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下

    大屁股和乔走在冻结的土地上，脚步异常沉重，鞋底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你发现了什么？”大屁股问乔。

    “莫妮卡是国际知名的海洋学家，一年到头在世界各地跑，追寻着鲸的踪迹。甘比诺是费尔罗石油公司在北地的总经理，照理说，二人很难有交集。两年前，他们相识于泰国。”

    “看来是一见钟情。莫妮卡很喜欢甘比诺。”

    “甘比诺人长得不赖，而且有钱，很懂得讨女人欢心。我查了资料，当时甘比诺去泰国，是为了运输一批物资，具体是什么没有记录，好像是费尔罗石油公司的装备。那条船叫女神号。”

    “我知道这条船。”大屁股说。

    “他们从泰国出发，经过印尼、马绍尔群岛、夏威夷，然后向北，来到了北地……”

    “等等。”大屁股打断了乔的话，“虽然我地理不太好，但还记得挂在警局的那幅世界地图。从泰国到北地最近的路程是经由菲律宾和日本海，再往北就到北地了。他们那么走，可是绕了一大圈！”

    “你也发现了。”乔笑了笑，“我翻了警局里留下的记录，当时甘比诺说女神号除了运送物资之外，还有考察海上石油矿井的任务。但这个说法似乎站不住脚，费尔罗石油公司在他们的航向路线上，好像并没有开展业务的打算。”

    “然后呢？”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乔摊手道，“两年前，准确地说，是9月30号，女神号在夜里抵达北地。在恶魔岛那片水域遭遇了一头巨鲸的袭击，船被撞沉，满船的物资沉进大海，人员也死伤惨重。”

    “慢着！你说那艘船发生船难，是哪一天？！”大屁股停住脚步问。

    “9月30号。”

    “见鬼！”大屁股叫了一声。

    “怎么了？”

    大屁股踱了几步，指指自己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挨揍吗？”

    “我怎么知道！”

    “我闯进了尤皮特人的禁地，也就是他们的坟地。弓头村里非正常死亡的人，都埋在那里。”

    “有什么问题吗？”

    “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但听你这么说，那就太有问题了！”大屁股激动起来，“禁地里有一排坟墓，十几个人，死的日期都在同一天，你猜猜是哪一天？”

    “9月30号？两年前的9月30号？”见大屁股点头，乔目瞪口呆，“有这么巧的事？”

    “不是巧，而是蹊跷。”大屁股的眼里闪烁着光芒，“老兄，现在可不是一个世纪前，尤皮特人开的是摩托艇，手里拿的是枪，也没有部落之间的战争。同一天里死了十几个人，你觉得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

    “所以我觉得，问题可不是那么简单！两件事说不定有什么联系。”大屁股顿了顿，“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回来的路上我一直琢磨。”

    “也是和那排坟墓有关的？”

    大屁股点头：“死的那十几个人，名字用英文清清楚楚地刻着，其中一个的名字是‘白鲸’。”

    “白鲸？村里那个满脸刺青的孩子？”

    “当然不是那个白鲸！”大屁股盯着乔，“你知道尤皮特人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乔摇头。

    大屁股解释：“当一个婴儿来到世上时，尤皮特人会用已经死去的族人的名字给新生儿命名，他们相信死去的人会带来好运，会佑护这个孩子。最重要的是，他们极度看重名字的唯一性，所以一个村子中，绝对不可能出现同名的人！”

    “那就不对了。”乔显然发现了蹊跷之处，“坟地里那个叫白鲸的人，死的时候多大？”

    “条石上只写了逝世的日子，并没写出生日期。”

    “即便没写也不对头。”乔顿了顿，“两年前，这个白鲸还活着，而村子里那个叫白鲸的孩子过几天就15岁了。也就是说，两年前这两个人应该是在弓头村同时存在的。”

    “对，这看起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大屁股说。

    “这就解释不通了……”

