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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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狱

    一

    “轰!喀——”漆黑的夜里,天边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把黑夜撕开一个裂口,空气中弥漫着水的腥气,大雨打在泥地上,“噼啪”作响,同闪电雷鸣相互应和,含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痛快感。

    深秋了,忽然的一场大雨把每一个人惊醒,狱警大声咒骂扰人的雷鸣,不会儿却又发出雷鸣般的鼾声,牢房里的人从床上爬起来,趁着狱警睡了,摩拳擦掌,掏出一副扑克牌。

    “今天玩什么?”年轻的犯人爬到另一个高个子的犯人床上,问。

    “斗地主吧!”戴眼镜的犯人道,然后也爬到那高个子犯人床上,开始洗牌分牌。

    “你呢?玩不玩?”年轻的犯人回头去看辛喾,问他。

    辛喾踮着脚,他把脸贴在那口开得很高的小窗栏杆上,痴痴地看着外面,大口大口呼吸着含带湿度的空气,那仿佛蜜酒,有浓醇的香气,他双手抓着栏杆,任由冰冷的雨被风刮在他的脸上。他没说话。

    “你在干什么?”那个年轻的孩子问他。

    “天,天真蓝……好蓝的天!多美啊。”他喃喃地说,嘴里含糊不清,眼睛眯了起来,神情迷醉地看向窗外,他用力扯紧栏杆,把自己更紧地贴在窗户边上。天边,又两道闪电划过。

    “这下着雨,哪里来的蓝天?是你瞎还是我瞎?”那高个子犯人嘲弄地说,低头理着手上的牌,顺手丢出一张红桃A。

    “不!不……不不不!天是蓝的!是蓝的!”他激动起来,转身向高个子怒吼出声,瞪大眼睛,满脸通红,浑身发抖,闪电划过的闪光把他的脸衬得越发狰狞,高个子只是扭头看他一眼,嗤笑一声,转身继续打牌。

    “嘘……”眼镜看看牢门,对高个子说,“别吵了,你跟他犟什么呢,他就是个傻子,别把警察喊来了。”

    辛喾把脸扭过去,眼睛迷蒙的向外看着那漆黑天上,一道道闪电划过。

    夜深了,被雷声惊醒的人又逐渐进入梦乡,“轰!”忽的又一声雷响过,这一声,似乎格外响。

    二

    清早,鸟站在围栏上轻轻叫唤,雨已经停了,天上却还结着厚厚的云,秋风混着水气刮过来,格外叫人发冷,两个狱警从食堂出来,把拳头塞在袖子里,耸着肩膀,呵着白气。他们路过校场,看见校场塌了一面侧墙,越过那片废墟,可以看见监狱外边的广阔田野,侧墙前的地上有一片焦黑的印记,隐隐还能闻见一股糊味儿。

    “嗬!这么大个洞!”狱警A瞪着眼睛,叫出声来。

    “啧,说是昨天晚上那个大雷劈的,哎哟,听人说这墙底下还住着一窝耗子,这下全让雷劈熟了。”狱警B撇撇嘴,向墙根吐出一口唾沫,那鞋底蹭了,说,“反正上头是下令了,下午就叫人把那口子堵上,我们只要看好了,别让犯人随便靠近,就没什么问题。走吧,别看了。”

    “唔……不成,这鬼天气太冷啦,我觉着手都要冻木了。”狱警A掏出手看看表,说,“这离上岗还有几分钟,我得回去加件儿衣服。”

    “行吧行吧,你把时间看好咯,你要迟到把头儿惹毛了,你就完蛋了。”狱警B点点头说。

    两个人于是折返回去宿舍,到了宿舍门口,狱警A撇开外套一侧,去取腰间的钥匙,狱警B忽然问他:“喂,你的枪怎么不见了?”

    狱警A把钥匙插进锁孔,一边应他:“放心吧你,我只是把枪落在屋里了,不会出事的。”

    狱警B正色道:“你可给我当心些,抢要丢了可不是小事,要让头儿知道了,一定扒了你的皮。”

    “行了,我现在就去拿来配上,好了吗?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狱警A把钥匙一扭,心里突然咯噔一声,身子一顿。

    “怎么了?”狱警B问他。

    “没事没事……”狱警A把钥匙拔出来,慢慢推开门,到床前一掀枕头被子,又打开柜子仔细翻找,最后站在柜子前头不动了。

    “你怎么了!”狱警B警觉起来,他冲上去把他的身体扳转过来,问,“怎么了?!”

    “枪……枪……枪不见了!!!”狱警A懵了,这时候声音发抖,浑身僵硬,连眼睛都木住了。

    “你你你!!!!”狱警B气急败坏,用力给了他一拳,“还TM愣着!上报去啊!”

