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海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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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蓝调

    风越刮越烈,应该要涨潮了。困倦的守卫这样想,他搂紧怀里的火枪,睡眼惺忪地望着空旷的大海。

    昨天,首府西恩出了件怪事。黄昏时分,成百上千只鸱鸮与渡鸦从海上乘着暮色袭来。它们不做停顿,只是乱飞。飞过之后,留下了满地散落的告示。

    西恩的居民走出家门,拾起地上的纸张。上面什么文字也没有,单独标记了一个日期。纸的反面画着一具骷髅,左手拿着断裂的神杖,右手停栖猫头鹰。人们立刻明白了它代表的含义,哀嚎着奔回家中收拾行李,准备避难。

    此事很快惊动了官方。他们派出巡逻队维持治安,安抚民众情绪,随后从各地调集援军。守卫所在的城镇也在被调离之列。精锐的军队在西恩筑起防线,严阵以待海盗的入侵。

    守卫呼出一口白气,心想,海盗可越来越嚣张了。他还从没见过敢明目张胆约战的掠夺者。风呼啸而过,吹散云翳,露出柔和的月光。海面上一道模糊的影子闪过。

    守卫一个激灵站起来。他看着那块似真亦幻的轮廓。那应该是一艘船,只是帆被漆成黑色,在夜色里难以察觉。现在月亮出现,它再也无所遁形。

    守卫紧张地端起火枪,手在黑暗中摸索警钟的拉绳。同时一丝不苟地盯住那艘诡异的船。它的船壳上附着了藤壶或者鳞片一样密密麻麻的东西,守卫心中一惊,想起了人们口口相传的恐怖传说——亡者骨骼所构成的幽灵船。

    他抓到了拉绳,只要一拽,全海岸的防线就会火速集结。但这时,乌云飘过,海面短暂地暗了一瞬。等它恢复光明时,那艘夜航船已经不见了。

    守卫大吃一惊。他上前一步,撑住台子的边缘,探出身体极目远眺。大海上哪还有它的影子,甚至它存在过的地方都没有泛起涟漪。

    守卫被幽灵现象弄得毛骨悚然,他决定先汇报再说,以免夜长梦多。他盯着海面,伸手去原位置摸拉绳,却摸了个空。

    他疑惑地回头,看见刚被割裂的绳索像睡着的蛇一样盘在地上。守卫发出惊恐的尖叫,下一秒,嘴就让一只湿漉漉的大手捂紧。恐慌中,他的脖子被冰凉的锋刃抵住,温热的鲜血瞬间溅满了瞭望塔。

    总督的美梦被打斗声惊醒,他顾不得更衣,踉踉跄跄地跑到窗边,推开窗板,街上全是高举的火把。门外传来清脆的铁器碰撞声。他安抚慌张的妻子,从墙上取下昂贵的佩剑,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仆人的惨叫声划破黑暗,卧室门晃了一下。总督的心提到嗓子眼,他充满血丝的双眼望向反锁的门扉。一声枪响,木屑飞散。不速之客撞开大门,踏进屋来。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总督想,他或许还没自己的儿子大。但情势已经不容思考,总督高高举起佩剑,向着不速之客的头颅斩去。但男人只是略一弯腰,很轻易就让他的剑锋擦着自己的三角帽挥空。总督只觉得小腹一凉,随后便是直入骨髓的、火辣辣的疼痛。

    他一个趔趄绊倒在地。血液洇染衣料,渗出,摸得满手都是。身后响起妻子的哭嚎,他流出眼泪,愤怒地吼叫:“夜鸱鸮!”

    “总督阁下,久仰。”男人摘下三角帽,彬彬有礼地鞠躬。然后将它戴回头上,持刀振一振风衣的衣领:“我之前说过我会造访的,希望你没有烧掉那封信。”

    “你这、败类,遭天谴的海盗……”总督渐渐无力,嘴唇也开始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失血过多。被称为夜鸱鸮的年轻人打断了他的抨击:

    “开着一艘破船,冒死打家劫舍、掠夺商贸,还要养活手底下百十个人。做这些脏活累活的,是我们这些虚假的海盗。”

    他戏谑地打量着趴在地上蠕动的总督,暗红色的眼眸像是灰烬中迷蒙的玫瑰:

    “而真正的海盗,他们开着装备精良的战列舰,用大炮轰开别人的国门,殖民,奴役,把土著全部屠光,然后宣称他们是神圣的统治者。”

    “套路熟悉吗,阁下?因为这正是你们做下的事。”夜鸱鸮解开风衣,掏出一把燧发枪转两圈,然后指着总督的头说:“好了,阁下,你都快流血死掉了。我们谈谈正事吧——下一批神明候选的名单,你藏到哪去了?”

    “我把它们送出去了,送出去了!哈哈,你这肮脏的贼,我不会让你威胁神权统治!”总督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着,内脏的伤势令他吐出一口又一口黑血。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会把你的房子翻个底朝天,然后一把火烧了。”夜鸱鸮食指搭在扳机上:“后悔吗?”

    “我坚守了我的荣耀,维护圣导国的威严,直到生命最后……”

    “那你是大白痴。”

    一声枪响,还未发表完演说的总督便颓然倒地,血液将地毯渍黑。海盗跨过他的身体,走到已经吓得精神失常的总督妻子身边,再次抬起枪口。

    “你这、恶魔,下地狱的恶魔……”

    “你错了,夫人,”夜鸱鸮温和地说,“恶魔是一种长犄角、有反蹄的生物。这些我都没有。我只是头发长了些。”

    她猛地朝他啐一口,怒斥:“我在冥界也不会放过你,你这——”

    “夫人,你又错了。”男人蹲下,将枪口对准她的胸膛,关怀地一笑:“这不是我们的诀别。”

    总督夫人闻言,惊愕地望向海盗的眼睛,世界定格于他枪口绽放的火焰。在她也倒下后,等在门口的海盗走进来:“船长,这城镇的人……”

    “杀光。”

    “包括孩子?”海盗布满皱纹的眼角一颤,询问他的船长。

    夜鸱鸮转过身,直视着他,仿佛要把自己的想法射进对方心里一样:

    “他们怎样杀你们孩子,你们就怎样杀回去。”

    “我没有孩子,船长。”

    “哦,这我可帮不了你。”船长耸耸肩,将手枪塞回枪套,持刀离开。海盗沉默地注视着不再呼吸的总督夫妇,随后出门,传达夜鸱鸮的命令。

    他无言地坐在海边的岩石上。身后的城池一片火海,热烈的光芒照亮他的脊背,爆炸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云雾退散,天空中突然出现一颗亮星。他站起来,向着不知名的星辰祈祷。

    不知何时,夜鸱鸮走到他身旁,将一件大衣披在他的肩上,又望了一眼那颗亮星,说:

    “别看了,亚。它们十几万年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