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重叠的祷告，回荡不休，诺安的视线一片黑暗，心灵却如受到了洗涤。

    直至余音殆尽，周围的气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是结束了吗？

    抱着疑问，诺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空旷的白色延伸至视野尽头，四周没有任何的参照物，没有声音，没有运动，时间仿佛停滞不前。

    是梦吗？

    他掐了一下脸颊，能明显感知到痛觉，不同以往的是，身体变得异常沉重。

    “这是一处徘徊在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空间，每一位虔信者，将会在这里经历新生与终末。”诺安喃喃自语，复述着安伯特曾说过的话。

    “所以，我.....这算是被选中了？”

    “嗯，应该是的。”

    几秒钟后，诺安的表情变得平静下来，他从腿部，手部，背部，以及胸口，分别拆卸出【白昼】的结构零件，并在短时间内完成组装。

    身处陌生的环境中，手头若是有把趁手的武器，心里也会踏实一点。

    “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诺安尝试起身，但铺天盖地的重力，硬是把他给按压回原位。

    惨白的光线充斥着整个空间，无人问津，仿佛是一段荒诞的遐想。

    这里不是幻觉，没有梦境，有的只有看似“异常”的空间，以及一个相对正常的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枪杆，目光最后落在没有边际的前方。

    就当扣动扳机时，眼前的视线一阵恍惚，等到摇曳的画面缓缓重叠，抬起的枪口对准了一把锈迹斑驳的王座。

    “午安？呃.....还是早安？该说是初次见面吗？”

    王座上周边的波纹，描绘出近似人体的轮廓，祂对时间观念一向比较模糊，纠结了片刻后，索性抛在了脑后。

    “我应该没静止声源传播吧？”

    “很荣幸能回答您的问题，目前一切正常。”

    诺安单膝跪伏在那里，趁机将【白昼】藏匿于身后，就当刚才无事发生。

    他原本是想测试下空间是否和表象一样，或者说是徒有其表，其中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举枪打上一发。

    没能料到的是，这时机似乎是掐得过于太巧合了。

    “那时间呢？”

    “薪纪2077年2/2号，大致下午2点03分。”

    “有无男女朋友？”

    “单身......”

    “教堂的祷告如何？”

    “相当震撼，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用留音机录制下来，摆在床头当我的起床铃声。”

    说完，诺安埋着头，嘴角微微抽动。

    理查多-格雷克努兹市长，看看你做的好事，现在就连神明，都染上人口调研的坏毛病了。

    王座上的人影沉默了几秒，轻笑了一声：“牧师性子虽然比较保守，但你提出的这个要求，他是应该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他看向诺安，故作随口说道：“祷文令机魂大悦，或许这对你封存的记忆有所帮助。”

    记忆？

    诺安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点小小的建议。”

    欧姆弥赛亚靠着椅背，用指头轻敲着扶手边缘。

    他收敛起一开始的玩昧，认真说道：“分离性遗忘症，人为了逃避现实，大脑会启动的心理防卫机制，透过个人意识、认同或是行为协调的短暂性改变来回避伤害。”

    “如果说，你是被夏穆从【温暖之家】领养的，那么请问，你对自己在孤儿院经历的时间，还记得多少？”

    【温暖之家】，一所经营在九十六区的福利院，由著名的慈善家杰弗理·沃尔顿先生一手创办的，同时担任院长。

    或许是年事已高，还是日夜操劳累积的坏毛病，杰弗理·沃尔顿先生在十三年前就因病去世，这场葬礼到场的人屈指可数，就连当日的新闻，报社，记者们一致默契地没能作出一篇相关的报道。

    就好像，这只是和街边任由皮鞋随意踩踏的老鼠，不值一提。

    这场低调的葬礼过后，福利院由另一位年轻的院长接管，遵循着杰弗理·沃尔顿拟定的规则，福利院和往日一样照常接纳孩童。

    对于【温暖之家】，诺安脑海中存留的记忆模糊而稀薄，至于上述那些段落，动用搜索引擎就能查询到相关的信息，此外的细节完全是空白的。

    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是福利院的孤儿，却完全不知道造成这些的原因是什么，细思恐极的是，诺安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仿佛一切的安排都是理所当然的。

    越是在这个问题上琢磨，他的喉咙像是被搪塞了异物，说不出话来，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温暖之家】是真实存在的吗？”

    诺安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勉强发出提问。

    “虽然搜索引擎上的信息或多或少存在虚假，但我可以明确的回复，它是真实存在的，”

    欧姆弥赛亚的嗓音低沉，不含任何情绪。

    “我想我知道该去怎么做了，赞美您，全知全能的万机之神。”

    诺安暂时先放下了有关【温暖之家】的问题，他明白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搜索引擎上陈述的资料，并无全是百分百正确的，或许在有意人的编纂下，才成为了今日我们熟知的，赖以使用的工具。

    本能告诉诺安，【温暖之家】背后掩埋的辛秘，或许比自己想象地还要复杂，危险。

    但这种记忆缺失所产生的不安，却又驱使着他去翻开陈旧的往事。

    所以，当时自己究竟是窥探到了什么事情？

    诺安摇摇头，暂且将困惑沉淀在心底，他自然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眼前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值得自己打起精神来。