    三

    天已经亮了很久,天气却仍然阴沉沉的,乌云密密地压下来,把这座监牢的空气压得闭塞起来。

    犯人C吃完早饭,走出食堂,打算同平时一样,打算到校场集中去,平日和他一起的犯人早就走了,于是他走了一会儿才记起来,狱警们今天发了禁令,说不许他们去校场,改去另一边的空地集合了。

    于是他停住了,正正旋了个角度转身向回走,谁知眼睛无意一瞥,看见那边墙角一个影子滑过,他想了一想,还是跟了上去。

    转过拐角,他果真看见前头有个人,向校场去了,他看见了校场侧墙上那个巨大的洞,也看得到那后面的一片原野和乌压压的天,仿佛有凉风从洞里吹过来,吹得他浑身一哆嗦,脸上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搓搓胳膊。

    “喂!”他对那人一声喊,“今天校场不让进的!”

    那人没有理他,脚步也没顿一顿,仍然慢慢向校场踱过去,步子很慢,但挺稳。

    他急了,向前紧跑两步,一把拉住他,叫道:“喂,你怎么不听人……”

    他噎住了。

    那人转过身,安静地望着他,那眼睛里一片空洞,木然,仿佛他是一只,活着的木偶,然而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又似乎隐逸着什么东西,飘飘忽忽,忽暗忽明,这令他悚然一惊。

    然而更令他悚然的是,那人的右手上,握着一把黝黑的手枪,此时,那把枪的枪口抵在他的腰间,冰凉的触感似乎透过厚重的衣物传到皮肤上,他浑身一抖,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汗岑岑冒了出来,脊背发凉。

    那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把手枪又向前送了送,压死了声音说:“嘘——走。”

    他僵硬着身体,由着那人拖着往前走。

    四

    云似乎散了一些,天色因此亮了很多,隐隐可见天边冒出一片金黄的光。

    狱警A实在着慌,他心里七上八下,只得快步跑来跑去,期望能叫自己冷静下来。他丢了配枪,这实在是该受大处分的事,头儿听说后还没来得及骂他,就急忙通知了全大队四处搜寻。自然他也得找,这会儿,他正搜到校场附近,他心里晓得,如果枪只是丢了倒还好,怕的是它让人偷了,出了什么事,就不是处分这样简单的事了。

    他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盼着能在哪里的犄角旮旯找着自己枪,然而却瞧见一个人向那个大洞走去了,他喊了一声:“喂!回来!那里今天不许去。”

    那个人没有停下,那身影看着很有些古怪,狱警A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这才发现那是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喂!回来,你们要干什么?!”狱警A一边喊,一边快步向前追去,这时那两个人转过身了,那个人左手箍着犯人C的脖子,右手慢慢抬起来,狱警A看清楚,那手里是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着他,那是他的枪。他寒毛直竖,又忽然想起,那把枪里,好像还装着一枚子弹。

    他连忙后退两步,贴在墙的拐角后面,掏出了对讲机。

    五

    犯人C简直要怕死了,他不知道自己不过多了一句嘴,怎么就会招来这种无妄之灾。此时一条冰凉的手臂紧紧箍在他的脖子上,叫他呼吸困难,脸都憋得青紫,然而更要命的是他右腰处,一把手枪正紧紧抵着他。

    他面前那块塌掉的墙里,蹿出来许多狱警,有几个拿着防爆盾,有几个从盾后面探出头来,手里都拿着手枪,也把枪口对着他。他脸上便岑岑冒出液体来了,咸的,不知是汗水泪水。

    “喂!停下!你把人质放开,有什么事可以商量。”一个狱警大声喊道。

    然而他身后那个人什么也没说,保持着之前的速度,仍然拖着他向后慢慢挪动,直到他们背后也传来许多沉重的脚步声。那人终于停住了。

    “放下枪!”有人喝道,“放开人质!”

    “哦,哦……放下……”犯人C听见那人低低地应着,犹犹豫豫地,“放,放不下啊!”他感到那把枪顺着他的腰线上移,一路挪到头顶,他惊惧极了,浑身僵硬,双腿发软,汗和泪一起在他脸上流淌,从下巴滴落下来。

    “喀”他听见那人扣动了扳机。

    ——“砰!”!!!血溅了他一脸。

    ……

    尾声

    “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家伙会自杀。”狱警A悻悻地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唔……”狱警B不确定地说,“好像是……辛苦?”

    犯人C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

    乌云终于散开来,从缝隙里露出太阳的脸,金灿灿的阳光从那里投射出来,洒在地上,照出一片光明,也照出一片阴影。

    “天晴了?”高个子抬头看天,忽然叹道,“喔,天真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