。”

    徐福宠溺一笑,其实那颗心都快要萌化了,哪里舍得说别的,而且这颗小太阳确实很懂事,于是说道:“没有的。”

    汪韵摇头苦笑,但是脸上喜悦并没有减少,而是看着这位昔日好友:“会宠坏的!”

    “不会的。”

    徐福与她对视,认真说道,又补充道:“就算宠一辈子我也愿意。”

    暖阳止不住的点头,脸上收不住的得意。

    “看把你能的!”

    汪韵忍不住嗔怪一声。

    暖阳吐了吐舌头,见娘亲确实安然无恙,也就放宽了心,一个人端着碗,俏皮地往二楼去了。

    徐福忧心忡忡:“慢点!”

    楼梯台阶比较大,但是暖阳又不愿意让人牵着,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所以徐福每次在她上下楼时候,都会全神贯注盯着,心怕她摔出个好歹。

    暖阳说她不怕,之前就总是走山路,一个人在奇奉山里晃荡,哪怕天黑,闭着眼睛也能摸清那些错综复杂的小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手舞足蹈,脸上的神情尤为骄傲,就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是蹲在一旁的徐福听着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就问她那么小一个孩子,没有朋友,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小家伙斩钉截铁地说不怕,接着有些沮丧地扣着自己的小拇指,说要是能有一个伙伴的话,其实也不错。

    心疼的不行的徐福这时候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然后就总问她喜欢吃什么,想要穿什么,给她买好看的发夹和头绳,他就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问着,想着怎么样才能补偿小太阳这些年吃过的苦,一个人走过的路。

    看到徐福的强颜欢笑,暖阳就会反过来安慰这个已经不小了,但是眼睛就喜欢进沙子的男子,就像娘亲对自己一样,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说没有关系,因为有娘亲,所以只是有些累,不哭。

    这下子那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客栈小二再也忍不住了,就会转过身去,一只手在眼前努了努,才敢重新转过来。

    这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就会是一个美轮美奂的糖人,有古色古香的仙子,有翩翩起舞的蝴蝶,有一跃千丈的老虎.......

    其中暖阳最喜欢的是个负笈游学的读书人糖人,是因为娘亲曾给他说过,读书人会有游学的惯例,背着一个书篓,大脚走四方,见识许多山河湖泊,看遍万里青山峻峰,宽阔眼界。

    她至今还记得娘亲说这些话的样子,没有气概豪迈,没有胸怀天下,没有志得意满,语气也激昂,平平淡淡,就像在倾诉着某个人。

    开始的时候,暖阳不懂,后来无意之中听到娘亲睡梦的呓语,才知道原来爹爹是个读书人。

    原来那个时候的娘亲,说的是爹爹,神情平淡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不开心,因为爹爹从来没有游学过,因为他害怕娘亲一个人在家里,会受人欺负。

    所以暖阳从来没有告诉过那个偶尔思念丈夫的女子,最喜欢的糖人是什么,倒不是怕娘亲误会自己觉得山中枯燥,想要外出走走,而是害怕她又想到伤心的事情。

    小太阳想要给娘亲开心,因为娘亲很久都不会笑一笑。

    于是之后的小姑娘,读书就更加刻苦了,再也不喊累喊疼。

    等青色身影在楼角消失,两人才转过头来。

    相识许多年的两人,此刻才算终于重逢。

    徐福习惯性的抿了抿嘴巴,紧张地声音有些沙哑,道:“坐吧!”

    他指了指那张椅子,心中有些窃喜,很希望她能坐上去。

    当年他就是一个镇上的穷泥腿子,所以小小年纪,就会上山打柴,劈柴生饭,还会帮镇上的大户人家们采茶,但是工钱少的可怜,养活了自己后,所剩无几。

    有一次他和某个姑娘一起走在街上,那时年纪还小,姑娘穿着最喜欢的颜色衣服,淡黄色,双手负后,气势很足,趾高气昂的,那会刚把一群熊孩子收拾了一顿,他脸上还有伤。

    路过一个手艺摊子的时候,那个姑娘瞥见一个翠绿色小竹椅,眼睛放光,盯着看了好一会,徐福迎着他的目光,发现竹椅确实好看的要紧,样式灵巧,小家碧玉,于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也要成为手艺人,做一张好看千倍万倍的椅子。

