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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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村主任

    109、村主任

    二尕的大马车更新过一套,如今牲口都老了,前套骡子有腿伤,辕马的反应迟钝。

    二尕卖了大马车,他媳妇安贞说:“没了马车,你什么都不是。”

    安贞逛集市在全村出名,这也是二尕拴大马车给她养成的习惯——穿新衣吃零嘴。

    杨立春家里设局摸麻将,天黑总找理由出去一会,把二尕和王晓兰留在牌桌上。

    “哎呀,俩人抱在一起啃哪,嘴唇都啯秃噜皮了。”人们私下议论,事就瞒着二尕和王晓兰。

    二尕有所察觉,来求我爸,说:“大叟,这事我不想张扬,王晓兰知道了,一怒离了婚我更麻烦。”我爸不乐意管这事。二尕恳求道:“大叟,求求您,一趟街住着,我串门子都不去别人家,老少几辈子的交情,帮帮我吧,有个媳妇,穷点还是一家人家。”无奈,我爸说:“他大哥吧,省城的高级知识分子,离家多年,管这种事水土不服。他二哥吧,绵软的脾气,好言好语的劝解怕是不顶事。小的时候,他就怕他三哥,我看找杨立华能行。”

    我爸同杨立华拐弯抹角轻描淡写地透露透露,这种事,冰山一样露个头就行,惹怒了杨立华,立刻扯来弟弟当着二尕和我爸的面,说:“这事就到此为止。”

    在姐姐小酒厂帮忙的三尕回家,对二尕说:“二哥,我在集上看见二嫂的身旁伴着冯四,俩人搬脖子搂腰有说有笑的,你可得管管二嫂。”二尕说:“管你自己的事!”

    无赖冯四送给安贞衣物,二尕是知道的。近来,集市上夜不归宿是常事,对于原因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决定拼了。

    夜里一女一儿睡熟之后,摸瞎黑儿穿好衣服,摸黑儿出了院子。上了大街始终贴着墙根走,无月的后半夜,走到在哪,都认为有人盯着他,心虚紧张鼻尖手心直冒凉汗,感觉手中的短锯木把滑溜溜的,总疑心自己走路的动静太大,就越发地小心。

    偷偷摸摸的两步一转身三步一回头地爬到杂树沟深处,来到白天踩点儿的树下,听了又听,才把锯齿贴上树干,夜深人静走锯的声音反倒令他增力加快频率,树倒砸地枝杈断折的声音,吓得二尕瘫坐地上,那颗心狂跳不止,他赶紧把双手摁在胸口上,好一会子才缓过神来。夜风吹着浑身的冷汗,不停地打冷战,笨拙地摘掉树头,把短锯掖在腰间,扛起树干认准路就跑。出了沟底上了山坡,没有沟的藏匿和树的遮挡,他成了最大的目标,那颗不争气的心又开始狂跳,就在这时,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不远处跟着个黑影且快速地接近,吓得二尕魂飞魄散。往坎下纵身就跳,肩上还扛着树干,落地后再也无法站起。

    他的哼唧声,把那黑影引到身边,原来是偷树的杨立和。杨立和说:“我清理干净树杈子刚要走,你说你到了树下,蹲那地方半天不动,我也不敢动,等你放倒了树,我才放下心。开始你跑得像身后有狼撵,出了沟口你又慢得像老牛,眼眨眼功夫你又没影了,这又闹什么幺蛾子?”二尕说:“我以为是刀疤在追我,这腿太痛了,动都不敢动。”杨立和问:“崴脚了?”“不是,是小腿。”杨立和说:“你说你,有贼心没贼胆,为躲棒槌挨了榔头,你怕啥呀?狼叼去看不见,狗叼去撵出屎来。他们满山放火,我们就点一盏小油灯,抓住又怎地。”他说着下了土坎,把腰里的短锯交到二尕的手中,说:“你忍着点,是我背你下山,还是我找人来抬你?”二尕说:“你背我吧。”“就这能耐,这贼真不是你当的。等我把你和两棵树都捣腾下去,估计天都亮了。”

    二尕的小腿摔成骨折,三个月无法干活。

    薄支书把南湾子的树林子卖给了宝庆新,庆祝的酒宴,从上午喝到下午。宝三爷被请来喝酒,他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声损人:“这树是山的衣,河的裳。你们扒光家乡的衣裳,就不怕遭雷劈?卖大树植小树,丢了绿豆捡芝麻。”

    来蹭酒儿喝的杨英军说:“败家子,一帮败家子。忒祸祸人了,在村子的历史上从来没出现过的祸祸人。”不敢硬刚宝三爷,薄支书把一肚子气都撒到他的头上,骂道:“滚你妈的,不卖树卖你死妈呀,破土地一分钱不值。”杨英军说:“操!你骂啥人?”“不骂你行吗!”

