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梦云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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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乾坤日月待重昭

    她头脑还是清醒的,如果不是句芒打败了五万天兵,仙帝也不会这样处处为她考虑,放她下凡除魔。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句芒回身对蓐收说。

    蓐收十分头疼地用玉骨扇挠了挠后脑勺:“真是太可惜了,又少了一个茶友!有什么难事,你们记得知会一声。”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凑到云萝耳旁说:“告诉你,句芒刚愎自用,死要面子活受罪,吃软不吃硬,以后你和他多相处相处就知道了。”

    “说什么呢?”句芒不满地一把拉过她,“蓐收,你多想了,有我在,我们不会遇到什么难事。”

    “喂喂,这种态度就是刚愎自用啊!”蓐收不满地大喊。但是句芒腾云一眨眼就飘出去了好远。

    “句芒,我想下凡之后,先去皇宫走一趟。”

    “去看望姽婳吗?”

    “还有承湛。”她补充了一句,却看到句芒的脸又黑了几分,连忙改口,“其实主要去看姽婳,顺便才看承湛的。凡间现在遭受大难,我总要了解一下情况。”

    他这才缓和了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奇怪,他只是她的挂名师父,她干嘛要向他解释这么多?

    在天界几个时辰,人间已经度过了三个多月。

    彼时正是三月桃花雨,雨丝润得宫道的石板上泛着一片亮亮的水光。往远处眺望,万重宫阙隐在淡淡烟华之中,犹如琼楼玉宇。

    烟雾薄薄,十分疏淡,却衬得宫阁景色格外地好看,丝毫不逊色天宫仙境。

    然而走近了一看,却依旧是檐牙如利角,廊腰如缦带的人间景致。宫苑里一步一景,宫殿高大巍峨,廊檐下有飞檐画栋,让她这样的仙人都忍不住心生敬畏。

    皇宫内静谧无声,偶见路过的宫人,列成整齐的队伍经过。此情此景,更衬出这层层叠叠的宫室震撼人心的恢宏气势。

    念动了隐身术,和句芒在宫道上走着,云萝的心潮久久不能平静。

    云萝承认,她还是有一点害怕见到姽婳和承湛相亲相爱的场面的。然而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忽闪而过,她不由得苦笑: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句芒掐指一算,指了一个方向:“你往那边走就行了,姽婳在香娆宫。你去吧,我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

    云萝看了看他半透明的身体:“那你也要注意不要被凡人发觉。”

    他纵身一跃,跃上了红砖碧瓦的宫顶,拍了拍檐角上的螭吻,半开玩笑地说:“你放心,这里是我的地盘。”

    香娆宫是一座精巧的宫苑,里面种着一树树的桃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犹如浮着一片绯红云朵,煞是好看。

    看来,承湛对姽婳也是极好的。

    云萝化作一缕轻烟坐在枝头上。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宫室一角。窗前搁置着青玉案,案上有有纸有笔。雪白的宣纸上,还落着一枚桃花。

    只是那纸上并未着一字。

    蓦然,她听到一声女子的幽幽叹息声,接着有人吟道:“楼外飞花入帘。龛内青烟疏淡。梦中浮光浅,总觉词长笺短。轻叹,轻叹。裳边鸳鸯成半。”

    那声音正是姽婳。

    云萝压低身子,透过半开的窗扇看到,姽婳正坐在案前,穿一身鹅黄色春衫,眉间轻蹙,笼着一抹轻愁。

    姽婳垂眸看着那张雪白的宣纸,又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这首如梦小令真是昭示了梦貘族女子的命运——裳边鸳鸯成半,总是和自己的心爱之人相爱不相守。”

    云萝大吃一惊。

    她和承湛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她发出如此的悲叹?

    正想着,一名宫女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向姽婳礼了一礼:“娘娘,今天是你的寿辰,可要知会皇上一声?”

