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改任到了广陵

    史少延接到消息时已经到晚上了，此时他正在和贾母闲话。再过两日就是贾敬的寿辰，贾母强留他在这住两天，史少延想着自家事暂时走上正轨，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结果庆童来寻史少延，告知了他史鼐改任的消息。

    史少延忙赶到保龄侯府，管家史良正在大门迎宾，见史少延来了，下了台阶道：“爷，老爷让您来了先去西楼歇歇，他还有客人需要招待。”

    史少延点了点头，管家便让小厮带他去西楼。

    一路上史少延见众人都在收拾行礼，便问道：“怎么都在收拾行礼？”

    “回爷的话，皇上下旨，让老爷从速上任，老爷不敢等，准备明天就走。”

    那么急，史少延暗自思忖，要么出了急务，需史鼐处理，要么就是想把史鼐调虎离山，对史家动手，虽然第二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史少延还是不免担心起来。

    到了西楼史少延休息了片刻，饮了两盅茶，便有人领他去见史鼐。

    史鼐一脸倦色，可掩不住兴奋，让史少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陛下有旨意，让我赴广陵，督彭城、淮阴、姑苏三关，总南漕运事，职权不小，麻烦不少啊。”史鼐开口道。

    “不知陛下何意？”

    史鼐牛饮了杯茶，润了润嗓道：“定是江南出事了，还是大事。”

    “彭城、淮阴、姑苏均是金陵省的交通要道，自前明就设立钞关，周袭明制，而这三关自迁都之后地位更显重要，而且监管这三关的职责，自太祖武皇帝始，一直都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的职责，也就是甄家负责的。”

    “甄家？”史少延心有迷雾，《红楼梦》中对甄家着笔不多，史少延先前讲课也只是讲甄家是贾家的“镜像”而已，而如今一本书成了现实世界，甄家已经不能以“镜像”来简单的解释了。

    现在的甄家是实实在在的江南巨鳄，祖上甄莫是太祖皇帝的发小兄弟，第二代甄佑是太宗皇帝的亲家，而太上皇正是甄家女所抚养，有此背景才能正在太祖南巡时四次接驾，太上皇南巡时也两宿甄家，而如今史鼐奉旨督三关，虎口夺食，实在是福祸难料。

    “甄家奢侈无度又愚蠢无谋，最重要的是，他家心向太上皇，犯了当今圣上的忌啊，这才派我去夺了甄家的金山银山。”

    史鼐累了，干脆斜躺在榻上，又招史少延在面前坐了，才道：“这其实牵扯一桩旧事，太祖定都北方，却时时刻刻想着迁都到自己生长的南方，所以多次南巡，而甄家就接了四次驾，每一次都是金山银海，广修宫苑，以百万计，屡次累计之下，家资难担，就四处挪用公款、扣留税款、从国库借银子，用皇上的银子伺候皇上。

    太祖也知道这种情况，便将三大钞关、江南织造、两淮盐税统编一体，设立体仁院，让甄家做总裁官，以此来让甄家填补亏空。”

    “直到太上皇泰安二年，黄河决堤，朝廷没有银子赈灾，太上皇便想从甄家抽调银子，哪成想甄家垄断体仁院近六十年，竟然一点余财都没有。”

    “泰安四年，太上皇南巡，眼见甄家花钱如流水，珍宝堆山连皇宫里都没有，一家奢靡无度，花天酒地，一个月的月钱可达两万两，却连五十年前从国库借的一百万两还没还清，因此太上皇转设巡盐御史来管理两淮盐税，又开始清缴国库欠款，以此来敲打甄家，补贴国家，而当时的户部尚书正是先考。”

    “太上皇将一个名曰范恩的受宠酷吏提拔到户部，并示意让他去江南催缴，没想到他竟将对太上皇有养育之恩的甄老太妃亲爹甄佑活活逼死了，引起了轩然大波。”

    “范恩被处死，追缴之事虎头蛇尾结束，是先考典田卖宅，凑了八十万两，当作追缴而来的欠款，填补了些许亏空，总算顾全了太上皇的面子，也让我史家拮据至今啊。”

    “这样来说，甄家和咱家是有夙怨了？”史少延不禁问道。

    “自然，太上皇他们没法埋怨，范恩官位太小，人又死了，不值得他们报复，只有我史家成了活靶子，自那之后但凡与我家有牵扯的官员外任江南，均受阻碍，年年考核难过，直到先考驾鹤而去，这种情况才缓解一二，所以皇上此次又将原属甄家三大关的管理职权给我，心思极深”史鼐饶有深意的看了眼史少延，下面的话不能说，只能给个眼神自己体会。

    史少延自然想得到：这就是皇帝的阳谋，让史家和甄家二虎相争，而且史家被迫站队，和太上皇的集团做分割。

    “皇上让我总南漕运事也有深意，须知天下承平甚久，南方少有战兵，可漕兵一直都是颇有战力的，可见皇上已经预见南方之事是要动刀兵了。”

    史少延心中担忧，自家爹到关中镇压民变，二叔又要去江南动刀兵，刀剑无眼，动辄有性命之忧，史少延道：“二叔，不如我和你一同赴任，也好......”