    钱花光后,把后山脚的刺槐林又卖给了宝庆新。成交的宴席由中午连到晚上,菜、酒摆好,连干三杯,薄支书端着空酒杯,僵住不动。在场的人察觉苗头不对,段兴国一拍他的肩头,“老薄,咋啦?”这一拍,薄支书手中的酒杯坠落,连凳子一齐摔倒。

    大家赶快把他抬到炕上,薄支书说:“没事,我心有点难受,以前也有过,躺一会就过去了,你们喝。”停电了,段兴国在薄支书的头顶上放了一只蜡烛。

    喝完酒,烛光下,宝庆新说:“我觉着老薄的脸色不对。”几个一看,薄支书死了。

    杨大鹏当上村支书,他患有脑栓塞,腿脚不利索,经常不来村部。

    村里举行首届村主任选举,参选的人要当众竞聘。

    我爸对我说:“我要为村民办点实事。”

    我说:“爸,宝三爷要参选,拉弓射箭的势在必得。”我不想让爸爸参选,宝三爷参选,我爸肯定打退堂鼓。

    宝三爷提前退休,三儿子宝庆营进了乡信用社。

    宝三爷参选的演讲是掰萝卜折黄瓜咔咔脆,“我当上村主任,不给老百姓挣口袋,我滚王八犊子!进村里来吃拿卡要的,他滚王八犊子!”

    经乡里监督小组确认的选民,开始排队投票,三鲜伊面的包装箱子外面粘上大红纸,上书“投票箱”,方便面的箱子里面选出来第一任民选村主任——宝常革。

    杨大鹏书记是什么事都不管。

    乡里的工作组进村催粮催费,宝主任把人领进单王家,进屋就说:“干部来了!”王哥的傻老婆子顺着宝主任的手指找上乡工作组,“给羊,吃羊肉。”宝主任又喊:“王哥,欠了这么多年的钱咋不交?”“没钱。”“没钱装你家的粮食搬你家的锅。”王哥高喊:“敢!我跟他用脑袋在石砬子板儿上砸杏核。”

    工作组回去跟乡领导说:“这宝主任,专往穷孤病傻的人家领,还幸灾乐祸地说:‘收这样人家的钱,你缺德。’这个村的工作没法子干!”

    宝主任被找去谈话,“收不上来钱,你们村委会的人也拿不到工资。”宝主任说:“我干就不想拿一分钱。”“你不要可以,村委会其他成员要,乡里要。”“在我宝主任看来,都别要了,这泥腿子们不容易。”“那你别干了!”宝三爷说:“不干就不干!”

    宝三爷辞了主任,我爸来了精神。我说:“爸,别去竞争。”“为什么?”我说:“宝主任可比你蜿蜒多了。”“我还就不信这个邪,脚正不怕鞋歪。”

    没想到,监督小组明确说:“公职退休人员不得参选。干部年轻化,参选人的年龄不得超过五十五周岁。”

    下两任竞选上的村主任也没干长,四个月换了三个主任。

    宝庆新决定参选,眼下,集中选民前来投票,没人来。

    宝庆新的收票队伍忒壮观了,前面段兴国牵着一条外来种的纯黑色大狼狗,他大哥宝庆芳怀里抱着收票箱子,箱子后面是他,他身后跟着俩人,左边是记脸子右边是段兴邦,一人手里拎着一根大镐把。

    “宝二爷,您老这是干什么呀?谁不投您的票,是放狗咬啊?还是镐把砸呀?”把手里的镐把扛上肩,段兴邦回答田宝坤:“不死的,这死报复选驴。”宝庆新踹了他一脚,“这是保护选举。”指着大舌头保镖说:“你闭嘴!”