    姽婳懒懒地回答:“不用。”

    “可是别宫的娘娘都是用这个法子让皇上来自己宫里的……”

    “让你别去你就别去。”姽婳开始有些不悦,“那么多话干什么?”

    然而话音刚落,外面通传的宫人就喊了起来:“皇上驾到——”

    云萝转移视线,只见承湛一身衮服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队宫人,连忙躲在花枝茂盛处。他眉目依旧疏淡,薄唇紧抿,似有不可言说的心事。

    没想到,姽婳突然一个激灵站起来,将宫女赶了出去,然后迅速冲到门口将门关上,大喊:“皇上请回吧!”

    承湛身边的公公首先变了脸色:“李美人,皇上刚下朝就来你这边,你怎可如此僭越?还不快快迎驾!”

    姽婳大声道:“皇上,满朝文武都说臣妾祸国殃民,红颜祸水,您再来臣妾宫里,可不就是让我更难做人了?”

    承湛静静地看着那扇宫门,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管他们怎么说。”

    “可是臣妾在乎!”姽婳声音哽咽,“皇上,您是明君圣主,不要为我一介女子……坏了朝纲。”

    云萝整个人都呆住了。

    为什么会有人说姽婳祸国殃民?她自变成凡人之后就没有什么灵力了,一个弱女子还能做什么?

    承湛伸手推门,那只手在门上顿了一顿,最后还是缩了回去。他叹气:“那朕走了,姽婳。”

    “恭送皇上。”姽婳落下泪来。

    承湛转身离去,然而就在走到回廊的转角时,他突然顿步。

    风丝拂过来,吹起他紫色的袍袖,而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几乎就要站成一尊静默的雕塑。如果不是桃花悠然飘落,此情此景几乎要让人觉得那是一幅画卷。

    承湛转过身,缓缓说出了一句话:“对不住。”

    说完,他就大步离去。

    姽婳靠在门上,一点点地委顿下去,最后伏在门扇上,云萝看不到她的面容。

    是了,她是那样骄傲的女子,不肯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

    云萝望着这空茫的宫苑,一时觉得就算桃花开得更盛更美,也填补不了人们心中的空。

    瞥见案上的白玉美人瓢,她折了一枝桃花插了进去。桃花娇嫩,一枝风华绝艳,夺了东君犹带露。既然今天是姽婳的生日,那么这枝桃花就当做是贺礼吧!

    “来都来了,怎么不出来见我?”姽婳的声音突然响起。

    云萝蓦然一惊,飞进宫室落在地上,解了隐身咒回身看她:“姽婳。”

    她从地上站起来,依旧是妩媚的眉眼,袅娜的身姿,却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应该是尚未完全拭去的泪痕给她添了一些沧桑。

    “云萝,我还欠你一句谢谢,”她说,“听说是你向王母娘娘求情,没有追究我私自逃出签筒的罪。”

    “你为什么不见承湛?”

    她苦笑:“从迎娶我的那一天起,天下就大乱了——先是北方出了战事,现在南方闹起了瘟疫,还有地方有饥荒,于是就有很多大臣上书,说我是祸国妖姬。”

    云萝想起西王母给她看的场景,说:“姽婳,那不是你的过错,那是阴神的力量开始觉醒,许多恶人在世上横行所导致的。”

    “阴神?”姽婳凝起一双秀气的眉头,歪着头看她。

    云萝牵起姽婳的手,看那双玉手又细瘦了许多:“姽婳,我这次来是向你道别的。”

    姽婳猛地捉紧她的手:“你要去哪里?”

    云萝将阴阳两神相争,西王母对她的安排以及句芒大战天兵天一一道来,姽婳听得紧张兮兮,几次差点惊叫出来。

    听完诉说,姽婳低头沉吟,突然眨巴着眼睛看她,“云萝,你愿意带我一起走吗?”

    云萝愣了一愣,哑然失笑:“姽婳,前路多坎坷,你还是不要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一介凡人,带上我是个累赘?”

