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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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技惊四座

    谷乐等人坐在一旁欣赏歌舞,每张桌上除了精致的瓜果点心外,还备用文房四宝,不少文人并未太多关注歌舞,而是低头沉思。随着时间推移,陆续有堂倌将各桌文稿传递到主桌,只见主桌的几位评判不时点头、交谈,并无太大波澜。台上歌姬忽而左右拧腰,体态均匀,风姿卓越,忽而抛袖投足,笔直的袖锋呈‘离弦箭’之势,身体连同双袖抛撒出去,如行云流水,似天马星空,舞蹈的同时,歌姬们口中唱着:“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乘风;君如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那昙花一现”。

    此曲歌罢,吴海挥手示意歌舞暂停,朗声道,“今日得各位俊彦佳作十三篇,评判们逐一品鉴,有的立意深远,有的情意绵绵,实属难得,还请各位不弃,继续观赏歌舞,品茗赏月。”

    吴海的意思是宣布今夜没有诗作足以传世,谷乐却沉浸歌姬‘舞势随风散复收,歌声绕梁韵还幽’的意境中。

    “雁南楼三层多年无人登上,是否以此为噱,抑或是偌大舞阳城无人?”,一名绿衫文人愤愤然说道,话音未落,一名美髯须文客说道,“确实很多年,自大魏元武十年,苏公以一篇脍炙人口的《雁南楼记》登上三楼,至今一过去十五载,难道说雁南楼名声已大,便随意戏弄舞阳文人?”

    “岂止舞阳,我等虽不才,但从各地赶来共赴盛会难道是为了吃几个月饼吗?”

    “各位士子稍安,吴公所言并无不妥,雁南楼中秋灯会多年来一直是我舞阳城的传统,灯会猜谜联对也是佳话,至于传世诗篇可等三楼并非噱头,更不是有意戏耍大家,苏公在此可为明证,再者,在座评判多位大儒,若有可流芳后世的文章出现,我等也是见证,绝对不会有意埋没”,见士子们情绪有些失控,胡长维起身为吴海圆场。

    “各位传来的文章和诗作我们都细细品读,有不少确属上佳,但要说足以传世,尚且欠些火候,文字和立意都还需打磨、斟酌。”张文洞也起身说话,算是概评了,刚刚带头说话的绿衫文人便是舞阳书院学子,听山长说话了,便不再吱声。

    “各位夫子,在座学子不下二十余位,尚有不少同窗还未提笔,可否每人献文一篇,烦请各位夫子拨冗指点一二”,那名愤愤然的外地学子心有不甘。

    “如此,我等便再候一炷香时间,请尚未撰文的学子抓紧时间,当然了,已传过文的学子如有新作可一并传来”,秦九渊的话让在场的人都点头接受了。

    台上丝竹再次奏响,歌姬继续起舞,谷乐并不想参与,静静欣赏即可。宋进宝看着歌姬的婀娜身段,口中不停发出‘啧啧’之声,好在文人士子有的开口吟诵,有的回顾经典,加上丝竹器乐和歌姬唱词,也就不那么突兀了。宋喜儿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歌姬的舞姿,想着自己表演的踩钢丝哪里算什么仙子凌空,既自感卑微,又有心学习一些手段。谷乐看着宋喜儿眉眼间认真的样子,就像实验室里小师妹听学术大牛讲座一般,很是好看。

    一炷香时间很快就过了,堂倌将学子们的文作收齐传到主桌,显然这一炷香的时间也没诞生出惊艳作品,正当吴海开口评判之时,赵珉起身向主桌行礼道,“各位夫子,尚有同窗还没提交文作”。

    在场诸君互相询问,都说已经写完交给堂倌,只见赵珉来到谷乐桌前,说道,“这位谷兄尚未提笔,还请各位评判稍等片刻”。

    谷乐连忙起身,拱手说道,“失礼失礼,在下三位不是尚未提笔,是没有文思,写不出能入各位夫子法眼的文章”。

    士子们这才往谷乐三人身上打量,宋进宝眼神猥琐的盯着歌姬,宋喜儿低着头,谷乐形象虽然不俗,但衣着与读书人大相径庭,三人身上的俗气瞬间拉低了在场人群的档次。

    “噗嗤。。”,不知谁先笑出声来,紧接着就有人说道,“这位兄台不说的话,我等还以为这几位是堂倌呢”,其余多人哄堂大笑起来。

    宋进宝脸涨的像猪肝一般,宋喜儿也死死的低着头,谷乐冷眼无言。赵珉尴尬的像谷乐拱手致歉,“谷兄对不住,在下不是有意挑拨大家笑话谷兄,只是适才留意到谷兄确实没有下笔,谷兄大才,为何不展示一番?”

    谷乐刚要说话,绿衫文人说道,“这等若是大才,我舞阳读书人颜面何堪?”,宋进宝知道这话是指着鼻子骂他们,也就不管不顾,大声反驳道,“小谷子在楼下连对了三个对子,不是大才吗?”

