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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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入局 (2)

    诸葛长欢细细翻看着手里的竹简,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顾索心口一紧,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诸葛长欢的眉头更是搅成一团:“这字是谁刻的?”

    唐酥也伸着脖子凑过来看,只一眼便尖叫道:“怎么写得比我的字还要鬼画符!”

    顾索这下真有些啼笑皆非了:“都是搜集消息的人刻的。这是‘鲸饮门’的第十九册,正好是严四叔去‘盏绣庭’前刻下的最后一册。”

    诸葛长欢道:“原来是严瑜。”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突然强加在他脸上,“纪遇犀去找过这一卷档案,接着就为你父亲送来一个女人,是这样么?”

    顾索道:“不错。这卷档案正记载着‘鲸饮门’内部罅隙,本该是严四叔四处刺探得来的。搜集消息的当时,总归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用上,只是谁也没曾想后来究竟会如何变化!”

    诸葛长欢眯着眼用力去读那竹简上的字,直看得眼疼。粗略读完,忽然引出了一个新的话头:“我想见见全万应。”

    顾索回忆起昨夜梦似的一连串事情,微微轩了如墨的长眉,细细说来给诸葛长欢听。诸葛长欢也生出些讶异,正要说话,一旁的唐酥已快嘴快舌道:“叫我舅舅和全六叔都这么念念不忘,那位楚姑娘一定是个难得的美人!若非她歹毒心肠、害了那样多的人,也许是郎才女貌的佳话一场哩!”

    他才知道赫连钧的下落便得知已是一场故去的烟尘,难免有些遗憾;只是终究与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没什么交集,也一时难以生出太过浓重的悲恸来。但他嘴巴甜、接受得也快,此时已一口一个“舅舅”、一口一个“全六叔”,好似他已经同这些人认识了百八十年、比顾索在同袍山庄住得还久似的,甚至还能对赫连钧、楚织梦、全万应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发表一些俏皮意见来。

    诸葛长欢本来紧皱着的眉头因为他这一通闹反而解开了,冁然一笑道:“你倒认亲戚认得很快。不过你有句话说得倒不错:楚织梦的美丽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武器了。”

    顾索的脑海中,忽地摇晃过一个甜蜜的倩影、一双含着水光切切的眼眸。他好像也就被这种美丽而沉默的眼光在胸口猛地刺了一下,顿时在心脏处蔓延开密密酥酥的一种“疼痛”的感觉;这种不是很痛的“痛”登时让他头皮发麻、肩头震颤,舌头紧紧贴在上颌,几乎要阻拦不住声带摩擦的汹涌了。

    诸葛长欢觉察出他的异常:“我方才的那句话,令你想到了什么?”

    顾索思忖再三,还是没法将自己的秘密瞬间吐露。诸葛长欢也不强求,只换上一向的锐利眼光,如同幼童舔舐糖葫芦一般,没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寸角落的表情变化,终于笑道:“说起来,你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是不是解决了山庄事务,咱们就能喝上你的喜酒了?”

    顾索的仿佛被冰凌钻进了百会穴,从头顶到整个颅内都充斥着骤然炸开的冷,以至于在他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瓣似的眼睛里,也忍不住像冬日的颇梨窗一般结出了冰花。所以他也只好苦笑:“诸葛兄的敏锐之甚,实在是令我难以招架。”

    “这么说来,我猜得不错。”诸葛长欢晏晏笑道,“唐酥提到‘佳话’,你眼中并无向往之意;然而我说到‘美丽’与‘武器’,你却猛然陷入一场思绪。我猜想,你遇见的这位姑娘并非你父亲为你早早定下的未婚妻子;再具体的,兴许我得算一卦才能才出来。”

    顾索被拆穿心事,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我与安姑娘实际年少时就相识。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我仍能遇见她,其实这已经是一种幸运……遑论她对我无意,我也不必多作纠缠。”

    唐酥怪叫道:“还有女人不喜欢你?”

    诸葛长欢笑道:“怎么,你也喜欢?”

    唐酥正色道:“你若是女子,你不喜欢?”

    诸葛长欢居然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继而点头道:“这倒不错。”

    遭了他二人这一番揶揄,顾索的脸几乎是红透了。诸葛长欢还不打算放过他,接着道:“不知什么时候能见见这位安姑娘,也好叫我们瞧瞧连顾大公子也看不上眼的姑娘是什么模样。”说罢与唐酥对视一眼,两人颇有默契地笑出声来。

    顾索央道:“二位兄弟,全当我没说好了!方才我们不是聊正经事聊得好好的么……!”

    唐酥板着脸道:“顾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立业是正经事,成家也是正经事嘛!”

    诸葛长欢在一边端坐,任由唐酥把顾索闹得面色赤红,这才出言打断。顾索额上都冒出一层薄汗来:诸葛兄这爱瞧热闹、到了边上才肯叫停的性子,他在悠悠楼已经领教过一回了!

    “算起日子,过些时日该是‘折虹’后的整十九年。”诸葛长欢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桌上那卷竹简,“这第十九册的‘鲸饮门’,也许和这个时间有关。”

    他的用词是“也许”,但语气却很笃定。昨日他与顾修远言语间以内力相较,霎时造就一场风云,除去顾修远的激进浮躁令诸葛长欢心觉十分古怪之外,其中细究,却是他二人话里有话。顾修远说他“威风”,旨在问他此行前来是否是奉官家命令;他反答“气派”,则是否定了这一疑问,兼而诘问顾修远“纪遇犀是否有取而代之之心”;顾修远避而不答,倒将话题引到许擒鹿身上,诸葛长欢则以“清醒”谓之往后将多加留意;而“纪遇犀不清醒”,不知是说纪遇犀态度摇摆,还是确有癔症在身;而“饮茶醉者”之说,显然已经暗喻在全万应身上,于诸葛长欢问出的这一句,顾修远仍是不答,只说自己不喜屈原文章。可他“修远”之名,无疑就是出自屈灵均的《离骚》,最后这句收尾之语,究竟说的是要他多照顾名字同出“吾将上下而求索”的顾索,让他远离此事;还是要诸葛长欢站在旁人角度来“旁观者清”、盯住他顾修远的身侧;亦或者想要“武夫读不进好东西”,暗示诸葛长欢去找一些文字的记录?

    诸葛长欢向来不爱把话说得明白,因此他人的弦外之音总能叫他读得明白。他比顾索大六个年岁,被李髻云勒令再也不许以她徒儿的身份前来同袍山庄之时已近舞象之年,顾修远显然知道他这性子,因此以内力之“气”和他较量一场。众人目光都被堂中两团争斗的“气”给吸引过去,却实在没有多在意他二人相互呛声的言语究竟具体说的是什么字眼。诸葛长欢也的确接收到了这些信息,只对于这最后一句无法有个确切准详的解释;而纪遇犀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一些。

    若顾修远有要瞒住顾索的意思,诸葛长欢势必不能将这些话全都摆在明面上。但自己的到来定然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顾修远的计划,既然如此,无论还有哪些人站在顾修远背后、哪些人站到顾修远对面,都得把他诸葛长欢列进棋局,再作一场新的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