    史鼐摆了摆手拒绝道：“我们身处战场，但是未必危险，你虽身在神京，也未必安全。”

    “京中政局风波诡谲，我们身处远地鞭长莫及，都要靠你自己了。”史鼐微闭双眼道：“几十年来我们史家一直坚持做孤臣，虽然安全了些，但是若有危机也难有人伸出援手，不过你也不要怕，我和你爹都在外任，真出了事皇上一定能护你性命。”

    “而且有门下送信，与我讲两淮盐务出了问题，灶工盐工已经罢工了，可见巡盐御史林如海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今握有兵权，再去找林如海这个经营江南多年的坐地虎，我们二人同为圣上心腹正可联手，抵抗甄家，把水搅浑，反倒安全。”

    史少延心中有数，按时间推断，林如海的身子大体是不太行了，林妹妹就要回江南了，他心下叹了口气，剧情正在按步发展，而自己身处其中，又要充当什么角色呢。

    又见史鼐正起身来，嘱咐道：“你在京中不要深交外人，我不瞒你，皇上、太上皇、还有诸位皇子现在多龙相争，卷进去了，一不小心就是全家难保，不必去判断谁是谁的人，你记住我们立志是做孤臣的。

    我们的家族已经够大了，不用绞尽脑汁往上爬了，维稳才是最重要，所以谁坐在龙椅上我们就听谁的，旁的谁也不听，揭了盅我们才下注，这样虽不会有大机遇，也不会有大危险。”

    双手搭在史少延的肩上，狠拍了两下，史鼐郑重道：“我和你爹的命，不在战场剑戟之上，而全操在你手，你是真正的史家掌家人了。”

    史少延还在愣神，史鼐就开始哄人了：“我明早谢罢恩，就直接出发，你不必来送了，不是要宿在贾家么，你且去吧，错手下妙招，跟贾家混在一起，旁人也以为你是和贾家一样的蠢人，也就不会警惕你了。”

    一路上史少延一直在品味史鼐的话，其实一个家族最好的选择是向诸葛家那样，把鸡蛋方到不同的篮子里，但是显然史家人虽多，却没有多少太出色的“鸡蛋”去放到篮子里，所以只能次一等的家族方针——做孤臣了。

    回到贾府，贾母还没歇息，得知史少延回来了，忙叫到眼前问道：“家里可安好？”

    “让老太太担心了，二叔改任广陵督彭城、淮阴、姑苏三关，总南漕运事，算是高升了。”史少延答道。

    贾母听闻愣了一会，才喜道：“好好好。”

    “琥珀”贾母向身后一个丫鬟道：“延哥儿来这也没个得力的丫鬟伺候，你改名叫甘棠，就跟了延哥儿吧。”

    改名甘棠的琥珀忙跪下谢礼，心下激动，毕竟谁都知道，在延哥儿身边一直没丫鬟伺候，在他身边的前途自然比贾母身边强。

    史少延也未拒绝，只是略带好奇的看向琥珀，贾母院里有八个月钱一两的大丫鬟，而出场多的就是鸳鸯、鹦鹉、琥珀、珍珠四人，鸳鸯是贾母身边缺不得的人，甚至比迎春、惜春这些孙女更重要，而珍珠送给了贾宝玉做大丫鬟，改名袭人，可见信重，而鹦鹉和琥珀比起来，还是琥珀着墨更多些，大多是个传话的角色，史少延较为深刻的印象是在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衢芜讽和螃蟹咏中琥珀打趣鸳鸯和平儿，俏皮幽默，跃然纸上。

    此时再看这个真实属于自己的小丫鬟，史少延笑着冲贾母点了点头。

    待甘棠带他去了贾母后间的抱厦安歇，贾母呆坐榻上，鸳鸯来做提醒：“老太太，该休息了。”

    贾母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半闭疲倦的双眼，只是心中思忖不停：三大钞关历年是甄家把持的，如今皇上派史家去监管，必然是两虎相争之局，而更重要的是皇上的倾向明显不喜甄家的，既然看重自己的娘家，那元春在宫里能不能借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