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覆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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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依偎

    瑟瑟寒风,踏雪留痕,自远处一片白茫茫间飘来一黑点。

    待走近了,才看见少年曳着长绳,由打身后拖着二石的辎重蹒跚在雪地里走着。季轩擦了擦蒙眼的飞雪,这住地离周边县镇实在太远,一个来回竟耽搁了一天一夜时间。

    小屋里木炭、粮食早就用完了,趁着采购的功夫季轩再次给大伯寄了封信,这才发现身上银两也所剩无几。无奈又典当了些玉佩首饰,一来二去的比预定时间迟了太多,朱娘恐怕得饿坏肚子了。

    这么想着,季轩脚下憋着劲加快了速度,埋着头避着刮来的风雪,不注意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住啊.....”季轩刚一抬头大雪就令他眯起了眼睛。

    “无妨,不然怎能截住公子?”皑皑雪地四处可行,这人却不偏不倚地挡住前路,这让季轩心生警惕,撇下手中麻绳就盯向来人那和大秦迥异的服饰:“密宗之人?找我做什么?”

    裘皮宝衣外罩着唐卡绒图,这人手里摇着个叮叮作响的金刚铃,他眼窝深陷,枯槁峻黑的面容如同干尸一般:“那蛛精为我代孕一颗千年天珠,本想亲自来取,观你金丹未成,就赠予公子罢。”说着话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蛛精,你是说朱娘?你是密宗什么人,又为何给我好处?”季轩面对此人压力很大,脑子就像糨糊一般很难思考对策。

    “密宗并不似公子所想那般不堪,我们曾也是大乘正统,只是机遇不佳罢了。”这老人叹口气,脖子上的骨质佛串随着他领口轻轻摆动,“微薄善缘,若是今后密宗有难,还望公子不要落井下石。”

    这家伙在密宗地位绝然不低,可自己又有什么被他看重的呢?

    ......

    山川绵延,湖面早已结了冰。

    心事重重的季轩一眼就看到门前已被裹成雪人的朱娘,她长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地盯着脚面,时间在她身上仿佛静止了。

    “师父!”季轩忙不迭地打散她身上厚厚的积雪,又是添柴生火又是烧水做饭,好半天季轩才把她冻得僵硬的身子烘热。

    朱娘一句话也没说,简单吃了几口就躺进床褥背对着季轩睡了过去。季轩也不太想开口,一是怕对方生气,二来自己确实是愧对于她。

    冰窖似的环境,那么冻了一天一夜,任谁也不好受。

    那密宗之人说,天珠会蚕食饲主魂魄,想来朱娘这些日子来的性情变化就来源于此,越发痴傻像小孩了。

    “真是好狠的手段哪......”这魂魄虽能温养恢复,可......季轩握紧拳头,心中对密宗充满厌恶。

    剩下的半天里两人没有说一句话。

    冬日天空早早就遮上了纱,没有照明物品的屋子里渐渐陷入黑暗,只有一点湖中月光凌乱地折射进窗,光晕半盖着床,那被单下的曲线已经好久不动了。

    季轩试了试炉子的温度,往里添了些木炭,锁上门拉开墙角卷好的被褥就要往地上铺。

    “上来睡。”朱娘慵懒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进季轩耳中。

    季轩愣了愣,还是听从了师父的话。轻轻褪下鞋袜就这么隔着被子侧躺在床边,往日木匣子里总会有碎脸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这几天也听不见了。这一刻,季轩多希望那家伙张张嘴,打破这份沉默。

    “你睡觉不脱衣服?!”朱娘身子贴着墙,闷闷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就像外面深湖冻结的寒冰。

    “脱,脱......”季轩咽了咽吐沫,解下自己仍未暖干的外衣,这才发现全身衣服早就已经湿透了,只是一直忙碌都没顾及。轻轻折好衣物置在桌上,季轩向内缩了点,将身体压着被子朝朱娘挪了挪。

    “明天天明,你就走。”朱娘头缩进被子里,花枕上淡淡的香气随着她动作钻入季轩的鼻腔。

    鼻子有些发苦,季轩喃喃道:“师父,我错了。”

    “......”没有回应,季轩又往里靠了靠,直到隔着被子季轩的胸膛触碰到了她的背脊。

    “我都知道了,您不用一个人承受......”季轩试探着将手臂伸了过去,小心搂在朱娘肩膀上,“那天珠我们不要了,师父也就能恢复如初了......不......我的意思是您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季轩整个身体就这么平躺在朱娘身边,一米二长的单人床很窄,纵然靠的很近他能活动的空间也很有限。

    再次用余光偷瞄了一下朱娘隐匿在阴影中的脸,她身子一动不动,似乎真的睡着了。

    “就算师父真的变成小孩,我也......”季轩想起来怪人的话,说她不过是终黎带来的蜘蛛精云云......

    掌纹在月色中模模糊糊,季轩就这么虚搂着自己的师父,沉沉睡去,奔波了几日他早已身心俱疲。

    夜愈发深了,最后一点炭火渐渐湮灭,温度越来越低。

    棉被轻轻撩开一角,却发现被季轩歪斜的身子压着。犹豫半天后一只温热的手从温暖中探出,磨蹭着抓住季轩冰凉的手腕,一点点将他扯进被子里。

    睫毛眨了眨,一双桃花眼错开细小的缝隙,转过身,入眼是季轩皱皱巴巴的内衣,此刻还紧贴在身上。双手将他扯进怀里,大片的寒冷随着他的身体进了棉被里,冻的朱娘打了个哆嗦。

    “你还是什么都不懂,你知道从你走进这屋子里就已经中了那老喇嘛的局吗?”朱娘眼角泛起一些晶莹,“我们都是棋局中的棋子罢了,他所图的就是拉拢你这呆瓜继续祸害其他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叹息着什么,或许就像小家伙说的,失去了一部分精魄,自己的心智也发生了变化。

    世间千般,身不由己。

    絮絮叨叨不知道讲了多少,幽幽朦朦的月色下,朱娘双手攥着自己一角被子终是睡着了,那乌黑的发丝缠着她雪白的脖颈,上面还有淡淡的泪痕。

    屋子又回到寂静中,等待了片刻,一双清澈的黑眸自月光碎片里亮起,金丝在其中飘摇,里面盈满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