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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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五色十光镜 (2)

    阮青眼胖白和乐的一张脸已经被诸葛长欢撞得鼻青脸肿:右眼已经青紫一片,高高肿起宛若遭了蜂蛰;鼻子断了歪向一边,两个鼻孔里也淌下弯弯扭扭的两道红迹;嘴唇更是因为在有些砂砾的地上摩擦剌开了好几道口子,最深的一道几乎翻出内里的唇肉来。诸葛长欢对待他却没有对待前几个人那么“平和”,他一下子提溜起了阮青眼的衣领,就像提溜着一团死肉一般,脸上浮现出一个有点儿邪狞的冷笑。

    阮青眼已被他按在地上打得脑袋发昏,此时透过肿胀的眼皮朦朦胧胧地看见这一个笑容,只觉得嘴里不止血腥味,像是苦胆也骇破了般泛上浓重的苦味来。

    诸葛长欢道:“青眼青眼,我看你还没得到我的青眼就已经被打成个乌眼青了。”

    阮青眼破烂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诸葛长欢锐利的眼光,如同一件锐物刺穿靶心一般扎在阮青眼的嘴唇上:“你们要和我打,我都不计较。”他说到这里,脸上的冷笑化开成一些得色,好似他对自己这种“宽宏大量”的行为很是得意。说完却又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又挂上了怒容:“但你居然吐老爷唾沫,可就别怪老爷找你点儿麻烦了!”

    唾沫!

    阮青眼差点儿昏厥过去。石穿用叉扎穿诸葛长欢衣裳、踢了他两脚、还打了两枚暗器;海东望把他的肩膀差点儿敲断、又在他胸口打了一掌、揭穿了他武功所承;隋所欲的“哀哀功法”更是把诸葛长欢的耳朵眼睛都震得流血……结果他只惦记着这一口唾沫,而听起来他唯一准备“寻仇”的,也正只有这一口唾沫!

    诸葛长欢眼角还有些血迹没有擦干,看上去双眼赤红更显凶神恶煞。

    在月光下,他一口整齐的牙齿看上去也更加洁白。

    白得发光、白得发亮!

    诸葛长欢低喝一声:“嗬——”

    阮青眼干脆闭上眼睛,已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如何。却听得诸葛长欢连“嗬”三声,脸上一热,颤巍巍伸手来抹只抹到一手湿热粘液——

    诸葛长欢在他脸上足足吐了三口唾沫!

    做完这些,他忍不住笑起来。一个很瘦、很高的人影就在月色下拉长,随着他的笑声虚虚晃晃地印在巷子的墙上。

    “今天我不能杀人。这不代表下次见到你们我仍然留情面,尤其是隋所欲。”诸葛长欢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望向已不再流血的隋所欲,接着道,“也烦请你们四位回到溯洄阁之后带句话给‘姜老辣’,既然知道是我要来,最好还是先打听清楚我是在为什么办事。‘官不与民斗’的道理,我猜想不止他们,‘面具’也清楚得很。”

    “好美的镜子。”

    诸葛长欢站在帘子外头,也能透过珠帘的缝隙看见镜子上五光十色的光影。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猜测帘子里这喟叹的人是在等待他的回应,于是沉声道:“先生说的是。”

    帘子里的人又喟叹道:“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诸葛长欢仍默然站着。

    “诸葛,这东西是皇帝叫你取的,你就这样直接拿来先送到我这里,有些不妥吧?”帘子后的人笑了一声,听不出他语音里到底有多少真实的笑意,“倘若被他知道,会不会治你玩忽职守、欺君罔上之罪?”

    诸葛长欢道:“我猜想先生知道的,比我了解的要清楚得多。”

    “哈!诸葛,我知道的永远只是上一位,而他现在已经死了!”帘子后的人更放肆地笑起来,笑声将珠帘震得荡个不停,“你在我面前还装得人模狗样,又何苦来哉……你说,皇帝要这镜子做什么?”

    “陛下只是想要一面漂亮的镜子。”诸葛长欢的目光垂在脚面上,“我同陛下说,最美的镜子就是‘五色十光镜’,正巧我要去截‘望眼欲穿’寻仇,不如就让我替陛下寻来。”

    “不,你根本和‘望眼欲穿’没有仇。倘若他们四个丢了镜子,隋所欲必然要受到溯洄阁的刑罚——只因他是领头之人。而你一剑伤了隋所欲,又指名道姓要寻他的仇,不仅免了他回去之后受人非议,更把‘鬼医’的丹药给他服下,以疗愈他身上原本的积疴。而药丸这件事情,阮青眼没能看见、石穿审时度势、海东望知晓你的药没有问题反而对隋所欲有益,更是会直接瞒下来。我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你是如此心善之人?”

    诸葛长欢毕恭毕敬道:“先生明察秋毫。”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妨多说两句。你此次身负三方命令:皇帝要镜子、你要送药,而石文义要他堂弟的一只手、一条腿,你还白送他一条。小人得势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儿时积怨留到现在来算帐,你觉得算不算好汉行径?”

    诸葛长欢仍低着头,脸上似笑非笑:“先生这话。诸葛长欢已不算个好汉,不过陛下一条指到哪、咬到哪的狗罢了,又怎么好意思评判他人好不好汉?石指挥使再怎么说也是我的直系上司,他派下来的事情,我也不好不做就是了。”

    “我一向觉得你很有意思。诸葛,你实在是个很有意思、又很招人讨厌的人,连我这种已经很招人讨厌的人都自愧弗如。”帘子后的人摆弄着镜子,绚丽的光落在诸葛长欢身前的地面上和他新做的一双皂靴的鞋面上,“你倒是挺照顾海东望。”

    “他这次打了我一棍,我已还了。”诸葛长欢道,“下次见面一切都说不准。”

    “什么话都叫你说了。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你才对我的胃口。”

    诸葛长欢因这句话胃里有些翻涌,手臂上竟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他只遮掩情绪,定定望着地上斑斓的光影:“蒙先生看重。”

    “这么肉麻的话,想来你也不愿意听,但谁叫……”帘子后的人说到这里猛地止住了声音,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我且问你,我让你查的事情,现在如何?”

    “有个人,”诸葛长欢停顿片刻改换了措辞,“有个朋友从苏州来,也许他的这件事与先生要查的事情有些干系。”

    帘子后的人等着他的后文。

    诸葛长欢硬着头皮说下去:“就是同袍山庄的顾大公子、‘勾魂客’顾索。”

    帘子后的人仍不应声。

    诸葛长欢只好再替他解释:“就是顾修远的儿子。”

    帘子后的人这才“噢”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听见了。

    珠帘微微拨开,一只青筋凸起、宽厚有力、皮肤紧绷的手托着那片“五色十光镜”伸了出来。诸葛长欢知道这是帘子后的人示意自己可以带着镜子告退的标志,一声不吭地接过了收进怀里,倒退着出了门,自始至终都面朝着珠帘。

    手不动声色地抽回去。

    帘子后的人好像陷入一场沉思,又好像因着方才那斑斓绚丽的光影,陷入了一场五光十色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