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是天快黑才从几公里外一处浅滩打捞上来的，直挺挺躺着，眼睛紧闭，嘴里没一丝气，有人倒提双腿在肚子上挤压，只见一股股水从嘴里冒出，却不见吐一口气出来，折腾半天，施救的人说：“早没救了。”

    铁蛋爹人称王麻将，夫妻俩扑在儿子身上又哭又叫，不一会麻将婆就哭昏过去了。

    有人叹气说：“王麻将就这么一个独苗，还是计划生育偷生的，罚了好多钱才落了一个户口，现在可是人财两空，他们家天塌了。”

    强子哭着说：“麻将爸，是春生把铁蛋推到河里淹死的。”

    王麻将哭着喊道：“快去把狗日的春生找来，我活剥他的皮。”

    王麻将家族是米粮川仅次于李氏的大家族，叔伯兄弟众多，还有好多姻亲旁系，他一声大喊，立刻有人响应，亲弟弟王老二说了一声：“去老镢头家要人！”呼啦啦后面跟了好多人直奔村里老镢头家去。

    可是，捉拿凶手的一群人扑空了，老镢头家大门敞开着，屋里屋外都没有人。原来他们家早就得到消息说春生闯了大祸，老俩口和大山三人连大门都没顾上锁，出了大门分头去找闯下大祸的自家人，他们要赶在王麻将家前面找到春生和阿呆，如果王麻将家先找到他们，还不活活打死。

    两路人马找遍了村里村外，都没有找到凶手，二婶连一步路都走不动了，就地瘫倒放声大哭，她不是哭失踪的儿子，她是哭溺水而亡的铁蛋，远远王麻将夫妇的哭声也一声比一声高传过来，两家人相隔不远都在哭着铁蛋，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二婶哭着说：“让我这把老骨头顶替铁蛋去死，铁蛋才开始活人呢。”

    春生和阿呆躲到山洞里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俩人睡着又醒了，忽然听见山下一阵喧闹，春生去洞口查看，这才知道天已经完全黑了，随着山下亮光越来越近，春生返回来说：“村里人打着手电找来了。”

    阿呆抱着头在哆嗦发抖，春生说：“要是别人问铁蛋怎么死的，你就说是你把他推到河里淹死的。”

    阿呆说：“不是我推到河里的。”

    春生拿起一块石子甩过来，阿呆下意识抱住了头，但还是被打到了，春生又拿起一块更大的石子举在手里恶狠狠问：“是谁把铁蛋推到黄河里的？”

    阿呆怯怯说：“我。”

    春生问：“记住了？”

    阿呆说：“记住了。”

    春生和阿呆从山洞里被揪出来押回到村里，村委会院子里黑压压站满了人，火把照亮夜空，正巧新当选的村长李长庚去乡里开会去了，村里没人做主，王麻将过去不问青红皂白抓住春生一阵乱打。

    春生大喊道：“是阿呆把铁蛋推到河里的。”

    麻将婆哭着骂道：“骗鬼去，他一个傻子知道什么，你和我家铁蛋是死对头，这种歹毒事只有你能做出来，你给我的铁蛋抵命啊。”

    见麻将婆扑过来，春生急了，左右躲闪着，脸上还是被抓出一道道血印，王麻将的拳头一下比一下狠地打在春生头上，没人敢上前阻止这对伤心欲绝的夫妇，他们已经疯了，春生抱着头跌倒在地上，翻滚着身子躲避，忽然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韩巧儿，他哭着大喊道：“不要打我，你们问巧儿，不是我把铁蛋推到黄河里的。”

    听春生这样说，人群里有人喊道：“不要打错人。”

    又有几个人跟着喊道：“不要打错人，让巧儿说。”

    王麻将夫妇被他们族群的人拦住了，王麻将转过头用一双血红的狼眼睛在人群里寻找巧儿，巧儿早把自己缩回去躲在别人后面了，后面的人把她推到最前面，她无处可躲了。

    王氏族群里的人大喊道：“巧儿，谁干的？”

    看到所有人把目光投向自己，巧儿又气又急，春生突然让她当证人，明显是让她给他当帮凶，明显是让她做假证，打死她也不会做假证的，打死她也不会让无辜阿呆给春生背黑锅，她张开嘴刚要喊一声‘是春生干的’，又急忙把嘴唇闭上了，这句话她也不敢喊了，要是喊出来，春生就会被王麻将夫妇活活打死，春生要是被打死，她又成了王麻将夫妇的帮凶，巧儿心里乱极了，不停地咒骂着春生，越来越多的人催她快说，她憋不住眼泪就出来了。

    有人大喊道：“你哭什么，是谁干的，你说真话就行了。”

    巧儿彻底崩溃了，流泪大喊道：“你们不要问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巧儿转身狠狠推开堵住不让她逃跑的人，哭着回家了。

    在学校，同学们把同桌的春生和巧儿不知怎么就配对成了‘枣木棒槌一对’，听多了同学们这种恶作剧起哄，但他并不在乎，虽然他和巧儿两人同岁，好吃的他毫不客气吃，可吃过也就吃过了，课桌中间的分界线每天都要用粉笔描一遍，谁的胳膊都不能越界。

