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梦朝声音传来处望去，只见十几二十个穿着黑色葛衣的男人朝着云梦居的方向走来。

    他们将头脸都罩得严严实实，只留眼睛和嘴巴在外，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走路时的强大气场。

    围在云梦居门口、原本打算闯进去的人，受这气势威吓，都不由自主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楚云梦看着这群人，最开始有些疑惑，但随着他们的走近，她惊喜叫出声来：“初一，十一，你们终于回来了！”

    来的正是前一阵和公输尧一同消失的云梦居资历稍微深一点的护卫。

    他们回来前，虽然也有二十名新买的护院护着，但这群人毕竟刚到云梦居不久，没见过什么阵仗，公输尧也没教几天，空有一身蛮力，在气势上都弱很多。

    所以在挡住外面逐渐情绪失控的百姓时，他们都显得有点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只是跟随着楚云梦，不同变动方位，意图挡住围着的人群，在气势震慑上，全靠楚云梦和阿林勉强撑着。

    如今初一他们一来，形势顿时有些不一样了。

    见到新来的这一群人，似乎训练有素的样子，围在云梦居门外的人开始犹疑起来。

    紧接着，便有人打感情牌：“云掌柜，刚刚你说了会分配好要用的豆子给我们，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然后便是一片哀哭嚎叫声，响应这个人的话。

    楚云梦正待回答，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紧接着，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想要打劫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是宋云。也该他出现了。

    郢都城的疫病以如此快的形势蔓延，城尹他们这次真的算是失职，处理不当了。

    云梦居每天都能有染病或家里有染病的人来围着，今天被破门而入，才有官府的人来，可见他们的反应速度有多慢。

    真不知道这些天，这些官府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想到这里，楚云梦对宋云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欣喜，反而有点不满。

    宋云看到了楚云梦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满之色，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而是专心先处理好眼前的事。

    “即日起，所有患病的人，全都送往城西山神庙关押，如再在外随意走动，格杀勿论。

    未染病的，全都在家好好呆着，光天化日抢劫，罪加一等！”

    说完，便命跟随他而来的兵勇用绳子将那些脸上已出现溃烂之态的人绑起来。

    毫无疑问，这些兵勇也都全副武装，口鼻脸头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听到“山神庙”三个字时，楚云梦眼皮就跳了一下。

    此刻看着那些先前哀嚎的人，像是小鸡一样四处躲避着兵勇的抓捕，满心疑惑的同时，也心有不忍，便开口问道：

    “宋捕头，好端端的，把这些人关到山神庙做什么？山神庙原来那些乞儿和流民怎么办？”

    宋云瞅了瞅楚云梦，然后道：“这些都是上面人的决策，也许是觉得，乞儿和流民反正也没什么用吧……”

    楚云梦不敢置信地睁着眼睛：“那那些乞儿现在是都染病了，还是原本是健康的？”

    宋云淡淡垂下眼眸：“城西虽有不少人染病，但乞儿流民中，倒并未听说有大范围的病例……”

    “那你们让他们跟患病的人关一起，是不是打算这些人都干脆放弃了？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啊！”楚云梦更加不敢相信。

    “不行，我得找城尹大人去……”说着便要往外走。

    疫病突如其来的慌张，让楚云梦失去了想其他事的能力，只是胆小躲在一隅自求多福，也完全没想到去给城尹参谋参谋。

    原本她也以为，官府至少应该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法子，但没想到，这么低效，这么粗暴。

    “云姑娘，这是上面的命令。屈大人本就因为满城的疫病被责难了，现在如果不照指示做，恐怕他头顶的帽子就保不住了……”

    宋云拦住了楚云梦：“你去也没有用……”

    “那你能告诉我，你们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如果一开始出现病症，就把患者集中到一处治疗，就不会满城都是病患了……

    如今你们才采取这一步，还要无辜的人一起殉葬，你们为官的，这就是这样对待你们治下的子民的？！”

    楚云梦越说越来气，到后来已经几近嘶吼。

    面对楚云梦的诘问，宋云底气显得有些不足，低声道：“我们都被派护送上面一些人出城避难了……”

    楚云梦更加不敢相信：“你是说，整个郢都，权贵之家都空了？那楚王呢？令尹呢？”

    “楚宫中人并未出城，令尹大人也在，也有不少公卿坚守在城中。但也抽掉了不少人手去加强护卫、料理一些收尾的事情……”

    楚云梦心里冷笑起来：这楚国的权贵，竟然懦弱无用至此！难怪后来的郢都，会轻易被秦国攻破！

    “所以你们就耽搁到现在才来处理病源这个最重要的问题？真是本末倒置！”

    说完，楚云梦还是出了门，准备去城尹府说服城尹不要一刀切，至少山神庙那些本来健康的生命，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人给胡乱草菅了！

    这是楚云梦近十天来第一次出门，郢都城的样子竟然就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以往熙熙攘攘的热闹大街，此时都没有几个人。即使有，也都是抢了别人东西就跑的。

    街上商铺和云梦居一样，都是大门紧闭。偶尔看见几个医馆，医者也都是准备放下门板，肩上挎个包袱，似乎也要暂停歇业了。

    “老先生，这城中疫病，大家都正好需要药草医治，您怎么不开张营业，反而似乎要远走呢？”

    楚云梦在一个医馆前，拦下一个年纪较大的医者询问。

    “再开下去，我自己都要没命了。”

    老年医者说道：“今天刚发的命令，有症状的全都要关山神庙去等死。我天天接触病患，万一出现症状也被拉去了怎么办？趁现在还康健、还有力气，赶紧出城暂避吧！”

    “老先生，医者仁心，郢都的百姓需要你们，那些被关去山神庙的人，也需要你们的救治……”

    “救什么救？！都没救……我看过不知道多少个病患了，一旦染上，只能延缓病症，无法痊愈！这病，关键在预防！”

    楚云梦看着老人激动地说话，便行了个礼道：

    “那老先生能否稍等我几刻？我正要去城尹府，想劝城尹改个处理法子。但郢都城如果缺医少药，确实只能全城等死。

    不知先生能否等我回来，我想买下您这医馆中的所有药材……”

    老人瞅着楚云梦，半晌后才道：“罢了，冲你这份心，我等你无妨……”

    得到老人允诺后，楚云梦便加快了去城尹府的步伐。

    经过半天的劝说，楚云梦终于说动城尹，将山神庙未染病的乞儿流民放出，对于被集中隔离在山神庙的人，也不粗暴处理，而是想办法救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乞儿流民和隔离人员的医治，需要楚云梦来料理。

    如果做好了，对城尹本身也是一份政绩；如果做不好，乞儿自有楚云梦承担后果，隔离的人到时候再处理也不迟。

    楚云梦正是吃准了城尹的这一心理，才有把握前来劝说。

    她本来还想劝城尹只是发布禁令，禁止染病者上街，由其在家自行隔离医治，但因为不可控性太强，被城尹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要怎么做，楚云梦心里已经有了大概想法。

    只要染病的人被集中隔离，她就不至于像前一阵那样战战兢兢了，可以做的事情，可操作空间也大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突然从之前的贪生怕死、窝在一隅，变成如今这样大义与热心，楚云梦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是被楚国贵族粗暴的处理方式激怒了，突然想逞一下英雄；也许是因为想保下那些无辜的乞儿和流民。

    又或者，是担心万一哪一天，自己也成为那些被隔离等死的其中一员。

    她是小人物，怕死，贪恋人间的温暖，但同理心仍存。

    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被扔到一个角落自生自灭的话，她应该也是希望能有人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的吧。

    就像她刚来这个世界时，公输尧向自己伸出手帮了一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