    “哼哼,只能算是略有急智,对个对子要是大才,那街边摆摊代人写对联的都是翰林学士了”,绿衫文人一脸不屑,继续嘲讽,人群中持续的哄笑,倒像把对评判的不满宣泄出来。

    赵珉正想说话为谷乐三人结尾,只见谷乐提起桌上毛笔,蘸满浓墨,在纸上疾书,字体飘逸,谷乐自己都奇怪,看来是这具躯体的书法修养很高。

    赵珉站在旁边读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不禁为谷乐的书法惊叹,当读到“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大为叫绝。随着赵珉逐句读出,主桌的几个人也都起身围拢过来,场内的士子鸦雀无声。谷乐最后一句,“何陋之有”,仿佛打在那些哄笑士子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

    秦九渊、苏寅和张文洞,纷纷读出声来,尤其是苏寅,扶袖击掌,“好文,好文,老夫的《雁南楼记》不如此篇多矣”。

    秦九渊问道,“谷小兄,此文可有名?”

    谷乐拱手回道,“尚无,只是即时兴起,一蹴而就,见笑方家了”。

    “秦公,可否为此文题名?”张文洞面朝谷乐拱手道,“谷小兄,我能否越厨代庖,请秦公代为题名?”,张文洞有意让秦九渊为舞阳文坛张目已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此次请他参加舞阳灯会也是联合舞阳太守胡长维,找到当今翰林大学士严松,严松是舞阳人,拜在秦九渊门下。

    秦九渊乃当世大儒,他题名不仅不会辱没文章,更能助此文风传天下。谷乐自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还是拱手施礼,“多谢张公,恳请秦公赐名”。

    秦九渊也不推让,他抚须沉思片刻,说道,“陋室铭,谷小兄以为如何?”,谷乐心里一咯噔,果然是大佬,这首刘禹锡的《陋室铭》传世千年,秦九渊竟然不谋而合想出题名,大儒之名实不虚传。

    “多谢秦公赐名”,谷乐真心实意再次拱手施礼。

    “各位评判,此文可堪登上三楼?”赵珉询问道,他自知此文不俗,但拿不准评判们的标准,不过有苏寅刚才那句“老夫的《雁南楼记》不如此篇多矣”,他有底气代谷乐一问,同时也是抽抽刚才嘲笑谷乐三人的脸。

    “呵呵呵呵,此文若不能登楼,那雁南楼可连老夫等人都一并戏弄了”,秦九渊朗声笑道,“谷小兄先行登楼,与琼岛云裳宫仙子一会,稍晚些老夫等人还想与谷小兄畅谈,不知可否?”秦九渊微笑着看着谷乐。

    “敢不从命”,谷乐从众人言谈中也能感受到秦九渊的分量,赶忙应下。吴海欣喜的看着谷乐,忙说道,“谷乐少爷请随老夫前来”。

    没有人关注到吴海对谷乐的称呼,只有谷乐心里注意到,吴海从见到他起眼神就一直关注,且充满关爱和不解。谷乐拱手施礼,说道“吴公请稍等,我跟同伴说几句话”。

    谷乐转向宋进宝和宋喜儿,这两位今天的经历算是从地上到天上,从天上又被踩到地底下,从地底下有升到半空中,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宋进宝笑得满嘴呲牙,时不时向刚才嘲笑他们的几个人龇牙咧嘴,宋喜儿更是喜极而泣,她万万没有想到谷乐能有如此才华,雁南楼十五年没人能登上三楼,谷乐刚才写的文章让大名士苏寅都自叹不如。“你们在这先看着歌舞,我去去就回来”,谷乐拉了拉宋喜儿的手,宋喜儿红着脸低头应承。

    吴海带着谷乐首先来到主桌,向谷乐介绍道,“这位是琼岛云裳宫亓文君亓大家”,亓文君站起微微福身。“亓大家,这位是参加雁南楼灯会的学子,谷乐,谷公子刚才的一篇《陋室铭》深得各位大儒赞誉,认可此文足以传世,所以老夫引谷公子前来,请亓大家代为引其登上三楼”,吴海拱手施礼到。

    “吴公不必多礼,刚才各位大儒的评判我已听闻,确属难得佳作,请谷乐公子稍等片刻,我先登楼通报一声”,亓文君再次福身施礼。

    看出谷乐的迷惑,吴海解释道,“非是雁南楼自恃清高,只因与琼岛云裳宫有过约定,云裳宫每年中秋灯会派艺绝弟子来雁南楼三层,若无传世文章,艺绝弟子不见外人,灯会期间雁南楼三层非传世文章作者不得进入,这十五年的灯会一直没有传世佳作,但雁南楼与琼岛云裳宫的约定持续保持,不过在外人看来,雁南楼是拿琼岛云裳宫做噱头了”,吴海也有些无奈。

    “原来如此,无妨,我再次等候片刻”,谷乐也很好奇琼岛云裳宫,为何如此苛刻仅仅是见上一面,这么多年都有人趋之若鹜,果然食色性也,百姓为衣食而奔忙,闲人视美色为追求。

