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觉得有些眩晕。

    连长高城，那个死看不上的他的人，现在正端着一饭盒的酒，要向他敬酒。

    “许三多，表现不错啊！继续保持！”

    说完，高城就先喝了。

    看着木楞的三多，十三提醒道:“许三多，连长敬你酒呢！”

    许三多这才如梦方醒，慌忙的端起饭盒喝了，反应迟钝的他没品出这酒是什么滋味。

    但三班的人却都在笑着，心中都很明白:“三多在连长心中有地位了。”

    成才看着这场面，这位曾经的“天马”有些不是滋味。

    骡子竟然已经跑到了他的前面，而大鹏更是飞的不知超过他多少。

    自恃其高的成才，难受极了。

    他这天马的翅膀本就是自己加的，现在他决定换个地方奔跑。

    “连长，我敬你一杯！”成才也端起一个饭盒，酒倒的满满当当。

    高城自然是来者不拒，和成才碰了一下。

    道:“成才，你也不错！这次演习虽然没有建功，但对手毕竟不一样……”

    对于成才，高城还是很看好的。

    那怕这个兵，经常揣了三盒烟。

    十块的红塔山敬给排长、连长，五块的红河是让给班长、班副，两块的春城拍给了普通战友。

    七连也就这么一个，但哪个连没几个这样的兵？

    人是有些世故，有些钻营。

    但他一直把这种行为，看做是他想要积极进步的表现。

    七连怕什么，就怕不思进取，就怕安于现状。

    只可惜——

    成才喝完酒，虽有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

    “连长，我要走了，去红三连。这是我私底下联系好的！”

    “什么？你要离开七连？”

    高城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七连所有的战士都愣住了！

    钢七连五十一年的连史上，竟然出了一个主动跳槽的兵。

    特别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这样的一个背景下。

    成才的举动，无疑伤了七连所有的人！

    这场败仗，没有打击到高城和七连。但来自成才的背刺，却让高城和七连受到重创。

    “滚！”

    “七连不需要你这样的孬兵！”

    “……”

    成才犯了众怒。

    这样的话语，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有意无意的传在他的耳朵。

    成才离开七连的那天，天空下着雨。整个七连，除了许三多没人送他。

    他准备留给战友们的塔山，也没有送出去，七连将他排出了七连序列。

    大雨中。

    他对许三多说:“我后悔了，其实从我当着全连的面说出那一番话后，我就后悔了。”

    说完，就痛哭流涕。

    许三多到底是成熟了，安慰道:“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成才，以后的路，还要看你自己走！”

    将成才送出连门口，三多就折返了回来，不是他不想多送几步。

    而是，这一天也是他的班长离开的日子。

    十三要回家了，军校开学还有半个月，高城特批十三可以先回趟家，然后再直接去军校报道。

    三班宿舍。

    战友们依依惜别。

    连长、指导员、一排长都聚在这里，千叮万嘱。

    和落寞离去的成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三多看着这场面，为好友惋惜不已，“原本成才也可以这样离去的，可惜路被他走窄了！”

    “到家后，别忘了给七连打个电话！”指导员嘱托道。

    一排长拍了拍十三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等你回来，一排就交给你了！”

    几个和三班关系不错的班长，也是来了三班，和十三告别。

    “三班长你要不在，我们可就不客气了，优秀班集体已经在三班挂的够久了……”

    这声声的亲切话音，让十三一时间难以自己。

    三班战友们，虽然已经和十三告过别，但此时被场面感染，再次想要凑前。

    高城心里很欣慰，却强横的破坏了让人感动的场面:“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十三还怎么坐火车？”

    众人一愣，这才反应到时间快到了。

    伍六一急忙道:“对，赶紧帮班长拿行李！”

    许三多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十三的行李，“我拿着呢！班长，让我送你一下吧！”

    十三笑着看了眼高城。

    高城瞥了一眼许三多，笑道:“行李都被他拿起来了，我还能不同意？”

    “谢谢连长！”

    许三多闻声，笑的露出了小呲牙。

    高城摇头一笑，他手指了下伍六一。

    “六一也去，和我一起送三班长，其他人就散了吧。”

    未罢，他有对其他人摆摆手，“三班长又不是不回来，半年后就又见面了！”

    一众人这才放下了汹涌的的热情，目视着十三的离去。

    十三坐上了连部的吉普车，心中空落落的。

    “再见，钢七连！”

