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阳军三江营，图腾公主的护卫雷鸣已升任副都统。有了军官身就有将官相，连火爆脾气都改了。这就是环境和圈子的重要性，环境能够改变一个人，圈子和平台能够造就人。

    雷鸣已年满二十，遵照前朝越律早就到了婚娶的年龄。前朝越律规定，凡精神正常且有生育能力的男子，年满一十七岁者必须婚娶，女子则年满一十五岁则必须出嫁。适龄男女的婚嫁可以是彼此之间自由相爱，也可以是父母长辈的媒妁之言，如果以这两种方式到了适龄时还未迎娶和出嫁者，则由官府强制性指定对象成婚。如此一来，无论是糟邋男还是糠糙女都不愁嫁娶，越国以律法的形式强制男女成婚，是为了繁衍出更多强兵黩武的后备军。

    当今越王亲政后，取消了这项律法，因此男女之间便没有婚姻约束，婚与不婚均可自由。

    雷鸣娶得心上人兰萍，三江口畲寨锣鼓喧天举乡庆贺，军营放假三天同贺。

    三江营整整一千官兵，兵员们参军入伍之前都是各自家庭中的主要劳动力。参军前务农养顾家，参军后脱产干吃粮，看似简单的身份转变，实则给各自家庭带去了沉重的负担，让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三江营附近没有广阔的土地可以耕种，所以无法像黄南和下堡军营一样实施半农半军政策，随着屯兵日久，军需军粮的供给便捉襟见肘了。都统叶子淳主持婚庆狂欢，强装笑脸却是心不在焉，身为三江营最高军事长官，不但肩负着练兵强武的重任，亦要关顾到手下千员兵马的吃喝拉撒。军中之事无一事小，未婚夫人图腾公主雷潇带队往闽江流域各畲人部落收粮去了，收回来的粮食补充军用，每三个月去一回，从畲民们口中节省下来的每一粒粮食都显得尤其沉重，那是乡亲们勒紧裤腰带抠下来的。

    正在都统叶子淳一筹莫展之际，副都统夫人兰萍求见，畲人提倡男女平等，女性可参与男性从事的事务，兰萍快人快语，一进门就直奔主题道：“将军，听得我夫雷鸣言，您正在为军粮一事发愁，我现在是副都统的夫人了，有义务为军中事出力。”

    叶子淳眉头一展道：“畲女重情重义，单是你这份心意已是难得，能不能出力倒在其次了。”很显然，在叶子淳的心里并未觉得女流之辈的兰萍能帮上忙。

    兰萍脸色一紧，有些不高兴了，“将军是觉得我等女流之辈无所作用？”

    “非也，女人自有女人的作用，只是对军粮一事恐怕难有作为。”

    “图腾公主有作为，我亦可有作为。”

    “图腾公主，正因为她是公主，所以依靠这个特殊的身份才有所作为，没有了这个身份也就没有作为了。”

    “真没想到将军如此重男轻女……”

    “兰萍，说话注意分寸，不可对将军无礼……”副都统身在门外，听得刚过门的妻子提着那副大嗓门和都统大人对话，便出声制止道。

    说话间，副都统雷鸣已来到二人跟前，兰萍据理力争，“我并非无礼，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你……”雷鸣领教到老婆大人的伶牙俐齿，一时语塞。

    “确实不曾无礼，先莫说我是否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副都统夫人你有何办法解军粮之急，且说来听听……”都统叶子淳心平气和道，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被人贯以重男轻女之名而生气。

    方才一时情急用语确实有失礼貌，可兰萍偏偏又是一个不肯轻易低头的女子。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收是收不回来了，即使受到责备也在情理之中，兰萍心里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此时见叶子淳并未发怒，心中反而泛起了歉意，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将军可知三江口南边的那座石山上不仅有寒石，而且还有大量的黄绫石？”

    “当然知晓，那黄绫石质地坚硬，色泽艳丽多彩，是上等的雕刻石料。黄绫石深受石雕之乡青文县匠人们的喜爱，在那边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可是这与军粮如何能扯上关系呢？”