    云萝连忙否认:“不,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怕你受苦。再说你走了,承湛怎么办?”

    提起承湛,姽婳的表情有些黯然。她施施然走了几步,在美人榻上坐下。这些日子她清减了许多,站着如弱风扶柳,躺着如娇花落水。云萝有些心疼,忍不住问:“承湛是不是待你不好?”

    “他对我自然是好,只是别人对我不好罢了。”姽婳淡笑着看云萝,“也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毕竟我拿走了本该属于你的。”

    云萝有些尴尬,望向窗外春日,道:“姽婳,我和承湛已经永远结束了,仙凡有别,你是懂的。”

    “是吗?”姽婳低下头,揪着手中的丝帕,娓娓地说:“入宫之后,我的确很受宠,可是很快我就发现,原来这凡间讲究的是一个门当户对!因为我出身不好,所以受尽了鄙视。承湛处处维护我,反而让那些人更加记恨我了。”

    云萝低头看着美人瓢中的那枝桃花,默默无声。

    姽婳继续说:“如今天下大乱,承湛每日处理政务十分辛苦,我看着都心疼了,可我什么都帮不上!真是讽刺,以前做签神的时候,我帮了他许多忙。如今结成夫妻,反而只能看着他一个人扛起整个江山……云萝,如果我能帮上承湛,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你要和我们一起?”

    姽婳来了精神,从美人塌上一跃而起,快步走到她面前:“云萝,我要去!等到将来天下太平的时候,也有我的一份功劳,那些人就不会说三道四了!”

    云萝记起姽婳痛苦的拒绝,以及承湛无奈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感慨万千。身为凡人,就注定要考虑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哪里像作为一只梦貘,生活在夜色山林里那般自由?

    “好,那就跟我们一起上路。”

    姽婳这才露出如花笑靥:“云萝,我就知道你待我是最好了。”

    云萝笑了笑,拈起美人瓢中的那朵桃花,为她簪在发髻上。

    可是,句芒会同意带上姽婳吗?

    云萝有些拿捏不准,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句芒。本以为至少要花费一些周折,没想到他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姽婳当然可以去,她如果跟着,我们一路的花销就有人掏银子了,何乐而不为?”

    姽婳噗嗤一笑:“句芒大人真会说笑,承湛自然会给我们带足补给的。”

    “补给倒不需要多少,关键是一份天下地图。”他凉凉地回答,并没有多少热情。

    姽婳碰了一鼻子灰,怏怏地不再开口。

    翌日,承湛听说了此事,很快就赶过来见了他们。当时云萝和姽婳正在窗前画桃花,清风吹来,姽婳就画歪了一笔。

    云萝故意嗔笑:“你看你是什么定性?就算这纸面吹得跟麦浪似得,我依然能够画得齐整呢。”

    姽婳也当仁不让:“说好了要为我补过生日,你怎么反倒挖苦我了?”

    云萝和姽婳相视一笑,然后越过姽婳肩头,就看到了承湛。

    他并未让人通传,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含笑地看着她和姽婳,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姽婳忙放下画笔:“皇上,您来了也怎么也不让宫人知会一声?”

    承湛默然,看着纸上的那一株桃花,声音里有些凄楚:“姽婳,对不住,是我保护不了你,让你受尽非议。”

    “别这么说,”姽婳将目光看往别处,“是我觉得这宫里太闷了,想要出去见一见大千世界。承湛,等我回来,一定就没有人敢说我是祸国妖姬了。”

    承湛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她:“云萝,只要压制住阴神,就一定能够让天下太平吗?”

    云萝只觉一股豪气在胸中涌动,斩钉截铁地道:“只要遏制阴神,就一定能够让日月重昭!”

    “好!”承湛眸中涌起波澜。他将手中的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卷地图铺开,对云萝说:“这是一份天下诸国的地图,希望对你们有用。”

    云萝一喜,连忙上前去看:“山川河流都有标注,这份地图真详细!”