    宝庆新如愿当选,乡里进村的干部吃饭,宝主任自家花钱,说:“今后上头来人吃我祸害我。”

    宝主任说:“我为村民办点实事。”规划村里的大街,打算挖排水沟并拓宽路面。

    村里的大街,曲里拐弯的还不停地变,你今天外展一寸我明天外扩一尺,越往里走越窄巴,弄得自己家的驴车都难以掉头。

    新房子往前移往高拔,先你一步、高你一头。就算一条街的人瞪眼看着,绳测尺量地监督,建成后,新房的主人还是半公开地说:“嘿嘿,看也看不住,末期了,我高他家一灰缝、前探一扁指。”

    宝主任发现,除了自家门前的街道,动谁家的,谁就跟你拼命。宝主任说:“我掏钱给你修路,你还不让?”“按最窄处修,我不挡着。”宝主任说:“路都越修越宽,哪有越修越窄的。”“那你就别修。”

    锦朝公路扩路,三家子大桥的桥面加宽,封路护桥的任务,宝主任派给自己的大哥。

    宝庆芳聚来几个人,在河道里修了一条便道绕过在建的大桥,在路口设卡子收费,大车十元小车五元。号下村里的健驴,陷在河中的大货车套上十头毛驴,宝大哥手持扩音喇叭,他一喊十杆鞭子一起抽驴腚,人收人的钱驴收驴的费。想绕道走,走村前的路,麻烦更大。今天压死鸡,明天压死狗,都躲开了,压上地边上草,那草是种的,按棵赔钱。

    两个月后,一天清晨,人们发现宝庆芳曝尸交叉路口,夜里被车撞死了。

    宝主任发誓为哥哥报仇,当晚陪着破案人员喝酒,酒后的凌晨起来头痛,宝主任赶快去了锦州,确诊是脑出血。病不重,二十天后出院,身体各部件运转正常,他辞职了。

    王源海参选村主任,投票的前一天,许诺投他票的人被请进家里飙酒。

    他如愿当选,宣布当选的次日,午睡过后心血来潮,王主任把过年的剩炮仗搜出来,连续放了五个。

    可了不得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涌进他家,讨酒喝。王主任说:“我,我,我——也没,没,没——准备。”“那你放炮仗宣布开席,别放赖,不然立马罢了你。”

    王主任,不完全是害怕被罢,好歹是个干部了,啊,啊——好脸。只好派出摩托车队,把附近三个乡的熟食店全买断了货。就是这样,开始四个菜,到最后变成两个菜,后到的人非常不满意:“干哈,干哈,还想给我吃大咸菜呀?”“我,我,我——也没,没,没——得这,这,这——”有人笑嘻嘻地接话,“你也没得这么多的票,是吧?。”“啊——对。”“这吃的是你当选的喜儿,跟投票没关系,少两菜明天补上,再来一顿儿。”

    王主任的老婆心疼钱,说:“得瑟,放什么不好,放哪门子炮仗。”田春立笑得岔了气儿,捧着肚子说:“嫂子,带响就算哪,你放个响屁也来呀。”

    二尕说:“嫂子,比如说把村里的树换成钱,我们叫贼。他——”用手一指王源海,“叫村干部。”王主任的老婆说:“咋没把你那条腿也摔断了。”田春立大笑道:“王主任,开,开,开——会,会字一出口,会议结束了。”

    刀疤终于敢走出村子,他是新一届村委会的委员。

    刀疤伙着王主任来朝阳找我,“杨,杨,杨——光。”王主任在小饭店的小包间里对我说:“喝,喝,喝——酒,不,不,不——用你,你,你——买单。”我问:“你们来办公差?”“不,不,不——是,来,来,来——逛逛。”

    刀疤皮笑肉不笑地说:“私事,来玩玩。”“四叟,你们不会是来竞选朝阳市市长的吧?”刀疤说:“扯屁,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小子话里的话来。”王主任说:“来,来,来——耍耍。”说着把桌底的手拿上桌面,缓缓上扬猛地拍在桌上,是一沓红色大钞,钱砖砸到桌面上,力量太大,震得杯碗盘筷一蹦老高,钱腰上银行的裤腰带还没解开。

    我明白。

    酒足饭饱,出门来,我手指东方的醒目霓虹灯对身边二人说:“看!‘午夜潇潇’大酒店里有你们想找的一切。那里只要钱不要命,二位最好先把回家的路费塞进鞋窠里,破鞋没人要。”我回头又说:“王主任,进去最好别说话,实在憋不住就说:啊——干!”

    村里有人上告,乡里下来人,调查结束后,工作组领头的说:“王主任打一张三万的白条子,先挂帐上,尽快归还。”待白条子打好后,又说:“免去王源海村主任的职务,择日改选。”

    赵博当上了村主任,他的小舅子管理采石厂,他老婆管理加油站,他开了个饭店。

    赵主任又承包了前河套、西河套的两片河滩。村民们不懂,问道:“赵主任,想在河滩上栽树?”“你栽树往河道里栽呀?开沙场。”“以前宝庆新请人试过,这淌川里没有合格的建筑用沙。”赵主任说:“就知道盖房子,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