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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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谁敢喝你的酒? (1)

    两个人见了面,一般会握一握手,说:“你好!”

    这完全是正常人之间十分正常的一种问候。

    譬如其中一个人说:“你好!顺带问你故去的老娘好!”这也许就有些不大礼貌了。

    譬如另一个人也很快接上另一句:“你也好!托你的老父为我娘带句话罢!”这也是一种以牙还牙了。想必这两个人也许有仇,或者从今日起就要结上仇了。

    因此可以得知:两个仇人见面,一般是不会说“你好”这种话的。而即便说了,也难免夹枪带棒、话中带刺。如若既“你好”罢了,又语气客气,无非是因为这两个人根本没有多大的仇,或者是怨怼已经翻了天,用什么态度都是一样了!

    诸葛长欢说“有点儿不至于势同水火的龃龉”,难道在众人口中已然“势不两立”这二位,实际上却不矜不伐、一酬一酢?

    姚继月站在他们那厢房的门口,脸上看不出多少笑容。诸葛长欢回过头去乜了他一眼,好像那里空无一物似的,又转回来掏了掏耳朵:“顾索,方才是不是好像有狗在吠?我年纪太大,有点儿耳背。”

    顾索心中一紧:这话实在不算好听,姚继月再有容人之量,又能容得下诸葛长欢么?

    姚继月面上却仍是淡淡的,不痛不痒道:“长欢兄想必是听错了,方才是姚某同您招呼呢。”

    他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诸葛长欢也不好再拿难听的话刺他,整个人连同坐着的椅子掉了个个,冲姚继月皮笑肉不笑道:“啊呀,原来是姚老弟,真是失礼了。”话里却连半点儿“失礼”的歉疚也不曾有。

    姚继月不恼,只轻拍手掌,背后厢房开着的门里走出两个人来,抬着一只沉甸甸的酒坛子。看起来足有三四十余斤之重。虽是二人抬着,却不见他们脚步有多沉重,又只是平凡掂着东西的模样。酒坛上的酒封未曾打开,贴住一张封口纸条,上书“成化二十二年七月廿四日封”,算到而今近二十年,想来已是一坛美妙醇酒。只是不知姚继月此番差人将这一大坛酒抬了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姚继月的嘴角隐隐浮现一点弯来,眉峰依旧微微蹙着,使得他一张脸容照例不离端正严肃之色,因而说出的话语也格外有分量似的:“今日南浦楼的客人不多,想着这样一坛好酒不该藏起来独享,所以抬出来看看。未曾想这样巧合,长欢兄也在。那么……”他右手在坛口一抓,竟将那两人抬着、无处着力的酒坛单手提起,左手运掌向前一推,那巨大酒坛腾空而起,直直朝着诸葛长欢面门打来:“这开封的第一杯酒,不如就请长欢兄先饮了罢!”

    果然还是来者不善!

    顾索有意相帮,只是此时倘若击碎酒坛的确可以阻挡攻势,却不免落人口实,叫姚继月拿住话柄;毕竟他嘴上说的、手上做的,也的的确确并非不是“送酒”这一行径!只见诸葛长欢嗤然一笑,直接抬了左手要硬接那此时带着罡风的酒坛;顾索心念一动,食指贴于中指之下,齐齐在拇指关节处擦着弹出,幽幽烛火般柔顺的指劲在空中与酒坛相碰,丝绸锦缎般裹住了坛身,令其周身硬朗的劲气顷刻消解殆尽了!

    如此这般,诸葛长欢自然轻而易举就将坛子接在手里。察觉一丝儿劲力也无,不由得眉梢含笑地分了眼神来觑顾索掩在桌子下的手。那厢姚继月已“腾”地变了脸色,暗念道:“燃犀指!”

    诸葛长欢屈起二指,以指节在泥封上虚划两个来回,那泥封忽然破碎四溅,仿佛受了一记重击似的;而那张封纸却完完整整脱落下来,晃晃悠悠飘在地上。他另一只手揽住酒坛,仅仅以肘关夹住、手掌虚挡搂在眼前直接向口中倒下,居然一滴也未曾撒出来。

    诸葛长欢痛饮罢了,声音中已沾染三分冷意:“除了我,想必也没有人敢喝姚老弟你的酒。那这剩下的也不提什么‘与众人共享’,还是姚老弟自己喝了罢!”说罢一掌将酒坛反推给姚继月,坛子所裹挟的劲力更盛,连姚继月身后几个人也看得呆了,各个都木雕泥塑一般地立在那里。

    姚继月轻轩剑眉,道:“长欢兄真是客气、客气、客气!”他一连说了三个“客气”,一个比一个更用力、更切齿。这酒坛已然开封,诸葛长欢的一掌虽然看起来给坛子加了不小的力气,实则更要紧在一个“快”字,旨在叫这酒液也与坛同速、疾若飞电。倘若接个不好,坛身倒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里面的酒液兴许就要泼出来溅自己个一头一脸,那当真是狼狈至极!思量至此,也顾不得比较什么,当即掣出两爪来擒这坛子;一爪紧扣坛沿,另一爪轻捉坛身,向诸葛长欢的方向发出一个“啄”的气力。酒液本要朝着他过来,遭了这一啄略略一震,竟又稳当当落进了坛子里;只有三枚酒点受不了这左右相互冲击的力量,飞出来落在姚继月的领口上,快快地洇开了。

    如若这几滴酒落到他靛青的外衣上,兴许还不会这么明显;可这酒因着是陈酿有些发黄的米色,在雪白的衣领上洇开来不可避免地叫人看了个清楚。

    姚继月垂着眼看自己的衣领,一张端正的脸几乎要扭曲了,后槽牙也格格发起响来:“诸葛大热都这么说了,姚某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扣住坛沿的一爪更使五分气力,手背青筋迸起,亦仰头狂饮。只是他饮酒与诸葛长欢完全不同,酒液沿着他嘴角下颌缓缓下行,颇为粗豪狂放。他身后几个人也一并鼓起掌来,口中道:“姚大爷真乃豪杰!海量、海量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