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小镇见到活人，而且是和自己熟络的人，镜心很高兴，但镜心还是很急切地对着虚弱的张先生问道：“小镇里的其他人呢？还有，先生你怎么成这样了？”

    张先生苦笑一声，蓬头垢面的头发里面是被曾经灼烧的裂痕，他苦笑着说道：“其他人应该都躲进黑市里面了吧，想不到那里竟成了小镇活下去最后的堡垒。”

    “那花丹呢？”

    “这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梁大夫说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和众人一起躲进了黑市里！”

    镜心一听花丹出事，简直感觉天打五雷轰地在脑袋里敲鼓，镜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一样，深深地往海底下沉，镜心心急如焚地欲要离开。

    但一走到门口，镜心猛地回头对着张先生问道：“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学生还有很多事想要请教。”

    张先生缓缓站起，吐出的热气被长发遮蔽，张先生将额头的发往后一撩，嘴唇发白，脸色苍白的他竟然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那请指教了！”

    两人相视一笑，走出潮湿的草屋，走向冰天雪地的风暴世界。

    在结冰的道路上，镜心对张先生问道：“先生，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先生无奈道：“体内的灵脉被打乱了，气在体内流不动，现在的我，差不多离普通人不相上下了吧。”张先生仰天长叹，继续说道：“这还不是最让我如此堕落的，只是每当看到现在的场景，就会让我脑海里回忆起一些不太友好的记忆。”

    “什么记忆？”

    张先生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是以前，哪怕是死我都不会再提起这个，但在黑暗的世界里，我自言自语了很多天，想了很多东西和道理，我想说出来也并不丢人！”

    “我到最后放弃了家族给我设定好的路线，我……和她私奔了，而且可能她还为我生了一个孩子！”

    镜心简直大吃一惊，看着有点颓废的张先生，镜心没有表现出现。

    只是问道：“竟然有老婆孩子，为什么还会逃到这‘天涯海角’呢？”

    张先生眼角出泪，强颜欢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镜心扬起头，雪变小了，山川被冰雪覆盖，宛如一座座冰山，树木被雪花绚烂，像一座座冰雕，而花叶的上面，是冰雪留下的霜，风雪飘飘，像仙女落山，很美，却也很悲悯。

    张先生思忖过后说道：“有些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做了对不起家族的事，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做了对不起那些曾经看好我的人，哪怕到现在，我还记得父亲口吐鲜血时的场景，他一直认为我是家里最听话的，最有望壮大家业，继承他衣钵的人，但在我和公主大婚的那一天，我逃婚了，当然，我也入狱了，本应该判死刑的我在父亲的努力下竟然活着出来了，只是当我穿着囚服出来时再见他，已经白发垂腰了，脸上也多了未曾有过的白眉，他只是微微一叹，没有说我什么，便带我回家了，大哥，二哥很震惊我的表现，当时一大家族都聚在了一起，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一道道目光像一把把利剑一样刺穿着我的心脏，我当时觉得还不如死在牢狱里算了，我微微抬起头来，娘亲是泪流满面地望着我，父亲是沉着脸一句不言，大哥二哥也都微微屈折身望着我，而大多数人，都是脸部狰狞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的心后悔了，我后悔逃婚了，我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了，我……后悔去爱上一个良家之人。”

    “我……对不起那些爱我，给予我厚望的人！”

    镜心问道：“就因为这样，所以你逃过来了？”