    “谷乐少爷晚些可否在雁南楼停留片刻,我有些事情想向谷乐少爷请教”。吴海朝谷乐拱手施礼道。

    谷乐一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掉了,秦九渊刚才说要找他,这吴海也要找他,而且听吴海的话,称呼他为谷乐少爷,自称也没说老夫,很是古怪,谷乐想大概与这具躯体的身份肯定有关,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片刻,亓文君走下楼梯,向吴海和谷乐施礼道,“谷公子请随我来”。谷乐回到,“有劳亓大家。”

    谷乐随着亓文君登上三楼,环顾四周,上好檀木雕花的桌椅,居中摆放了一鼎青铜香炉,在灯光照映下飘着袅袅青烟,淡淡清香,靠窗有一帷晕红的幔帐,里面坐着一个曼妙女子。

    “萧娘子,谷乐公子带到了。”亓文君福身施礼道。

    “知道了”。

    谷乐听着里面女子的声音,悠扬婉转,无娇无媚却娓娓动听,与宋喜儿清脆的声线截然不同,但宛如天籁。

    “在下谷乐,机缘巧合上得三层,不知是与姑娘隔帐交谈还是?”谷乐不知是什么样的规则,不过即便是隔着幔帐,他也觉得心情舒畅。

    “《陋室铭》旨远辞文,赏句观人,简单的词藻说出室中之景、室中之人、室中之事,无一不看出谷公子品行高洁,此种构思借力打力,公子可谓匠心独具了,此文评判传世,实至名归。”幔帐后面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谷乐见她上身水蓝翠烟衫,下身水雾碎星浅绿色百褶裙,双眸含春水,唇若点朱丹。

    “文章本天成,拙手偶得之,姑娘谬赞”,谷乐拱手施礼,抬头微笑与之平视。

    “既上得楼来,我叫萧筱,来自琼岛,虽非文墨行家,但略通音律,公子且静坐品茗,待小女子为谷公子吹奏一曲,敬请公子雅正。”说罢,萧筱拿起案几上一柄玉箫,朱唇轻启,萧声细柔涓淌,如香炉袅袅飘起的轻烟,绕梁不绝,继而澎湃激扬,惊涛拍岸过后趋向低沉,偶有珠玉跳跃,此起彼伏,渐渐平息。

    “谷公子以为此曲如何?”,萧筱收起玉箫,双目含情。

    “在下不通音律,恐贻笑大方了,既然萧筱姑娘问起,我直言感受吧,咋一听此曲,似大海浩淼,万里无波,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注此处借用了金庸老爷子对《碧海潮生曲》的描写)。

    谷乐说的平静,萧筱听着却惊讶万分,此曲名为《碧海潮生曲》,实为琼岛绝技之一,通过萧声模拟大海潮起潮落,对武者有摄魂夺魄之能,在不识武艺的耳中就只是普通萧曲了,但看谷乐面色并无异常,却能听出其中奥妙,萧筱内心狐疑。

    “谷公子习武吗?”萧筱问道。

    “不曾,不过眼下正跟随宋家班卖艺谋生,呃。。不算习武之人吧?”谷乐半开玩笑的说道。

    “谷公子说笑,如若如此,公子恐怕连文人都算不上”,萧筱轻抚小嘴,微微笑道。

    “对啊,经萧筱姑娘一点拨,我确实是个不文不武的民间艺人。”谷乐正色言道。

    “啊?”萧筱的惊讶不亚于听到《陋室铭》以及看谷乐听《碧海潮生曲》时候的反映,“谷乐公子在说笑?”

    “不敢唐突佳人,在下确实是杂耍班一名艺人,姑娘日后有缘,可能在街上碰到我等摆摊卖艺,说起宋家班,哎呀,该死,楼下尚有同伴等着,在下叨扰多时,这便告辞”,谷乐忽然想起宋进宝和宋喜儿还在等他,赶忙向萧筱拱手告辞。

    萧筱的内心不知如何言表,微微福身回礼,眼见着谷乐下楼离去。谷乐离开后,亓文君随即上的楼来,萧筱问道,“亓大家,刚才谷乐说他是一个杂耍班的卖艺之人?”

    “确实如此,起初他并未题写诗文,被几个士子嘲弄,即兴提笔,《陋室铭》一蹴而就,连秦九渊都赞不绝口”。亓文君回道。

    “那他习武吗?”萧筱再次询问。

    “应该没有,他还有两个同伴,一男一女,都不像习武之人,街头卖艺之言,不像谎言,我着人查查吧”,亓文君也很好奇,“萧娘子与谷乐交谈可好?”

    “他竟然能听出《碧海潮生曲》的意境,所以我才问他是不是习武之人。”萧筱蹙着眉说道。

    “那就奇怪了,据说此人从一楼连对三幅绝对登上二楼,颇有文采,加上足以传世的《陋室铭》,这样的人在街头杂耍卖艺确实不合常理,是否向宫主禀报?”亓文君询问道。

    “先查查他的底细,看看情况再酌情向宫主禀告”,萧筱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