    “该死的，我越来越觉得这个村子，似乎埋藏着大秘密！”大屁股吐了口唾沫，“必须查清楚！”

    “嗯。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一是那些亚洲人的尸体，二是莫妮卡。”

    “莫妮卡失踪，甘比诺有重大嫌疑，十有八九是他干的。”

    听了大屁股的话，乔露出烦恼的神情：“事情可不简单。”

    “哦？”

    “你还记得莫妮卡留下的那封遗书吗？”

    “怎么了？”

    “我将莫妮卡的笔迹记录调出来了，经过鉴定，那的确是莫妮卡写的。”

    大屁股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如果是这样，那说明莫妮卡的确是想自杀。而甘比诺就完全有了置身事外的证据……”

    “所以说事情不简单。”乔继续说，“不过，他伪造莫妮卡患癌症的单据、给莫妮卡吃那些狗屁的药这些举动，足以说明这混蛋有问题。还有，他有杀人动机。”

    “怎么讲？”

    “我说过，甘比诺这家伙长得不赖，很会讨女人欢心。他在费尔罗公司深得老板的赏识，就是费尔罗先生，那个石油大亨。”

    “这和莫妮卡有什么关系？”

    “费尔罗只有一个女儿，叫安妮，是个单纯的姑娘。甘比诺和安妮之间不清不楚，我还听说，费尔罗不久前在董事会上说要把女儿嫁给他。”

    “石油大亨的独生女，嘿嘿，如果娶了，那就一步登天了。”

    “是呀，费尔罗是个很传统的犹太人，不可能允许甘比诺身边有别的女人，可怜的莫妮卡就成了他的绊脚石。”

    “动机充分！”

    “但我们目前没有直接证据。”

    “有你调查的这些，足以审问这小子了！放心吧，如果真是他干的，我就能撬开他的嘴！”大屁股开心起来，“真有你的，乔，我们总算找到了突破口！”

    “接下来怎么办？”

    “很简单，把这混账拎出来，我今天挨了飓风一顿揍，要在他身上补回来！”

    大屁股两只手使劲攥了攥，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断头旅馆的大厅里人头攒动。累了一天的尤皮特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气氛很热闹。大屁股和乔走进来，遭到了不少白眼。看来擅闯禁地的事，弓头村的人都已经知晓了。

    “闪电还没回来？”大屁股走到柜台前，问忙碌的角鹦。

    角鹦摇头。

    甘比诺和闪电在同一个小队，闪电没回来，证明甘比诺也没回来。

    大屁股转过身看着大厅，数了数人，发现只有闪电那个小队缺席。

    “该死的。”大屁股有些焦躁。

    “不急一时，喝杯酒吧，我请客。”乔倒了两杯威士忌说道。

    门被推开，进来三个人，是那两个印尼人和老哈维。看得出来，他们喝了很多酒，脚步踉跄。两个印尼人跟哈维道别，打着嗝回房间了。

    “你可是稀客。”角鹦看着哈维笑道。

    “是呀，好久没来了，你越来越漂亮了。”哈维对着角鹦吹了一声口哨。

    “你们怎么混在一起？”乔看着两个印尼人的背影问道。

    “他们去观察站向我询问北地的渔业情况，哈哈，两个有趣的人。我们喝酒聊天，投机得很。”

    “他们一直都在你那儿？”

    “嗯，非常不错的人！”哈维笑着说，随后转身问角鹦，“有扳手吗，大号的，我得回去修理发电机，那破玩意儿坏了。”

    角鹦找出扳手递给他，哈维接过揣进兜里，也要了一杯酒，一口干掉。

    “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角鹦看了看外面问。

    “没办法呀，发电机不修好，数据就中断了。”哈维向大屁股和乔点点头，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出了门。

    “总有一天，这家伙会把自己喝死。”大屁股道。

    哈维离开后不久，外面传来了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满头大汗的闪电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尤皮特人。大屁股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在人群中搜索甘比诺的面孔。