    “将军与我夫同是男儿身，男儿动刀弄枪行，持家柴米却是外行……”

    “兰萍，将军问你可有解军粮之急的办法，你怎么越说越远了呢？”

    “雷鸣，你这位夫人是有意卖关子呢？”叶子淳接过雷鸣的话道。

    “岂敢在将军面前卖关子，我只是先做一点铺垫罢了，免得说出了点子又不被采纳，多难堪啊！”

    “说吧，只要方法可行，记上你一功。”

    “我的点子其实将军刚才已经说到了，就是开采黄绫石运到青文县去卖钱，然后再花钱买粮食回来。”

    “用贩卖黄绫石换来的铜钱去采购粮食，我也曾想到过，可是三江口畲乡的青壮年们都参军入伍来了。如果派出部分兵员去做此事则目标太大，万一泄露了屯兵之事岂不是得不偿失。不派出兵员又找不出如此多的劳力，去做此等重体力的活计，难啊！”

    “谁说找不出劳力，将军若是信得过，那就把任务交给我吧。”

    “你？你想组织畲乡女子去开采黄绫石？”

    “不错，你们男子能做的事我们也能做。”

    “勇气倒是可嘉，可是……”

    “将军可不要坏了畲乡男女平等的规矩，”兰萍将了叶子淳一军道：“畲乡男子会“搞法”，我等女流之辈亦是精通巫盅之术的，巫盅之术遇正不入，遇邪则是邪门的很呢……”

    “那就试试看吧，不必在意成与不成，权当是给女英雄们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

    “兰萍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的……”

    “副都统雷鸣何在……”

    “末将在……”

    “令夫人兰萍自愿为筹备军粮出力，你可有意见？”

    “末将遵从夫人的意愿，不予干涉。”

    “开采黄绫石贩卖，不但劳苦，而且会有性命危险，再问你们夫妻二人，可曾下定决心？”

    “心如金坚，决不退缩，兰萍虽非军员，却可效仿军人立下军令状。”

    “既然如此，那就组织行动吧，开采队伍人数不限，但需自愿参与，不得强迫。”

    “兰萍遵命……”

    一百余人的开采队伍很快就成立了，畲女多习武，力道孔有余，只是日久之后那一身白肤将变成黑酮。可以预见在来年的崇武节上，以黑为美将是常态。

    一百余人的队伍一分为四，由雷氏姐妹雷小燕、小红、小玲、小雨各带一组。其中雷小燕与雷小红带领的两个小组负责开采，雷小玲带领的小组负责运输，雷小雨带领的小组则负责贩卖。兰萍则亲自负责点石为粮的最后一关，用卖石所得的钱购买粮食回来。

    女人天生有着强烈的依靠心理，但是一旦放弃了这种心理，则必然可成就为坚强的独立个体，实与男儿无异。

    图腾公主从闽江流域化粮回来，此次化得粮草仅够三江营全体官兵吃上一个月，再加上附近四村五寨筹集一些，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的军粮暂时有了着落。都统叶子淳本想向郡府大人父亲求助，最后还是放弃了念头，个中原因不得而知。

    在女子开采队的努力下，符合雕刻规格的第一批成品石材已经完工。开采现场有了图腾公主的助阵，兰萍就能一心扑在卖石买粮上了。

    随着第一批黄绫石起运，时间也过去了一月有余。受气候影响，今年吴国境内出现大灾，越境虽然不受大灾，可是小灾还是有的。因为降雨量偏少的缘故，庄稼收成减了三成，因此就再也不能从乡亲们有限的口粮中“夺食”了。

    如此一来，本来最不抱希望的点石成粮之策，倒成了最有希望的救命稻草。

    运输石材走的是水路，青文县在下游，从三江口顺着瓯江而下，五日即可到达。第一批石材顺利运到目的地卖了好价钱，青文县一带物产丰富，田地未受灾害侵袭，粮食充盈有余。兰萍相貌属于中等，人缘却是出奇的好，加之囊中富裕，越国经商自由，不过三日粮食便顺利购得。

