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加冰的冰美式
繁体版

曼城的夏天终究是来了

    曼城的夏天终究是来了。

    这滚烫的季度降落在一个烧灼的晌午,自此发扬光大叫嚣着烤干皮肤纹理缝隙的所有湿气。

    判断这年即将度过平淡的“夏令时”还是有名堂的夏天,在于大清早睁开眼时窗影的投射,午后室外空旷的肌肤之亲,徒有其名的夜晚乍然一现的橙色暮光,在一个错位的时间点也罢。

    这儿的夏天终于来了。梅开二度地来了。

    白桃混迹在众人奔赴考场的五六月,她走得很慢,像在霸凌手头的笔记本,和嘈闹临阵磨枪背诵的人堆不合。

    一到了考试她就无法聚精会神,不是想考完该玩什么去哪儿,她本身也没有什么活动,就这么几个在旁人看来和坐牢没区别的寻常休闲,但这些脑区神经细胞她尽最大努力还是无法在大学两年的洗礼之后接纳它们。白桃时常在想,自己是个碳基生物,她研究自己这个物种的思想,但不是那种思想,是思想这个动态过程的生态机理,她记不住,学不进,她的脑子在阻止她学她自己的脑子。学出一种“今天死一死也无妨”的人生观,难怪学不了了,你在给你的脑子发出脑死亡申请,你越学明白一点儿,多捋顺一根脑神经,它们的死就更容易一点,被你拿捏。你的脑子器官又不傻。

    期末考试月白桃都在工程楼最隐蔽的顶楼泡着。这个地方是之前刚分手那会儿和老F聊到的,一个被渣一个追人失败且发现室友K的阴暗面背叛,两个倒霉催组成某种奇特的阵线联盟,在这个不常有人问津的天花板下发疯,两个不容易专注的人一起学习。

    遵循去年在二十四小时图书馆泡发的原则,打坐到饿了就开始计算自己不吃东西能续航多长时间直到感受不到饿意。去年白桃成功达成每天和一些恶心巴拉的东西学到后半夜的时候基本上熬个一小时饿意就消失了可以继续正常学习,今年可能是没有什么干扰,所以她的饿意对她产生了恶意。不太容易饿因为去学习前就吃很饱再出门,带了小零食嘬一口,但最后一饿还是失去耐性——“tmd,学习这么烦人为什么不能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这不是挺合理的么……

    为了学业工作是不是该舍弃当下的心理和身体健康,然后赚取为了将来看病的钱,也说不定赚不到,或者在赚到这笔钱之前就噶了。这是整个考试季白桃和自己说的,活着,好好活着,别到时候还没踏上为了实现远大理想的征程就归西了。被逼疯非自然或者自然死亡。

    然后这漫长的一个月考试战线到了最后一局,白桃还剩最后一场考试的前一夜彻底放飞自我,多看一眼都受不了了。那几天的咒骂堪比分手后咒K的歹毒,当然了,她也没少祝愿K死得稀碎,不过是此时把这些咒怨送给了学科。

    最后一场考试前白桃的情绪到了极度亢奋的一个点,每天和安娜子发十几二十条语音咒骂眼花缭乱的课件,这门课不怎么认真上课的教授让对于未来急不可耐的白桃恨到骨子里,吃空饷既视感,她受不了那种西方工作的“松弛感”,在手头吃紧受苦的时候更无法稳定情绪。

    去年白桃和K在一起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考前大崩溃,去年哭唧唧,今年也一样很崩溃,今年是语出惊人,骂得很脏,听者闻风丧胆的狠毒。

    然后考前十二小时,白桃延迟的大姨妈不争气地爆发,早上九点多考试为了不睡过头白桃和安娜子都习惯性通宵,那天她俩一直发着消息,大约一个小时一趟,白桃说,刚和你讲完一句姨妈又难受给了一下子,这他妈的怎么考得好。

    所以几小时后白桃走出考场,去超市买了平时不太舍得买的火锅肥牛卷,回家开火麻溜地做了日式牛肉饭打包好去了工程楼,走到正在赶毕设的老F面前,往桌上一搁——

    “考完了,爆了,等通知吧。”

    这也不是白桃第一次给老F带吃的去学习地方,老F吃着这饭感觉很是滋味儿,这食材要不是白桃考炸了也不会报复性消费,白桃这人不就这样,情绪爆了就做手工炒菜平复心情,这个精工细活的过程在脑子里盘盘思路才得以规整。今天看来是想穿了,顿悟了,所以这火候调汁儿都非比寻常十分美味。