    “甘比诺呢？”大屁股大声道。

    闪电快步上前，声音颤抖：“正要跟你说呢，警长，甘比诺失踪了！”

    “失踪了？！”大屁股手中的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一把揪住闪电，“失踪了，什么意思？！”

    闪电被他勒得呼吸急促：“我们沿着东北方向搜寻，都快到冰原了。在一片林地里休息时，甘比诺说去撒尿，去后久久不回来，我去找，发现人没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没了？！”

    “我怎么知道！我们把周围都找遍了，一无所获！”

    “他妈的！”大屁股愤怒道，“你坏了我的大事！”

    “难道是畏罪潜逃？”乔说。

    “很有可能！这个混蛋！”大屁股对闪电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叫上全部的人，跟我去搜！”

    “全部的人，什么意思？”

    大屁股拔出枪，咬牙切齿：“全部的人，就是所有的人！就是每一个人！我要抓住这个混蛋，剥了他的皮！”

    昏暗的夜晚，寂静的北地丛林喧嚣起来。

    上百人冲进林地，火光闪烁。队伍中甚至有尤皮特人用于捕猎的猎犬。人的喊声和狗吠声此起彼伏，栖息的飞鸟吓得不轻。

    大屁股拎着枪冲在人群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咆哮：“没用的东西，大活人你都能丢了！你不是尤皮特最敏锐的猎手吗？！”

    “甘比诺是人，又不是他妈的野兽！”闪电也很生气。

    “见鬼去吧！你们尤皮特人都见鬼去吧！”

    队伍在奔驰，向着东北方向的林地跋涉。

    “那个混账失踪的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大屁股问。

    “二三十英里。”

    “二十还是三十？！”

    “三十！”

    “我诅咒你，闪电！我明天就跟飓风学你们的狗屁巫术，我要变成水獭怪咬死你！”

    两个人骂骂咧咧，走在旁边的乔连连苦笑。在爬上一片矮坡之后，乔突然抓住了大屁股。

    “怎么了？！”

    “警长，似乎有人。”乔指了指对面。

    大屁股狂喜：“在哪？！”

    “那片树丛中，刚才有人影晃动了一下。”

    “熄灭灯火！分头包抄，不能放跑了那个混蛋！”大屁股喝道。

    灯火顿时熄灭，昏暗中的尤皮特人四散开去，如同他们往日捕猎时一样，好似一只只敏锐的郊狼。

    夜空中绚烂的极光流动着，在树林间洒下变幻的影子。空气凛冽，冻得枯死的树木发出啪啪的声响。

    大屁股舔了舔嘴唇，带着乔和闪电猫着腰摸过去。小心地拨开灌木层，很快，他们发现了幽暗中晃动的人影。那人影走得很快，径直朝这边来。

    大屁股对乔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藏在树后。人影走到眼前的时候，大屁股飞身扑了上去，将他压倒在地。与此同时，雨点般的拳头落了下去。

    “妈的！你跑呀！跑呀！杀了人，他妈的还想跑！”

    那人发出哀号声，拼命挣扎，但大屁股沉重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根本让他动弹不得。

    警长，这声音似乎不是甘比诺。”乔走过来大声道。

    除了他还有谁！这个混蛋！”

    乔打开手电，刺眼的光芒照亮了周围，他们愣住了。

    的确不是甘比诺。

    那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白人，满脸胡须，穿着一身鼓鼓囊囊的棉服，酒糟鼻红彤彤的。

    “警长，我们抓住一个家伙！”不远处传来病狼的喊声。很快，另一个倒霉蛋也被带了过来，他的年纪和红鼻头相仿，穿着一身破旧的绿色军用连帽大衣，只有一只眼睛。

    “抓错人了？”大屁股尴尬无比地说道。

    红鼻头似乎并不介意自己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揍，他看着大屁股身上的警服问道：“你是警察？”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揍你，你要想投诉我的话……”