    张先生淡淡一笑地摇了摇头，说道：“之后我在朝廷上是混不下去了，朝堂之上，我的流言蜚语像炮弹一样砸着我，而且那时的圣上也非常讨厌我，他觉得我太孤傲了，竟然觉得一个良家之女竟然比不过他的女儿，他很生气，恨不得当场杀了我的那种，在这做朝廷我怎么可能施展才能，被逼无奈，我去当兵了，当时消息一出，可谓是震惊国门，不过也是，一个读书生去打仗，也的确蛮可笑的，但其实我也没有办法，我深爱的女人，也就是韩琴，她被官兵抓了起来，虽然被放了出来，但终究是活在流言蜚语里，当时国规里有一条‘便是不能对军人之妻传流言蜚语和骚扰’，为了保护她，我去当兵了，不过刚开始也就那样，硕大的兵营，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的，大家那时可能有点佩服我，但也只是在心里想，如果和我说话了，恐怕在这军营里就混不下去，当时的大将军是我那未婚妻的亲舅舅，如果没有出现那种事，我恐怕还得叫他舅，而不是将军，他时常刁难我，但我从不和家里人说。”

    “以至于我在军营里混了两年，而且很少回家，但我并不上战场，因为我当时家族也不希望我死在战场里，他们还是希望把我拉回到朝廷上当一个文人，也不知怎么的，突然皇帝就死了，而且我那个发小还顺顺利利的当上了皇帝，显然是用了一些非法手段，但我并不在乎，说是好笑，我运气也挺好的，那个刁难我的将军死了，在战争里死的，我被我那个，也就是当今的皇帝封为了大将军，而且我还跟一个黑衣人学了一些兵法……”

    镜心脑袋一惊，问道：“黑衣人？”

    张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当时他就在一处简陋的陋室里卖书，我当时只是可怜他，随便想买一本，可结果他却笑吟吟地递给我一本叫《孙子兵法》的书，靠他，我的军队战无不胜，简直横扫诸侯！”

    镜心总觉得这里很有问题，但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卡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的丰功伟绩，家族再一次为我以荣，我也和我喜欢的人过上了一段长达五年的美好生活，但也许是我太强势了，又或许是我将兵权捏得太紧了，又加上我那位发小的身边有阴险小人说我坏话，怕我谋反，竟然故意骗我们军队进了荒漠，而敌人，则是像包饺子一样将我们团团包围，结果便是到最后的最后，竟只有我一人逃出，而我的命，是我那些久经沙场兄弟的后背和热血换来的，所以我并没有去自杀，我单枪匹马地杀了回去，我杀死了那些曾经和我有怨气的人，我杀了那些贪官污秽之人，杀了那些……也许是好人的普通人！”

    “我的家被大火一把烧成了灰，家中是数不胜数的尸体和焦肉，我亲耳听见别人说我的父亲和娘亲吊死在自己的卧室里，我的二哥被小人用后背刺穿，大哥被流放到荒郊野外，而我的爱人，她当时也怀有身孕，好像伴随着一个外嫁的公主，嫁到了江南！”

    “我的利剑划开了金碧辉煌的皇门，剑锋上是滴血的鲜红血液，我身上的戾气冲入云霄，我的刀剑刺穿了几乎所有人的心脏，但我却没有杀死我那个发小，因为我想起曾经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给我说过的一句话‘一人臣子，终身忠义！’我问他，那如果皇上要杀我们全家，我们还要当他的臣子吗？他回答道：‘如果真有一天，皇上要灭我们满门，那自然也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才导致如此，怨不得圣上’，我大笑起来，在宫廷里大笑起来，我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那座承载我上半辈子的国家，之后我拼了命地在江南寻找韩琴，可事与愿违，江南如此之大，我终究是在大海捞针，但我还是坚持了三年有余，当时我也已经感觉自己年老色衰了，绝望透顶了，觉得韩琴已经死了，我的心也死在了那场熊熊的大火里，死在了那场我本应该引以为荣的战争里，因为风餐露宿，身体也时常感染风寒，最后我去祭拜我那些死去的战友时，有一个老阿叔告诉我，往前走十多公里有座叫‘世界尽头’的村庄，那里的人都是以前大家族被抛弃遗落之人，在那里，没有人会问你的过去，在哪里，时间变得毫无意义，在那里，是心埋葬最好的地方！”

    “所以你就来到了这里？”

    张先生微微一笑，说道：“对啊，所以，现在的我，其实早就是死人一个了啊！”