    “你看,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宋国,这里是夏国,这里是漠北……”话音还未落地,那份地图突然渐渐变得透明,最后竟然消失了。

    “怎么回事?”姽婳大吃一惊。

    云萝一头雾水地向窗外一看,只见句芒一身青缎袍子,正倚在一棵桃树上看那份地图。“这份地图绘得不错,我收下了,谢了啊。”

    承湛薄唇一抿,凉凉地回道:“没想到句芒大人堂堂上神,也玩这种不请自取的把戏。”

    句芒嘴角抽了一抽,额头上的青筋就暴了起来。“反正你早晚都要将这地图呈给我的,我拿了就拿了,又能怎样?”

    “是不能怎么样。”承湛转身看向云萝,“云萝,我这皇宫虽不比不上仙宫的阆苑仙葩,但也是自由自在。不如你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再动身也不迟。”

    “你以为这皇宫是你的?所信奉的图腾还不是我青龙!云萝若是要沾光,也是沾我的光。”句芒话中酸味十足。

    这两个人怎么一见面就是夹刀弄棒天打雷劈的?云萝连忙从中解围,赔笑着说:“承湛,斩杀阴神事不宜迟,也该给我们准备一下辞行宴了。”

    承湛这才缓和了脸色:“姽婳替我宋国斩杀妖魔,此事关系重大,所以在文武百官面前,就只能以姽婳出宫闭关祈福为理由。原本要风风光光办一办,现在为了不暴露斩杀妖魔的目的,就只能委屈你了。”

    云萝一笑:“我没关系,句芒大人也没关系。”

    句芒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出发的那一日,天高云阔,金晖将淡云晕染得如同一匹上好的鲛绡,稀稀落落地铺陈在天幕之上。浩荡的长风飞来,卷得皇家幡旗在头顶上呼啦作响。

    站在高台之上放眼望去,整个皇宫如一张硕大的棋盘尽收眼底,让云萝顿生豪情:“真气派!”

    句芒没好气地说:“区区皇宫,怎可跟九重天阙相比!”

    云萝斜了他一眼:“句芒大人这几天怎么句句带刺?”

    “只是不想让你看见这皇宫,就忘了仙宫。”句芒意有所指地说,“云萝,你要记得,你已是仙人,不可贪恋人间美景。”

    “人间美景和仙宫不同,多看看也是好的,怎么能扯上贪恋呢?”

    句芒一笑,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片刻,他又问:“你说,我够资格做一个皇帝吗?”

    云萝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说:“如果论相貌美丑就能够当皇帝,你的确够资格。”

    他顿时一喜,面上阴霾一扫而空:“你说得极是。”沾沾自喜之后又问:“那我和承湛比,谁比较适合当皇帝?”

    这个……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云萝犹豫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决定恭维一下,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你。”

    他顿时笑得更加灿烂。原本就是少年的面相,这样笑得开怀,更是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云萝无语地捏了捏眉心:这条龙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水就泛滥啊!

    不过也正常,想她当初不过是改了别人的梦给他画了个麻子脸,就惹得他百般报复,眼下自恃美貌也符合他的本性吧!

    蓦然,有宫人高声喊:“肃静——”

    云萝连忙站直身子,看承湛带领文武百官一步步地走到高台上来。

    送行的军队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头,承湛亲自带领百官来送行。

    姽婳换了一身戎装,飒飒英姿让她多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味道。承湛哈哈一笑,拿过一杯酒:“爱妃真是不爱红妆爱戎装!这杯酒朕就先干为敬!”

    姽婳回敬,声音铿锵有力:“皇上,不杀尽作恶的歹神,臣妾誓不回宫!”

    云萝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像看一场戏。戏中的两个人,一个为了摆脱红颜祸水的名声,一个为了安定自己管辖的疆土,却非要在众人面前表演出几分壮烈的味道。

    其实,他们的心未必不缱绻,却只能将情意深藏。

    “云萝,”句芒突然轻声唤她,“你说承湛和姽婳有心意珍珠吗?”