    “找的就是你们！”红鼻头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大屁股的手，“警察先生，有怪物杀人分尸了。死得好惨，在一头麝牛的肚子里！”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清楚点。”

    “我们发现一个死人。”独眼冷冷地说道。

    大屁股和乔相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极光悄无声息地快速变幻着，星光被薄云和树丛分散。一棵粗壮的云杉倒在一边，上面蹲着一只山猫，冷冷地看着这边。

    大屁股弯下腰，剧烈地呕吐着。他身后的不远处是那头巨大的麝牛尸体，四周散落着内脏，在灯光的照射之下，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格外引人注目。

    乔戴上手套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对尸体进行检查。

    “真是悲哀呢。”红鼻头坐在树根上，对大屁股道。

    “可怕。”独眼看了看山丘那边，“那东西又出现了。”

    大屁股直起腰，想跟独眼说话，胸中又是一阵翻涌，再次吐得昏天黑地。

    过了一会儿，乔走过来。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极光，点了一根烟。

    “是甘比诺。”

    “怎么死的？”大屁股掏出手帕，捂着嘴。

    “后脑勺遭受钝器重击，颅骨破碎，一击毙命。然后……分尸。”

    “凶手有没有留下线索？”大屁股问。

    乔摇摇头。

    “怎么可能会留下线索呢？又不是人杀的。”独眼冷笑。

    “是呀，绝对不会是人杀的，来的路上我就告诉你们了。”红鼻头大声道。

    “你们看到水獭怪了？”大屁股问。

    红鼻头缩着身体：“没有。但我们发现了那东西的脚印，就在河对面。”

    “我去看了，脚印和我们之前搜寻莫妮卡时发现的一模一样。的确是那东西。”这时，飓风快步走过来，他的脸色很不好。

    “你们怎么这么确定是水獭怪杀的呢？”大屁股怀疑道。

    “这种事情，只有那东西才能做得出来。”独眼似乎不想深入这个话题，转身走开了。

    大屁股看着飓风。

    “一般来说，水獭怪会在黄昏或夜里用哭声引诱人过去。那哭声极有诱惑力。然后它跳出来将对方杀死，分尸。通常它会吃掉，但有时也会将尸体塞入大型动物的肚子中。”飓风说。

    “为什么？”

    “一是为了储藏。北地天寒地冻，食物放在动物的肚子中能够保持柔软。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报复。”

    “报复？”

    “我跟你说过，水獭怪是违背了与巨鲸的神圣誓言而被惩罚的失去灵魂的人。他们仇恨世界上一切活物，尤其是人。在尤皮特人的传说中，人的身体是承载着灵魂的器具，是带着我们的灵魂通向神殿的航船。身体破碎了，灵魂就只能永远迷失在黑暗中，成为水獭怪的奴仆。”

    飓风看着远处的那堆碎尸，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下，道：“事实上，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这两年来，像甘比诺这样惨死的人有好几个，只不过那些可怜的家伙都是尤皮特人。”飓风叹了口气，“弓头村，就有四个人这样死去。”

    “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你们不报警？！”

    “这是我们的事，和你们无关。”飓风坐下来说，显得十分疲惫，“两年来，北地尤皮特各部落人心惶惶，很多人找来，希望我能处理此事。但实际上，我也无能为力。”

    “身为大巫师，你竟然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你的神力呢？”大屁股道，语带嘲讽。

    “我做了很多次法事，虔诚地向巨鲸祈祷，但得不到任何回应。后来我明白了，这是巨鲸降下来的惩罚，我们干了坏事，逃脱不了。”

    飓风的话听起来十分悲观。

    乔把独眼和红鼻头叫到一边录口供，大屁股走到飓风跟前，和他肩并肩坐下。

    “有些事我得问问你。”大屁股说。

    飓风默不作声。

    “你们的禁地里，就是我今天闯进去的那片坟地，有一排崭新的坟墓，埋着十几个人……”