    然而要把这些粮食顺利运回却非易事，从下游往上游走，水路显然是行不通了。陆路有两条，一条是入莲州走官道，官道宽敞平坦安全有保障，却也有着路程远目标大的劣势。另一条是私道，可以避开各地官府从井道镇直接入三江口，私道顾名思义就是私人开设的道路，道可走马车，但要留下买路钱，且安全堪忧。

    思绪再三，兰萍决定走私道回三江口，九辆马车的粮食，由二十五名畲女运送，此等胆量足以体现出畲乡无弱女……

    运粮队伍浩浩荡荡走了整整十日，路上用于买路的钱花了不少，好在有惊无险。这日傍晚，一行人到达黑坪铺，黑坪铺方圆十里内一片芜，此地是三不管地带，过了黑坪铺再走一段山道就到龙泉郡属地井道镇了。

    三不管地带常有拦路抢劫的土匪出没，也是领队兰萍归心似箭失了方寸误算了时辰，运粮队到达黑坪铺时天色已近黑，商车不走夜路，不得已只能就地过夜了……

    “小雨，吩咐下去，今夜就在黑坪铺过夜，明日一早再行赶路，夜晚每四人一班轮流值夜，务必保证粮食安全。”天色黑了下来，兰萍看着眼前荒无人烟的凉地，心里起了担忧。

    “萍姐，今日初十，夜晚迷迷糊糊还能看得见道，小雨觉得还是连夜赶路去往井道镇为好，黑坪铺一带素来多匪，在此地宿营恐有危险。”雷小雨听得远近那些不知名的野兽害虫怪异的叫声，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此地离井道镇还有二十里地，且多是山道，途中无一乡村，连夜赶路更是凶险，就在这里宿营，我等虽是女流之辈，却个个身怀武艺，就算来了匪徒也奈何不了我们，去传话吧。”

    “小雨这就前去安排……”

    “今晚就在此地宿营，大家把马车聚拢在一处，夜晚入睡时每四人一组轮流值夜，一有情况马上发出警报，务必保证粮食安全。”

    三江口军营里，图腾公主雷潇坐立不安，直呼将军大名，“叶子淳，你堂堂男子汉尽出些馊主意，竟然叫一帮女子去为军粮而奔波，万一出了事故，你于心何忍？”

    被未婚妻一顿臭骂，叶子淳着实是冤，出言辩解道：“我的雷大公主，这事可怪不得我，这主意可是兰萍自己出的，不信你问雷鸣……”

    被叶子淳一把抓过来作证的副都统雷鸣实事求是道：“小姐息怒，这事确实怪不得将军。”

    见未婚妻雷潇短时沉默，叶子淳轻声自语道：“开采石材的时候你也在现场，你不但不制止反而还尽心出力，那时候赞成，现在又来责怪反对，真是蛮不讲理……”

    “你说什么？”雷潇隐约听得牢骚言语，闻声发怒问道。

    “我没说什么呀，”叶子淳一脸无辜道：“石材已经顺利变卖，也顺利购得粮食返回，算来不日便会到达三江口，夫人若不喜，那日后停止卖石购粮便是。”

    “叶子淳，不要一口一个夫人叫着，还没过门呢，”雷潇怒气未消道：“不行，我要连夜前去接应她们……”

    图腾公主雷潇话音未落，人已去远，叶子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对副都统雷鸣道：“你带上几名得力帮手追上小姐，一同前去接应运粮队回来……”

    “喏……”

    叶子淳呆在原地犯傻，“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是夜，黑坪铺四周野兽的嘶吼声，害虫的叽喳恶碎声此起彼伏。如鬼哭狼嚎般的恶音叫着人心里发怵，男女毕竟还是有别的，有别于身体气力，有别于气魄胆量。连日赶路的确累着了，在靡靡恶音的骚扰下，畲女们还是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午时，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传来，四名值夜女子全身汗毛竖起，紧握紫金镜的手心冒起汗来……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