    云萝一怔,这才记起他是问星河中那些凡人心事形成的珍珠,于是回答:“一定有,只是没有找到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用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着她:“我觉得他们两人都不够坦诚,如果有心意珍珠倒简单了,直接将珍珠合二为一……云萝,我们以后不要这样虚以委蛇。”

    云萝看着他,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们,为何又要心意相通?

    无论仙界还是尘世,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牵绊与无奈。

    半个时辰后,军队出发了。

    姽婳、句芒和云萝坐在前头的一辆马车里,渐渐地驶出了皇城。一路上,姽婳的情绪十分低迷,一句话都没有。云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姽婳,你后悔还来得及。”

    姽婳抬头看她,眼睛里隐隐有泪光:“不,我不后悔,我只是……只是觉得他如果多挽留我一会儿就好了。”

    有泪落在她的银白软甲上,很快就消弭不见。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虽已出发,云萝还一头雾水。

    他向云萝腰间抬了抬下巴:“我们要去青丘找九尾狐,询问她找到玄图的方法。”

    “玄图是什么?”

    句芒说:“和仙器相反,玄图是一种玄器,可以探查出阴气最盛的地方,查出天下阴神的藏身之处。我们要找阴神,首先就要找出玄图。”

    云萝看了看天色,瞥见不远处有一处炊烟,不由得道:“很晚了,我看前面有个村落,还是先去填填肚子吧。”

    云萝和句芒都是仙人,自然不用吃喝,可是姽婳不同,她如今是凡人,经不起饿。

    他们向着炊烟的方向走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果然看到一处村落。白墙黑瓦青石桥,小桥流水油菜花,那村子景色十分美丽,约莫有上百户人家。

    “这么大的村子,一定有酒馆之类的店铺。”姽婳兴致勃勃地四处打量,突然好奇地问,“怎么没什么店开张?”

    云萝心生疑惑,果然注意到这些店铺都关着门,而且招牌上非常奇怪,很多都和睡觉有关。比如,“香寐小筑”、“长梦馆”,而酒馆、茶楼或者布坊之类的倒没见着几家。

    “居然没见半个人影,真蹊跷。”句芒皱起眉头,“这里距离皇城不远,按理说瘟疫和饥荒都不会闹到这边的。”

    可是刚才不还看到炊烟了吗?那就说明这里一定有人烟。

    思及此,云萝快步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个店小二正在酒馆里收拾东西,连忙上前说:“小二,别打烊,我们还没吃饭!”

    店小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客官,我们刚刚开张。”

    云萝呆了一呆,看了看外面渐黑的天色:“你们做的是夜市生意?”

    “嗨,客官您是外地人吧?这是我们大西村的风俗,这会儿刚起床,每天只吃一顿饭,所以我这酒馆啊,也只开张两个时辰。算你们来得巧!”

    姽婳一听,脱口而出:“你们只吃一顿饭,做两个时辰生意?那其他时间都用来干嘛?”

    店小二打了个哈欠:“睡觉啊。”

    睡……觉……

    云萝扯了扯嘴角:“你真幽默。”

    “你们坐吧,要点什么?”

    云萝想了想说:“就来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吧,要素的。”

    他露齿一笑:“好来!”

    夜色彻底黑了下来,外面街道上点上了灯。句芒一直沉默,突然说:“他没开玩笑,这个村子就是刚刚起床,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云萝看到街上果然有几个行人,挎着篮子,看样子竟像是去买菜。姽婳惊得喃喃自语:“可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啊,他们竟然睡得那么久?”