    话还没说完，飓风蓦地抬起头。

    “我已经被你狠揍了一顿！我现在是以警长的身份问你！”

    “说。”

    “我看了一下条石，发现那十几个人都死在同一天，两年前的9月30日。”

    “有什么问题？”

    “十几个人死在同一天，怎么回事？”大屁股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问。

    飓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脸上露出悲怆、后悔的神情，嘴角抽动着，最后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事情发生在夜晚。”良久，飓风开了口。

    大屁股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扬了一下：“晚上呀……”

    “那是捕鲸季的最后一天，我们还有一头鲸的名额没用完。当时鲸群快要迁徙完毕了，我们坐在船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海面，等待最后的一群，或者最后一头鲸路过。”

    “在哪里？”

    “恶魔岛附近。”飓风深吸一口气，“那晚，我看到了最绚烂的极光……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极光吗？”

    “据我所知，好像是地球磁层或太阳的高能带电粒子流使高层大气分子或原子激发而产生的。”

    “得了吧，那是你们白人胡扯的说辞。”飓风摇头，“在尤皮特人的传说中，那是巨鲸的灵魂。”

    “灵魂？”

    “嗯。将身体无私奉献给我们的巨鲸的灵魂。它们在天空中遨游，像在大海中一样。”飓风笑了笑，“那天晚上的极光漂亮极了，一定是很多很多巨鲸的灵魂聚集在一起，集体出行，在空中舞动嬉戏。”

    飓风看着大屁股：“看到那些极光，我就知道我们应该会等来最后一头鲸。”

    “然后呢？”

    “的确等到了。”飓风的笑容凝固住，“一头巨鲸，一头我这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的巨鲸！”

    “弓头鲸？”

    “不！绝不是弓头鲸，要大得多。它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从深海浮现，犹如一座雪白的巨大冰山！”

    “你是说，那头鲸是白色的？”

    “是的，一头罕见的白色巨鲸！”

    “上帝，据我所知，世界上好像有一种鲸叫白鲸吧？”

    “不是那种白鲸，它浑身斑白。后来我想，应该是蓝鲸或者长须鲸，但似乎和两者又都不像，它似乎比蓝鲸还要大一些。北地的海向来是弓头鲸的天堂，但早先也有一些蓝鲸，我的祖先们就捕获过。但因为你们白人的肆意滥杀，这种巨物已经在北地消失多年了。”

    “一头白色的比蓝鲸还大的鲸？天呀！奇怪！”

    “我们都呆住了。”飓风的声音颤抖着，“在尤皮特人的传说中，拯救我们祖先、与他们定下契约的那头巨鲸就是白色的……那一刻，我们放下了手中的标枪，泪流满面地跪在船上祈祷。我们亲眼看到了伟大的巨鲸！”

    “然后呢？”

    “它攻击了我们。”

    “攻击了你们？它不是你们的神吗？为什么还会攻击？听说鲸的脾气很温和。”

    “我也不知道。”飓风捂着脸，“或许是因为愤怒吧。”

    “愤怒？”

    “它的身上伤痕累累，之前肯定受了不少罪。那些伤口来自人类。”飓风低下头，“巨大的身躯搅动着海水，天翻地覆！我们的船如同叶子一般飞向天空，随后被它那巨大的尾巴拍得粉碎……”

    大屁股张大嘴巴。

    “等它悄无声息地消失于海地之后，我们捕鲸队所有的船都不见了踪影，海面上混乱一片……你在禁地看到的那十几个人，就是这么死的。”

    大屁股呆住，他愣愣地看着白鲸，沉浸在这不可思议的故事中，不过很快，他摇了摇头。

    “似乎不对呀。”大屁股嘿嘿笑了两声，“在禁地的条石上，我看到了一个死去的人的名字，白鲸。”

