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

    总之，天色已经灰蒙蒙亮开。

    昼夜交替的第一缕天光，仿佛携带着人间法力，揭开了弥漫在驾驶室里的暗夜封印。

    司机张强打了一个冷颤，立刻清醒了过来。

    环顾路边两侧，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还有熟悉的气息。

    “嗯，快到家了？”

    怎么稀里糊涂就到家了，感觉这一路像在做梦。

    张强疑惑不解，恍然间想起夜里的情形，他瞥了一眼副驾驶位，顿时火冒三丈。

    竟敢装神弄鬼吓唬老子，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甩棍。

    “臭小子，你给我滚下车去！”

    童小令实在太累，昨夜上车之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现在听到怒骂声，猛然惊醒。

    不等童小令解释，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急刹车。

    司机骂骂咧咧着，将童小令的随身物品扔出窗外。

    然后，扯开安全带，强行打开车门，把童小令撵下车去。

    还不忘朝车窗外吐了一口口水，大骂晦气。

    “道谢都省了。”童小令很无奈：“大哥，你是个好人啊。”

    只是货车扬长而去不过百米远，在拐角处就无缘无故撞在了路边的防护墙上，挡风玻璃尽碎。

    好在人没事，货车也只是轻微受损。

    司机张强哪里会知道，刚才从他车上下去的，除了那个可恶的家伙之外，还有一个妙龄少女。

    童小令蹲在路边，将散乱的物件整理妥当，仔细叠放回书箱里。

    这个时候，天边也就泛起了鱼肚白，街道上已经有稀疏行人在走动，赶早市的商贩开始频繁往返屋宅。

    帝京市作为六朝古都，城市面积全国首屈一指，比邻国一国的版图还要广阔，不知道瘗神公馆离此有多远。

    最好寻人打听问个路，以免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满大街乱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街道对面那个女孩身上，她和自己是从同一辆车上，几乎前后脚下的车。

    “哼，不知好歹的家伙。”远远望见司机张强在撞损的车头前急得团团转，女孩欢声大笑：“得意忘形，应有此报。”

    她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可收回视线转身的时候，冷不丁防就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已经近在咫尺。

    夜里没怎么留意，女孩现在才看清楚，原来他身穿宽袖儒袍，头束发髻，脚踏文靴。

    不得不承认，他的模样十分好看，满足绝大多数女孩的审美观，很容易让女生犯花痴，就像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游学书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一遇XXX误终身。

    “好玩儿？”童小令满面笑意：“害死他，你的期限也就到了。”

    女孩愣了一下，目光在童小令身上来回逡巡了数遍，还特意伸出一支手，在童小令眼前轻快晃摆了几下。

    那行举神态，简直就跟看一个傻子差不多。

    “你……看得见我？”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不解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太阳快出来了，你不打算避一避？”童小令把破损的斗笠悬挂到书箱一侧，轻描淡写道：“我上车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你了。”

    夜黑风高拦路登上张强的货车，童小令说完“鬼也呼吸”那句话过后，就忽然感觉有股阴寒气息袭来。

    他心里当然十分清楚，这股气息究竟意味着什么，索性将计就计，假装陷入迷幻状态，配合这位年轻女孩演了一出好戏。

    之后的事情果然不出所料，几乎按着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发展。

    当时女孩天真的以为操纵了他的神智，学着他的口音语气，和司机张强讲起了那些瘆人的恐怖故事。

    不过话说回来，故事故事，也就是故去的事情，并非全是她胡编乱造，大部分确实真实发生过。

    事实证明，童小令的演技很好，不仅骗过了人，还骗过了鬼。

    女孩很快认清了形势，警觉地缓缓后退了两步，眼神闪烁。

    毕竟见鬼而不畏惧的人，非比寻常，说不好是传说中的守夜人，或者是以鬼物为敌而讨生活的奇人异士。

    惹不起，也躲不起。

    尤其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浑然天成，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具备，身份很值得怀疑。

    值得一提的是，他身后背负的木匣子，同样不简单，不出意外的话，里面置放的应该是弑神级别的利器，刀或者剑。

    “又不是僵尸，怕什么阳光哩。”女孩撇撇嘴，故作镇定：“虽说鬼喜阴，可见阳光也是可以的，只是有点难受而已。”

    这点童小令深有体会，以往还魂的时候，在半死半生之间，形神沐浴在阳光之下，时间久了，确实会难受。

    就跟发高烧一样，浑身无力，还特别惧冷。

    世人普遍对鬼物有所误解，其实不论白天黑夜，鬼魂都可以在大街上横行穿梭。

    只不过常人看不见，所以就都以为鬼只在深夜里出没。

    这一来自于民间的浅显认知，根深蒂固，一时半刻没法改变。

    童小令微笑不语，但眼神仿佛在说：“开始你的表演。”

    “你连鬼都骗。”女孩果然装出楚楚可怜的姿态：“我只想在阳间多玩儿两年，也没害过人呀。”

    做鬼也有有效期，质量还要有所保证？

    生来本就历经磨难，童小令可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更没有半点圣母情节，甚至连最后的人性也在逐渐消失。

    他天生对鬼物有强烈的厌恶情绪，若不是有守神册潜移默化的洗涤和改变，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戾气早就爆发出来了。

    至于这个女孩生前死后，是否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童小令更是漠不关心。

    张强也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大可心安理得置身事外。

    眼下他只是善意提个醒，告诉她，任何人亡故，都逃不过鬼差巡视人间的眼睛。

    不要心存侥幸，身为鬼，一旦害死了人，鬼差必定第一时间现身，到时候你连做个孤魂野鬼的机会都没有。

    那些所谓的厉鬼阳间寻找活人，以作替身投胎转世，只是影视剧中的演绎桥段罢了，现实里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因为真要那样做了，也就等于触犯了阴司秩序。

    别说投胎了，鬼差现世，第一件事就是把厉鬼转入轮回道的大门给彻底封死。

    “对了，跟你打听个事。”童小令始终保持着善意的微笑。

    “哦，你说，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孩有些错愕，她现在满脑子一直在想，他到底是什么人。

    “帝京市有座瘗神公馆。”童小令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姑娘可否引路？”

    “瘗，瘗神……瘗神公馆……”女孩反应特别大，吓得跌倒在地，双脚蹬踢着地面，连连后退：“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女孩明显撒谎都不会。

    她嘴里说着不知道，其实心里是清楚的。

    童小令神色骤然一变，所幸克制住了刹那蔓延到指尖的戾气。

    “看来你的保证一文不值。”

    “不，不要杀我。”女孩满目惊恐，花容失色：“我不去那个地方。”

    她的第一反应是，童小令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