    是这样,这次期末考完试,白桃丝毫感觉不到卸下重量的透气。很奇怪,考得好与不好之前期末也不是考得好了每次都是一出考场就差不多可以死一死了的压迫,但都在隔日忘却,该干嘛干嘛。这次结束她不想听到有关于这个学科的任何字词,任何能联系到这专业的随便什么内容的东西她听到看到都躲得远远的,一丝丝回忆都不允许勾起,会要命的大喘气。回顾这个学期白桃并没有感觉到它过去了,这半年做的大报告大文章赶稿没少于之前的学期但就是没有实感,分数高低都无法打动她向上或下的精神(她一个学心理的就是不爱好好严谨用词这里就说精神不说心情不说情绪诶怎么着),她变成了一块木头,偶尔发个大火咒死讨厌的东西,之后稳定情绪在一个“无所谓你们想什么玩意儿谁骂我我骂死谁我就是癫”的水平一阵子,再回到一块木头。

    真想不到啊,从前那个逼逼赖赖的K想把她变成一个木偶,听话懂事臣服仰仗,但是要精致体面,不能讲女权,因为木质结构不讨论思想层面。木头不需要多少成本花费,反倒是拉出去溜一圈演一出还能回些银子。K又不是没露怯,当初给他办事儿他又不是没表达过自己老妈还挺开心这个女票谈谈挺省钱找转租还给他赚钱,女人操办起事儿还省心。好啊,好你妈——B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白桃之前的壮举一番,举报的大工程,举报工程人。

    对的,做代写赚钱是非法的,白桃最后还是处于正义(嗯对没有私人感情你信吗)收集的证据交给学校。这是对K所做的一切最合理的等价交换。

    学校回了邮件,证据打了波电话细节又抠了抠,算是给了准信儿更官方权威的工作人员开始查他了。白桃没有心,这是最好的,白桃很想杀了他,在他差不多日子飞回老家的那几天白桃都在默念祈祷飞机掉下去把他摔死,或者他妈给他乱吃热性补品(他妈是真挺无知儿子体热还吃孕妇补血的东西以毒攻毒是吧吃出鼻血满脸热泡)然后他吃死了。最好是他继续泛滥下去,然后被学校告知你被举报了,升学节骨眼上吓死他,心脏突发疾病或者什么人生顺利二十年突然来个暴雷吓得承受不了死掉了。想着好美这样的结局,happyending啧啧啧。

    白桃恨他,恨透了想要他死,白桃就是这样,一旦想要干什么就不会回头,想要他死就没打算微笑着看他继续活着。

    家里已经清理掉所有K有关的东西,他给的礼物也没几件,白桃给他的也不算多,但还是给了不少刚需的东西。这是老F告诉她的,虽然他理应不知情,但是当K提前回老家之后老F头一次认真审视长期被K占有的客厅,他看到一屋子残渣和K没带走的白桃给他的日常器物,他苦笑,守财奴最后那点不值钱的品质是物尽其用之后再谈“尊严”。

    白桃一个遗忘在K那边的手提小冰箱是她“动了杀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在老F送走K这尊瘟神前还闹了一死出。K扔掉一堆破烂衣服,也想随着一起处理了那个冰箱,美其名曰“她不来拿就是归我了”。老F心想,你个玩意儿人家怎么来得了。最后这家伙自己磨磨蹭蹭也没处理完,扔了一屋子破烂“拜托”老F帮他扔掉捐掉。

    这个冰箱白桃是不要了毕竟K用过恶心,但也是她花钱买的她的财产,K还真有脸,什么都是他的。

    你是一个木质结构的配件,简称木偶,你没有脑子你的东西就是我的,全世界都是我的,这样。他从来都喜欢把自己的位置凌驾于他人之上,从之前想换房子时候不考虑老F自动带入房东视角到对于白桃的各方面,喜欢干涉别人私生活佐以自己格局不如绿豆大的三观阴阳,扭曲事实的编排。老F说习惯了就无所谓了,白桃说那是因为没有感情,没有身份必要性,就没什么在乎的。和这样的人在一块儿就是会出现身份所需的站队困境,白桃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站在他那边,随之而来的是要背负一种被抨击不像女友该有的样子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大义灭亲因为不够亲,白桃清楚两人并没有很亲密,越到后来越是这样,甚至是一开始K渴望的肌肤碰擦都是她违背本心的一些满足他需求罢了,牺牲多大,恶心巴拉的心思凭什么要她配合,他做什么对得起她了值得这样被满足,何德何能。

    收拾屋子搬东西到安娜子那边寄放,白桃扔掉了和K旅行时候穿过的毛衣还有之前在他家放过备用的一身针织衫,刚谈上买的也是当时最常穿的那双puma鞋,全扔了。小冰箱白桃说随老F处置他想要留也行。老F没功夫思索留不留这物件,眼下最熬人的事情是K突然申请到了帝国理工不留曼大房子二缺一这个烂摊子让人牙痒痒地恨这个世道不公——自己飞得远了烂摊子永远留给别人,关键是这个烂摊子关系到别人得失,直接的。