    飓风陡然抬起头。

    “我很清楚你们尤皮特人取名的传统，现在村里的那个孩子也叫白鲸，两年前他十三岁，和死的那个白鲸一同生活在村子里，但你们不可能会有重名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屁股的目光十分锐利，刀子一般盯着飓风。

    “墓碑上的那个人的确是他，是村子里的那个孩子。”飓风说。

    “啊？”大屁股蒙了。

    “那天晚上，他就在我的身边。”飓风摊了摊手，“他是我选定的接班人，是下一任的北地大巫师，所以必须了解、掌握尤皮特人流传已久的捕鲸传统。”

    “那就是去实习的了？”

    “可以这么说。遭遇巨鲸的袭击后，我们都落水了，他也不见了。后来我们在海上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以为他死了。”

    “所以你们为他立了一座坟墓。”

    “嗯。坟墓里放进了他的一套衣服，找不到尸体，只能这么做。”飓风咳嗽了几声，继续道，“但是几天之后，他回来了，毫发无损。据他说，当时他被巨鲸拍晕，无意识间抱着一块木架皮舟的木板摇摇晃晃漂到了恶魔岛的一处海滩上。”

    “这小子命真大。”大屁股咂咂嘴巴道。

    “是呀，他毕竟是下一任大巫师，我想是巨鲸放过了他。”飓风笑道，“毕竟是尤皮特人的神，即便我们犯了错，它也不会赶尽杀绝。”

    大屁股点点头。

    飓风起身看了看四周：“警长先生，有时候我想，我或许是尤皮特人最后一个大巫师了。”

    “为什么这样说？”

    “时代变了。”飓风惨淡一笑，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

    大屁股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我年轻的时候特别痛恨白人，我认为一切灾难都是你们带来的。你们大肆捕鲸、滥杀生灵，疯狂掠夺这片土地上的财富，把我们变成奴仆，更引诱我们中的一些人成为可恶的背叛者。”飓风咬牙切齿地说，随后眼中涌现出泪水，“可后来我想，即便不是你们白人，世界总还是会变的。”

    大屁股没有说话。

    “白人有句话：人是万物之灵。其实这是一句屁话！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一个人和一条鱼、一头熊甚至一只虫子，没什么区别。我们靠着其他生灵的养育成为最强大的存在，然后便忘记了它们赋予我们的恩情。我们恩将仇报，凌驾于众生之上，自诩为王！”飓风有些激动，身上的青铜挂件叮当作响，“人这东西，是多么可悲呀！”

    大屁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白人不出现，尤皮特人也会有背叛誓言的那一天。有人会有意地遗忘神圣誓言，为了所谓更好的生活举起屠刀……”飓风苍老的脸在极光的映照下满是无奈之色，“可是呀，警长先生，人类自诩为王，但从来都不是！与自然相比，人类太渺小了。自然忍无可忍的那一天，会带来毁灭性的报复。”

    “是呀，战争，瘟疫，洪水，地震……”大屁股喃喃道。

    飓风指着周围的林地说：“对尤皮特人而言，报复已经来了。”

    “你是说水獭怪？”

    “还不够吗？”飓风冷笑，“这东西原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现在已经现身了。这是巨鲸的警告，是惩罚的开始。警长先生，总有一天，尤皮特人会在这片土地上消失，就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老头的皮衣在风中抖动着，发出呼啦啦的响声：“总有一天，人类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像尤皮特人遭遇过的一样。”

    “飓风，你说的好像有些悲观了吧。”大屁股起身道。

    “或许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末日一般的场景，我不会看到。我马上就要死了，马上就要面对巨鲸的灵魂，我会向它忏悔、祈求，请它饶恕我犯下的错。幸运的话，我的灵魂会和祖先在一起，置身星光照耀的神殿之中。但是你们呢，你们的后代呢？”两行浑浊的泪水从飓风脸上滚落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亘古吹拂这片土地的风声。

    空中绚烂的北极光不停变幻飘动，那无数正在吟唱、遨游、嬉戏的巨鲸的灵魂，正缓缓拂过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