    汪韵看了看,若有所悟,犹豫了三息,还是觉得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于是坐在了那张椅子上。

    徐福没有说话,一屁股坐在门槛最下一层的石阶上,喜上眉梢,没有丝毫掩饰。

    椅子的脚比较高,所以坐在椅子上的人比石阶上的人要高半个脑袋。

    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徐福抬头往天上看去,天上明月高悬,缺了一个角,照的乌云无处可藏,离月亮越远处,有繁星点点,像一只只眼睛,眨呀眨。

    徐福觉得此刻的时光彷佛静止了,是祥和安谧满足的。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汪韵转过头,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在眉眼处凌乱着,一如当年替自己出头时的样子。

    “其实挺不错的。”

    徐福愣了一瞬,然后微微低头,稍稍错开视线,开口道:“虽然客栈掌柜有时候是小气了一些,归根结底对我还是不错的,哪怕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把我赶出去,就是有时候会骂我两句不兢兢业业。”

    汪韵语气平和道:“这么多年,就没有个心仪的姑娘?还没有成亲?”

    徐福停顿了一刻,心里黯然几分,自嘲道:“哪家姑娘会看上我这个穷小子?”

    汪韵认真道:“那可不一定,你也不差呀。”

    徐福看着她。

    “你从小就勤快,打扫洗碗,劈柴煮饭,能上山打猎,能下河捉鱼,其实那时候那么多孩子欺负你,就是因为你比他们动作快,利索,好几个人加起来不如你一个人,所以才欺负你的,可是你那时候脾气也倔,死活不肯教他们怎么掏鸟窝,怎么做一根好鱼竿。”

    汪韵娓娓道来,目光明动,平铺直叙,就像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其实也怪我,他们总觉得有我给你撑腰,被我打怕了,所以免不得就只好欺负你了。”

    徐福摇摇头,神情恍惚道:“那时候对亏了你,可能我就死了!”

    有一次,几个不知轻重的野蛮孩子,把细胳膊细腿的徐福围在巷子里,几个人冲上去,一拳就把他撂倒在地,然后开始拳打脚踢,可惜孩子也是一个臭脾气,死活不肯求饶,就那样抱着头,弓着身子,被打的满脸是血,就是一声不吭,几个孩子热血上头,脚上的力道更加重了,非要让你服软,幸亏是淡黄色衣服的小姑娘蹲在墙头,大喊“死人了,死人了”,才幡然醒悟过来,一看到奄奄一息,出气比进气多的孩子,几个人吓得魂不附体,朝着巷子的另一端跑了。

    否则,那个被人看不起的泥腿子,恐怕就死了那个夏天。

    汪韵也想了起来,打趣道:“之后我还说你是个闷棍子,记吃不记打,其实服软一声,又会怎么样呢?”

    想起这些事情,徐福也没了那些意气之争,似乎觉得求饶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大人是不会懂小孩子的心思的。

    也不会理解曾经的自己,但是徐福清晰的记得,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拼了命的活下去。

    “所以还被掌柜的说是缺心眼!”

    “还有这种事?”

    汪韵有些惊喜,不过想想,也确实,当年那个少年,认死理,一根筋,好像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是呀,总是我一天想着有的没的,不好好打理客栈,脑袋里尽是痴心妄想,还不如多存些银子。”

    徐福笑了笑,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于是挑些轻松的话:“那时候掌柜的还想着把我脑袋剥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黄泥巴做的,吓得两天没敢回来,他也以为不回来了。”

    接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腰间,假装那里系了一只钱袋子,兴高采烈道:“我这些年一个人打理客栈,一直忙前忙后,所以有了不少家底。”

    他比划了一下,一双手掌画了一个圆:“满满一大袋,够花一辈子了。”

    那时候的徐福,就是想着攒钱,汪韵问他有钱了想做什么,徐福豪气干云说想买大豪宅,然后做一个编织生意,然后再......