    时隔五个月,白桃踏进了这间屋子,在K滚蛋之后。前一夜她找不到抽真空的筒子,这是她爸用了很久给她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就在打包东西时候发现自己真空筒没了,好像去年借给K之后就不记得了,白桃的血压一下升上去了,气不打一处来。

    问老F有没有见过,会不会K留的一堆东西里有这个,F说不确定,你来看你认得自己东西吧,要是真没有那就是这家伙物尽其用之后昧下了,贪心小人又不是干不出。

    白桃就这样,合理地去。

    K的卧室搬空了,客厅倒是堆满了废物,他把衣服几乎都打包要处理了,全都留在客厅扔给老F。老F一人解决不了,押金交了的房子还得找个别的室友填补空缺,K自己也不管不顾。最终还是要找小红书,白桃提出帮老F发帖,用她自己那个号,前脚通缉K后脚找合租顶替他,最终一年又一年,白桃还是在收拾K的烂摊子,同样的找转租,同样的收拾屋子。

    搬了些许东西扔了废物垃圾,白桃在K房间的空床垫上坐了下来。很神奇,她踏进这间房子的时候并没有回溯到最杀人诛心的那天夜里,她回忆起了那一整年的感觉,这屋子太熟悉不过,每天放学会过来,连连寒夜锅锅炒菜的烟火气,每一天的近乎复制黏贴的场景说明了这一年日子的浓淡,K的存在却像是被抠出去了,每一个场景都塞不进多一个人,回忆上不来。

    “很像家庭剧演到最后家破人亡,然后剩下的人时隔多年回来看了看空掉的故居。”白桃和老F坐在餐桌前歇会儿,白桃环顾四周说道。

    从前还不是无知地说过那句,这个地方形成了一个小家。

    去机场那天早上找安娜子汇合一道走,打车的路途白桃说和去年开得一模一样,安娜子问,哪一回。

    对哦,这条路开过两回。

    白桃在曼城两年,第一次落地适合安娜子飞到伦敦坐火车过来的,回国那是大一结束一个人打了车去曼城机场,从K家放完东西老F送她走(K早一天滚了已经),那天也是早上这七点多光景,同样二号航站楼;第二次开这条路这个方向是去年底,和K唯一一次旅游,北爱尔兰,凌晨三点的出租车去机场,太早了K起床气过剩,前一夜在白桃家睡了没三小时白桃没睡把床让给他了,总要留一人醒着防止睡过头,白桃不敢发声音生怕他啧啧不耐烦,到点起来白桃给他煎了鸡蛋烤面包,吃完利落出门打车,路上白桃想和他讲今日安排(怎么像汇报工作),他嘟了句:

    “别吵。”

    然后白了一眼,白桃白了回去(她眼睛大占理),转眼珠子的路径中和后视镜的司机对上了眼。

    白桃记得当时司机看了看“闭目养神”的K,是位中东大叔,看到白桃后咳了一声,操着语调上扬的英语口音骂了句拐弯经过的车,这差点撞上路障的,这儿经常有不长眼的瞎开的家伙……这几句把K的“禅修”打断,K倒是哈哈嘿嘿迎合得挺得体。回头继续“冥想”时候,白桃看向后视镜,冲大叔点了下头。大叔微笑,回应白桃看起来“不太聪明”的表达。

    安娜子听完白桃这段,咂嘴,这逼逼赖赖的男的,好在这位司机大叔说了句话,不然怄一路恶心,早餐还没吃饱呢……

    这趟车也是中东大叔开的。两人者才意识到,不过这也是曼城最常见的Uber现象,就像白桃第二次的回国飞机和第一次选的一样航班,落地BJ转上海,如果没记错飞机餐一模一样,BJ飞上海的登机口居然还都是同一个。

    今年不用在北京机场里例行公事打给谁,白桃安安心心地逛了店铺,她喜欢故宫文创。买了全家的咖啡三明治大口吃着,她想象过戏剧化地边吃变流眼泪啊回家了故土家乡啊一年受苦了终于……结果情绪还没编造酝酿出来已经吃完了。

    顾及的事情少多了,爽。吃的可以选自己喜不喜欢,没人计较你有没有太瘦柴火棍或者不自律长肉,大口吃东西不代表教养好赖,做木偶矫枉过正,就比如说不喜欢吃火腿片不代表挑食,不喜欢吃的意思是不会主动选择不会在饿的时候想到要去吃这个东西,但如果有时候没那么多花样可以挑拣我吃我没有感情地吃没毛病。白桃吃到最后一口三明治的时候,停顿了,笑了出来。想到去年坐这班飞机吃到飞机餐的牛肉饭,因为K不吃牛肉吃鸡她不得不半年没碰牛肉吃不爱吃的鸡肉,然后吃个飞机餐吃到熄灯后偷偷哭得停不下来就觉得,好笑啊,好好笑啊——

    刚才三明治就该热一下的,回国了第一口还是冷食白人饭,好好笑啊。

    这逻辑好像也没啥关联。

    好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