    七连的人没想到，但十三自己知道，他是回不到七连了。

    军改即将拉开帷幕，这不是演习，十三还可以拼一把，为七连搏一个还算体面的结局！

    高城三人一直将十三送到了火车上，终究到了最后的离别。

    “给家里人带好！”高城挥手道，心中萧瑟，这是他现在最看中的兵。

    伍六一默然挥手，心中不舍，这是他最佩服的战友。

    三多更是安静的连挥手都忘了，心中落寞，这是他不想离开的班长！

    隔着车窗，十三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逃兵。

    在七连即将军改的时刻，在全连人还在坚守的时刻，他提前一步离开了战场！

    可他能做什么？

    起身立正，十三对三个战友军礼！

    站台上。

    同时的，三个标杆一样肃立的军人，抬手致礼！

    来来往往的乘客们，望着他们就像是看着一座座丰碑。

    他们知道，这样的的岁月静好，背景中总有这一抹军营绿色！

    一路无书。

    两天后，十三回到了那个小山村。

    在华夏大地上，这里籍籍无名，却是十三无数年来的牵绊。

    一条只容得下单行的水泥路，两排挺拔的白桦树，十三提着行李走着，心里难免有些近乡情怯。

    万年之后的回故乡。

    村口小卖部的门开着，红婶就坐在门口，手里抓了把瓜子磕着。

    她依旧的打扮土气，却有着不符合这乡间的白皙皮肤。

    红婶其实年纪不大，也就三十来岁，可在这小山村已经是奶奶辈分的人了。

    小山村不大，并没有与世隔绝，但生人还是来的不多。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那个身穿军服的身影，直到近了前，她才认出。

    惊讶道:“这位子弟兵同志，你是？十三？”

    “红婶，吃了吗？”十三驻步点头笑问。

    亲不亲，故乡人。

    十三只觉得亲切。

    红婶起身，看了眼十三的装扮，心里头一时不敢相信。

    夸张道:“都是军官了？我就说，哪来的子弟兵！还真的是你啊，咱们村里的娃子们，就你有出息！这是放假了？”

    红婶说话时，手上还带着一些动作，这乡间的话语风格，总是这么的粗鲁却又充满了亲昵。

    十三却只觉得亲切:“是哩，红婶。你先忙啊，我先回家看看老道。”

    “好！好！”红婶应道，说罢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等下，把老的衣服带回去。”

    “呃？”十三一愣。

    心说，老道可以啊！现在和红婶都不避讳了吗？

    就见红婶很快就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了一个提包。

    “这是我刚帮老道洗的衣服，你刚好带回去。”

    十三接过提包，对红婶更是客气起来。

    “多亏红婶照顾，不然老道也不知过得等有多邋遢。”

    心中也觉的含笑，他历经三世一直为老道担心，可实际上老道的日子过得安逸着呢。

    但也疑惑。

    老道和红婶的风流事，十三打小就知道，但红婶这样已经不避讳自己的，却是第一次。

    穿过村子，十三又路遇一些人，每人对他都很和善。

    这些人其实在十三的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可触景生情之下，又很快的清晰起来。

    甚至一些儿时玩伴，还热情的帮着十三拿起了行李。

    “十三，你回来啦？探家哩不是？”

    “来，给我。我替你拿！”

    十三一时间盛情难却，只能由着他们，也让十三这最后的一段路程，变的十分热闹。

    他们一起走向了后山。

    后山不大，坐落着一座小观，也就是十三长大的地方——清澜观。

    清澜观，也就十来间房子，呈八卦布局。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有玉皇殿、四御殿、三清殿，还有的清澜一脉的祖师殿，余下的就是伙房、杂物室、知客房，还有十三和老道的住房。

    清澜观的香火也是很旺，这都是乔老道操持起来的。

    在这十里八村，乔老道也算是奇人，除了风水堪舆、测字算卦、这些道门谋生技能外，他还是一个土郎中，靠着几个偏方还真治好了几个怪病。

    所以，老道在这里也算得上受人尊敬。

    进了山门，十三谢过了几位儿时玩伴，“你们先回吧，马上到饭口了。我这趟回家能搁家呆几天，咱们有空再聚！”

    “那都这儿，俺们先走，你别忘喽找俺们就行。你到时候，也跟俺们说说部队上的事，你都不知道，伙计门都可好奇啦！”

    “放心吧！”十三肯定了一声，笑着和发小们挥手。

    待回头，听到门口动静的乔老道已经是走到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