    云萝沉吟:“总之,这个村子不太寻常。”

    正聊着,那店小二已经从后堂走了出来,将手上的托盘放下,给他们一一布菜:“客官,菜来喽——”

    菜品倒是还不错,三份素面,一盘青菜豆腐,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红烧肉。

    云萝皱了皱眉头,指着那盘红烧肉说:“小二,不是说我们只要素菜吗?”

    店小二咧嘴一笑:“客官,这不是肉,这是面筋!您尝尝,我们店里的招牌菜,叫做——梦貘肉!”

    云萝呆住了。

    姽婳也呆住了。

    句芒倒还能保持镇定,慢悠悠地喝着茶水,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你、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肉?”云萝怀疑自己听错,指着那盘菜肴问。店小二用十分洪亮的声音说:“这是梦貘肉,香酥可口,保你吃了还想吃!”

    “你们为什么要将这盘菜叫做梦貘肉?”

    “不仅是我们这一家,全村的饭店都有这个梦貘肉,不过我们家有独家秘方,做得最好吃!”店小二涎着一张脸说,“我们村的风俗就是吃梦貘,打梦貘……”

    “你们为什么这么恨梦貘?”云萝忍不住问。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他,他摸摸后脑勺,说:“这个恐怕得问族长了,反正在大西村,梦貘是不祥之物。”

    从他的表现来看,没有一丝异样,而她也没有从他身上嗅到任何妖气。云萝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店小二下去之后,云萝问句芒:“你怎么看?”

    他这才放下茶碗,向她和姽婳露出一个高深的笑容,然后执起竹箸,夹起一块“梦貘肉”吃起来,边吃还边品评:“不错,味道很好,只是不知道梦貘肉是不是真的这个味道。”

    云萝差点气炸了肺:“句芒!”

    他这才收了揶揄的表情,笑着说:“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吃饭吧,你没听他说吗,只开张两个时辰。如果晚了,说不定连客栈都找不到了。”

    她和姽婳面面相觑,然后开始吃饭。这一顿饭,吃得他们索然无味。

    吃完饭,走出酒馆,果然看到许多行人都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句芒叹了一口气说:“他们是赶着回家睡觉,咱们还是早点去找客栈吧。”

    在村里行了一刻钟,总算是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老板睡眼惺忪地给他们开了门,打着哈欠说:“你们要住店就赶快,这都什么时辰了。”

    “两间上房。”云萝连忙递过去一两银子。老板这才打开门让他们进去,随手指了两间房说:“这一间是天蚕丝被褥的,这一间是云丝锦被褥的,你们要哪一间?”

    云萝不动声色地推开其中一间房,只见房间中有一张大床,床沿距离房门口只有两步距离,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这……”云萝愕然。

    老板不耐烦地说:“这什么这?客官,虽然这床比不得村上的寐铺,但是也足够你们睡得足了。”

    她记起在村里看到的奇怪店铺,忍不住问:“香寐小筑和长梦馆都是卖什么的?”

    “都是我们这里的寐铺,专门给客人睡觉用的。”

    姽婳惊异地说:“你们这里的人真喜欢睡觉。”

    那老板越说越精神,索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也就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知道,大西村都是给梦貘害得呀!”

    云萝心念一动,紧跟着问:“到底怎么了?梦貘在大西村做了什么?”

    他将目光放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这都是听我爷爷辈的流传下来的故事。很久以前,大西村里来了许多只梦貘,它们在白天可以化为人形,在夜晚就是兽形。起初,它们对村民很和善,帮助村民将噩梦赶走。后来,梦貘对我们说,要帮助我们每天晚上做香甜的美梦。”

    云萝看了姽婳一眼,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梦貘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后来呢?”句芒问。

    “村民们很信任它们,就按照它们所说的,将神药倒入村头的唯一井水中。村民喝了那井水,果然能够睡得香甜,每天都能做无数美梦。渐渐的,大西村的村民都不爱干活了,每个人每天就喜欢睡觉,每日只有一餐饭。有时候,大西村的村民也很痛恨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可是还能怎样?喜欢睡觉似乎已经变成了村民的天性,他们世世代代就这样睡下去,后来还开了专供睡觉的店铺。这里距离商道不远,来往的客人也多,勉强能混个温饱。”

    “你们无法控制自己不睡觉吗?”