    现在春生屏住呼吸等待着巧儿给自己洗白，他把难题留给巧儿了，考验她的时候到了，如果她真喜欢他，就会救他，就会给他做假证。但是，他自信过头了，巧儿一句‘我什么也没看到’，让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看到王麻将夫妇又扑了过来，春生急了，大喊道：“让阿呆自己说是谁干的。”

    王氏族群的人连忙拦住王麻将夫妇说：“问清楚了再打。”

    王麻将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王老二替哥哥恶狠狠问瑟瑟发抖的阿呆：“是你干的吗？”

    阿呆偷偷望了一眼春生，低下头‘嗯’了一下。

    王麻将疯了似地扑向阿呆：“狗日的傻子，给我儿子抵命。”

    一拳打来，又一拳打来，阿呆本能地用胳膊一挡，王麻将好像被电击了一下，王老二提醒说：“傻子有功夫。”

    王麻将不敢用拳头打了，王氏族群里早有人顺手递给他一根木棍，王麻将接过木棍没头没脑打在阿呆身上，阿呆没有用他的功夫自卫，也没有躲闪。

    围观的人群看不下去了，想上前阻挡王麻将行凶，却被王氏家族的人挡住并警告说：“少管闲事。”

    正在这时，大山、老镢头和二婶及时赶来了，大山不顾一切跑过去抱住王麻将说：“等一下，让我问清楚，真是他干的，我不护他，我用绳子捆起来，让你打死算了。”

    老镢头紧跟着来到跟前说：“他王叔，求你让大山再问一遍事情的经过。”

    王麻将高举着木棒呆住了，王氏族群起哄喊道：“赶快问吧。”

    大山转过头问阿呆：“是你把铁蛋推到河里的？”

    阿呆被王麻将打蒙了，擦去嘴角血污，反而不再恐惧了，他又偷偷看了一眼春生，又轻轻‘嗯’了一声。

    大山一拳打在阿呆头上大喊道：“你忘了爷爷给你说的话？你这个闯祸的傻子！”

    阿呆抿紧嘴唇，低了头什么也不回答了。

    大山连珠炮的拳头打在阿呆头上继续喊道：“把他绑起来，往死里打，一命抵一命。”

    王老二对大山说：“你说话算数，一命抵你把他绑起来，一命抵一命。”

    大山说：“我去找绳子。”

    王老二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递给大山，大山接到手里把阿呆双手反拧过去捆了个结实，阿呆没有挣扎，他最听大哥的话，打死也不会反抗。

    二婶和老镢头拦住大山说：“你不要胡来。”

    大山说：“妈、新爹，你们就不要拦我，他闯了天祸，他不抵命早晚会闯出更大的锅，他活着也是白活着，还不如今天打死他一命抵一命以后再也不闯祸了。”

    二婶怒道：“你胡说什么，打死他，铁蛋就能活过来了？”二婶转头扑通一声给王麻将跪下哭着说，“他王叔，天大的祸事已经发生了，说一声对不起太轻，可是打死他，铁蛋也回不来了，你们就要命价吧，要多少我们赔多少。”

    大山喊道：“我们赔不起这个命价。”

    麻将婆瘫倒地上哭道：“我的铁蛋啊，你听听，他们让一个傻子给你抵命，妈决不答应，妈不要他们赔命价，妈只要你回来，你是妈的心肝，你回来啊，你走了，妈也不活了。”

    麻将婆起身挣扎着要去撞墙，被同族几个女人死死抱住。大山牵牲口一样把阿呆牵到王麻将跟前，喝令跪下说：“打死他给铁蛋抵命吧。”

    说完，大山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起来。

    王麻将手拿木棍一下比一下打得狠，他再也不害怕阿呆用功夫反抗了，阿呆在地上翻滚着，却不叫一声，也不求饶。

    麻将婆大喊着给丈夫鼓劲：“打死他，打死他。”

    王老二大喊道：“大家都听好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傻子，今天把我们家铁蛋推到黄河里淹死了，你们要是同情不让打死他，留下这个祸根，以后谁家的孩子还敢跑到黄河边玩？谁家的孩子敢出大门？”

    几句质问，人群里没人敢出声了。王老二转过头抓住王麻将高举起来的木棍说：“大哥，你打不动了，让我来打死他。”

    王麻将一把推开自己的兄弟，继续挥动木棍向阿呆身上打去。

    王氏族群喊道：“打死他。”

    更多人喊道：“打死他。”

    所有人喊道：“打死他。”

    二婶几次想扑过去，却被大山死死抱住，大山说：“妈，求你别管了，一命抵一命就算扯平了，我们哪有钱赔命价啊。”

    二婶一口唾沫吐到大山脸上哭着骂道：“窝囊废，你算什么大哥，你一头撞死算了。”

    大山也哭了，一哭便松了手，二婶跑过去，扑倒在地，死死护住阿呆，王麻将不敢下手了，丢了木棍蹲在地上和老婆抱头大哭，一边哭一边说：“交给公家判刑吧，打死他一个傻子，我们铁蛋也活不过来了。”

    可怜的阿呆早已血肉模糊，昏死了过去。

    老镢头对大山说：“你还蹲在地上哭什么，赶快找车送医院啊，送迟了，就没命了。”

    这时，新村长李长庚及时冒出来了，他对大山说：“我来迟了，正好是乡政府的小车送我回来的，赶快让小车送伤者去县城医院，等驴车把他送到县城，说不定就没命了。”

    大山哭着说：“谢谢村长，你是我们家阿呆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