    这时候他就不说了,汪韵要是问,也只是一言不发看着她。

    汪韵被看的不好意思了,就转过头去,啐一口唾沫,嫌弃一句谁稀罕。

    “那这么说起来,那位掌柜对你真算不错了。”

    运来客栈在小镇上名声显赫,常常宾客满座,那时候的客栈远远不是现在可比的,而是人声鼎沸,一齐帮忙的伙计都有好几个,全是手脚麻利的年轻人,否则还真忙不过来,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就算深夜,也是灯火通明。

    只是随着闹鬼的事越闹越大,附近的镇子和县城,全都有意无意避开了风云镇这个交通要道,所以也就渐渐没落了。

    生意也就越来越萧条,那位掌柜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直接就把其他的伙计全部遣散了。

    大多也到别处去讨生活了。

    “别看掌柜的平时如何凶神恶煞,出口不饶人,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当时打发伙计们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舍的,但是掌柜又是个脸皮薄的,说不出什么矫情的话,悄悄又给他们塞了好一些碎银子,那几个滑头小子走的时候,掌柜还站在楼上,目送他们远行,直到看不到人了,才收回目光。”

    一说到别人,徐福就滔滔不绝,彷佛有说不完的话。

    汪韵一手托着下巴,肘子顶在膝盖上,看着徐福的神情,终于发现他确实大不一样,和以前相比更健谈了,多了一丝胆大心细,还夹杂了一丝沉稳内敛。

    汪韵其实心里由衷为以前的这个闷油瓶高兴。

    “那你在镇子上买了大豪宅没有?”

    “还没,镇上的宅子也都看了一遍,除了几个大家主的院落,地方无主,又好的房子就那么几个,但是也买不起。”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福有些汗颜,别看风云镇地方不大,但是地皮好的房子,还真是不便宜,不过他很快就恢复正常神色,没有一点做作道:

    “不过这些年看的宅子大大小小,把小镇走了一圈,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况且又是孤身一人,住着也浪费,所以就打算再看看,本来打算买块地,自己盖一个,又拿不住主意,就这样搁置了。”

    汪韵微笑道:“没关系的,等有了心爱的姑娘,再住进去,也不算迟。”

    徐福脸上有些慌张,脑袋一片混乱,总觉得对面的姑娘是不是误会了,猛地站起身来,对着那个眼中比梨花还美的女子,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站在二楼的谢无忧,手里拿着一张窃听符箓,教了一些严玥的符箓之道,至少可以催动了,脑袋伸出窗外,眼中有所见,耳朵有所听,此刻急得直跺脚。

    “快说我爱你呀!”

    谢无忧恨铁不成钢,心里已经记得痒痒的,恨不得帮他说出来。

    那小子平时絮絮叨叨的,挺闹腾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胆小如鼠,没有底气呢?

    想拉屎不拉,想憋死自己?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小子是喜欢人家姑娘的。

    严玥也在那里直叹息,双手握拳,横在胸前,也不免有些着急。

    谢无忧右手握拳锤左手掌心,忧心忡忡,瞥到一旁的心无旁骛吃饭的白露,恨不得把她拉过来,一起看,又怕她一个拳头打死自己。

    谁知道白露开口道:“很明显汪韵姑娘不喜欢那个小子,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谢无忧听着这直言不讳的话语,额头一阵黑线,严玥也有些脸色难看,这说话也太直接了一些。

    严玥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谢无忧反驳道:“万一说出来人家就喜欢了,就好上了呢?”

    这次轮到白露不解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要是因为你喜欢别人说出来,别人就喜欢你了,那还是不喜欢吗?要是喜欢,即使不说,也是喜欢的。”

    谢无忧无言以对,哑口无言。

    严玥想了想,不自觉点头,却被年轻道士狠狠瞪了瞪,马上又摇头。

    只是她想了想,还是觉得白露说的话很有道理,就好像围棋的一道妙手,一首诗的妙句,其中玄妙,难以言说,需要细细品味。

    她猛然转头,看着那道白色身影,由衷在心底赞叹道:“白露姑娘想来也熟读文章,一番话竟然让我有如梦初醒之感,有时间一定要讨教讨教。”

    楼下忽有一声坚定而又诚挚的话语响起:“汪韵姑娘,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