    老板摇头:“不能……梦貘让我们睡觉,就是为了食用我们的美梦!怎么可能会让我们轻易摆脱?所以我们都恨梦貘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梦貘,我们怎么能变成这样的懒骨头!”

    云萝听得心惊肉跳,和老板叙了几句就进了房间。刚关上门,姽婳就急问:“云萝,族中竟然出过这样的事?”

    “没听说过。”云萝皱紧眉头。

    句芒在旁边突然插口:“云萝,你忘记仙帝的话了?”

    “什么?”云萝一头雾水。

    他说:“仙帝说,梦貘族当年之所以从灵兽变成了恶兽,归顺阴神一派,是因为做下了许多恶事。这大西村大概是当年恶事的其中一桩吧。其实,每一个凡物心中都有善念和恶念。如果禁不住诱惑,做了坏事,恶念就会占了上风,这个凡物就会慢慢变成阴神一派的力量。”

    姽婳像是记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

    “什么?”

    “梦貘族唯一可受的诱惑是这天下有吃不完的美梦……三百前,梦貘族还没有被压在灵虚山下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只梦貘向族长提过,可以在凡人的饭食中下药,让他们长眠不起,这样美梦就一个接一个……”

    “真是荒谬!”她又惊又怒。

    姽婳拍拍云萝的手背,以示安抚:“我和族长当时就驳斥了这种想法,后来我就不清楚了,也许那只梦貘偷偷和别的梦貘商议一致,用了这种龌龊的法子也未可知。”

    云萝怒火中烧:“我们梦貘是灵兽,从来都堂堂正正,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败类。”

    姽婳沉吟了一下,说:“既然是我们梦貘族犯下的罪孽,那我们就试着帮一帮大西村的村民好了。”

    云萝也有同感,毕竟是梦貘族有错在先,如今为当年犯下的罪孽赎罪也是应该的。如此约定一番,他们决定等到天亮,就立即去寻找那口让全村人嗜睡的水井。

    客房的被子果然十分舒适,躺在上面轻柔薄软,让人犹如躺在云间,浑身没有一处不妥帖。云萝和姽婳共塌而眠,一梦就睡到了天亮。

    云萝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只听句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云萝!你们要睡到什么时候?”

    往窗户上一望,她顿时大吃一惊,竟然是日上三竿的时辰,肚子也饿得咕噜噜直叫。姽婳躺在旁边,呓语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云萝连忙推了推姽婳:“姽婳,起床了!”

    姽婳打着哈欠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床太过舒适,我睡得浑身酸软。”

    “已经快到正午了!”

    她微诧,睡意这才散去:“什么,竟然这么晚了?”

    七手八脚整理好衣服,她和姽婳推开房门。只见句芒倚在门前,好笑地看着他们:“昨天是谁豪言壮志地说,要为梦貘族赎罪的?”

    “赎罪也不能不睡觉啊。”云萝心虚地接了一句,“你怎么不早点叫我们?”

    “我敲门已经敲了好久了。”

    “那也可以直接进来晃醒我们啊。”

    句芒的脸颊突然有些发红。他躲开她的视线,吭吭哧哧地说:“我堂堂句芒达人,岂会有失礼数。”

    云萝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脸上也不由一热,但见他比她还局促,忍不住生了几分逗他的心思:“你不是说,上仙都除了情根了吗?既然无情,哪里来的色心,又怎么能算是失了礼数?”

    姽婳噗嗤一笑:“句芒大人,听闻你是青龙神兽?可总觉得你是一条火龙——整个人都要羞得烧起来了呢。”

    句芒愤愤地瞪了他们一眼,竟然使了一个遁风咒,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只剩云萝和姽婳还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