    镜心没有再问什么，而且目的地也到了。

    风雪覆盖了黑市的洞口，想来这也是为什么小镇里的人要躲进黑市的原因。

    先去黑市而不是梁大夫那，是镜心提出来的，原因很简单，镜心觉得花丹很大几率也在下面躲藏，而且梁大夫家里张先生挺远的，都快半个小镇的距离了，先去近的，再去晚的，时间效率能快一点！

    张先生环绕着四周，叹息道：“好像没有路口进去了，洞口都被大雪封住了！”

    镜心会心一笑，径直地往一处斜坡二而去，见到被雪覆盖的夹板，笑道：“想不到花那点钱竟然对以后有这么好的收获！”

    张先生也发现了夹板，两人擦开面上的雪，便用力打开了夹板，下夹板之前，镜心用灵气将雪都覆盖了上去，比之前更加隐蔽。

    镜心缓缓地向下攀爬，张先生则是一跃而下，差不多到一半的时候，镜心也一跃而下。

    可结果，两人竟被八名士兵团团包围了起来，八名士兵手拿着长矛对准着镜心和张先生，张先生闭目养神间，灵气外泄，震动着四面八方的碎石，士兵大惊，有一个士兵眯着眼看了看张先生，觉得眼熟，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可是韩公的先生？”

    张先生低眯着眼，说道：“他很早就不是我的学生了！”

    众士兵收回矛，毕恭毕敬地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点邋遢的大叔。

    镜心从张先生后面走出来，众士兵直接宛如被鬼怪附身一样，失魂落魄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镜心，其中一个士兵瞠目结舌地说道：“你是，镜心？”

    镜心笑了笑，说道：“我回来了！”

    “怎么回事，难不成有人进来？”许峰身穿白金盔甲说道。

    镜心见到许峰，差点没笑喷出来，难免嘲讽道：“你穿大人的盔甲，真的好别扭啊，你这样能拿得起刀剑吗？”

    许峰自然很快就听出来镜心的声音，所以也被惊呆了起来，但很快便含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了！”

    鹤玉也缓缓走来，将手拉在许峰的胳臂上，说道：“怎么吗？”

    许峰笑道：“你看谁回来了！”

    鹤玉转过头一看，只见镜心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突然间热泪盈眶起来，捂着嘴说道：“花丹妹妹等到了，她，赢了！”

    见鹤玉和许峰这么亲密，镜心自然心领神会起来，但没能见到，还真是遗憾啊！

    但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镜心赶忙笑着说道：“鹤玉，请问花丹在你这吗？”

    鹤玉摇了摇头，说道：“花丹姐姐本来要来的，可梁大夫说她身体太弱了，不能接受空气质量不好的环境！”

    镜心感觉头发要炸开一样，赶忙往上攀爬，许峰拉住他，对他喊道：“去西边的那个隧道，那个离梁大夫家会更近一点！”

    镜心点了点头！

    但不知为何，突然心脏那里就刺痛了起来，宛如被一把利箭刺进去了一样！

    镜心捂着胸口，喃喃自语道：“等我！”

    ……

    花丹站在窗户旁眺望着远方冰雪的山川，花丹情不自禁地幻想着远边被冰雪冻结的瀑布，漫天遍野被霜包裹的花朵，还有……冬雪唱出的歌谣。

    花丹慕容一笑，不知在笑人间的美丽，还是笑自己以后的未来，又或者是在嘲笑自己的幻想和现在之间的差异。

    当雪不存在的时候，花丹总幻想着飞雪的到来，可一当风雪的到来，花丹又希望春天赶紧到来，但对以后的她来说……也许都毫无意义了吧！

    花丹将头探出窗外，闭目仰着头去迎接着飞雪，风雪在她洁白的脸颊上拍击，也许是老天都怜悯这个瘦弱的小姑娘，飞雪越来越少了，直到最后，好像没有在下一样。花丹含着微笑喃喃自语道：“雪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