    “看样子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欧姆弥赛亚缓缓坐直，直视着诺安的眼睛，含笑道：

    “等价交换的天平，不会亏待每一位虔诚的信徒，告诉我，你准备牺牲的价值。”

    诺安毫不犹豫地回答：

    “个人存在的意义。”

    王座上的虚影，并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出回应，反倒像是陷入了纠结。

    足足持续了一分钟的沉默，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诺安没有动摇。

    面部肌肉的调节，可以更好地帮助他隐藏情绪，所以他才会看上去如此平静。

    “你应该明白，一旦确定交易，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欧姆弥赛亚语气平稳，像是在做最后的忠告。

    诺安抬起头，回复道：

    “当然，我遵循自己的念头。”

    【神是怜爱世人的】，在前往巡检司的途中，安伯特就曾无意间透露过。

    信徒向神支付价值，从神那里获得力量。

    假如选择支付的是‘右手’，交易达成后，神并不会让右手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可能是作为使用能力的前提，每一次动用能力之前，需要亲自掰断一次右手，让右手处于残废的状态。

    又或者是，动用能力的副作用，会使右手的机能下降一部分。

    这些都是较为通俗易懂的案例，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支付的价值，和获取的能力是有一定关联的。

    当然，也有其个别案例，交易失败不成，支付的价值也没法索还，最后还沦落个惨绝人寡的下场，很难让人不得不对交涉的过程，产生浓郁的好奇。

    不过，这一般都是些心术不正的教徒。

    “我钦佩你的勇气。”

    欧姆弥赛亚思考了一阵，饶有兴致地提议道：“所以，在这场平等的交易中，我打算再增添个附加价值，放心，这对你而言百利而无害。”

    诺安先是一怔，旋即好奇的问道：“是什么附加价值？”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但在掀开盖子之前，都会有拒绝的权利。

    他打算先听听王座虚影提出的意见，经过衡量利弊后，再最后做出决定。

    “一般来说，在我提出绩效考核时，你是有权利暂时拒绝，然后等到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再接取，这是默认的规则。”

    “当然，定下的考核任务不会发生改变，拒绝，只不过是延长了喘息的机会。”

    欧姆弥赛亚简单陈诉后，语气多出了份戏谑：“我不太喜欢拖沓，作为虔诚的信徒，不应该在个人信仰的面前，表现出一副胆怯和犹豫的样子。”

    “所以，我想在你的身上，驳回一切拒绝的权利。”

    “作为交易，我担保，你的能力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出众！”

    按照欧姆弥赛亚的说法，一旦接受了这个附加价值，每次绩效考核结束，就会无缝衔接下一次的考核。

    生产队的驴好歹都有调休，这短短的几句话，是想要把人往死里面进行剥削和压榨啊！

    值得注意的是，绩效考核是存在时间限制的，要是三次试错的机会消耗完，就必须在第四次完成。

    “我知道了，这确实是没法拒绝的诱惑。”诺安吐了口气道。

    当他决定用“个人存在的意义”作为压注的价值时，就打算一条路走到尽头。

    能力的上限，取决于自身牺牲的价值。

    摆在面前的绩效考核，想要达标，往往是最为看重个人能力的。

    【向所信仰的神进行等价交换，神会根据你的付出，馈赠于相对应的能力】

    再次回味起这句话，诺安情绪平和，暗自嗤笑了一声。

    表面上，这可比无底洞的投资要富有善意多了。

    但只要仔细剖析，就能发现这二十八个字缝间，左右横竖写满了人性。

    想必设立这项门槛的神，一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恶趣味吧。

    “明智的选择。”

    听到诺安的回复后，欧姆弥赛亚的掌心，一杆锈迹斑驳的天平凭空生成，只见两端的托盘上，不断向上叠加着砝码，底座的指针左右摇曳，直至等量的价值达成了平衡。

    看起来就像是从地基开始层层建造的建筑，抬头望不到边际。

    “交易达成。”

    伴随着机械音落下，诺安的耳畔像是出现了幻听，刀片的交错，瓶瓶罐罐的碰撞，乱糟糟的低声交流，隐约伴随着推搡和抽泣。

    这样的声音，诺安感觉到了一丝不言而喻的熟悉，就像是曾经历过。

    此时此刻，他的视线模糊，视角的开始变得低矮。

    渐渐地，他看清楚了周围的景象，是一间昏暗的地下室，周围弥漫着猩红的雾气。

    “昨晚的总结，我感觉已经摸到了门槛，这绝对是能够造福全人类的一场实验！”

    “嗯......第1038次，但是已经很接近了，不是吗？”

    “罗伊，答应我，就像往常一样蒙上眼睛就好，一点也不疼的。”

    位于窄小的角落里，一名驼背的白大褂，像是一边勉励一边从铁笼中拽出某种东西。

    忽然，他像是有了察觉，停下手中的动作，颇感疑惑地朝向楼道看去。

    “咦，现在是午餐时间，你不应该在这里。”

    “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