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人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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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

    “还是要走吗?”穿着哥特式连衣裙的少女从石阶上走下来,手里托着一盘咖啡。

    “是的,留在这儿够久了。”我望着落地窗外白茫茫的雪原,见不到多余的房屋。

    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个地窖,又因为是建在隆起的小坡里,因此允许留有一片可供窥视外界的落地窗。

    咖啡杯上冒着热气,少女将咖啡递给正坐在沙发上的我。

    “可以不走吗?请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就跟我一起出去吧……我很想这么回答,但我清楚她不可能离开,因此只得把这话憋在心里。

    “抱歉……”我喝着冬日的暖意,这使我更加愧疚。

    “这是什么?”少女注意到我落在桌上的稿纸,将其拾起,是首诗。“我可以念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把它留在这里。”

    ……

    “这算什么?”读毕,她将稿纸放回桌面。“这里不好吗?在雨季,你可以坐在窗边,观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玻璃,然后我就会像现在这样,端一盘咖啡到你面前。”

    “可是我们……我还是需要出去的,不然不行。”

    “外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和你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只留在这里的话,我们都会腐败的。”

    “我不在乎,只要你在这里……难道你会害怕吗?”

    “我……当然,可是我不止害怕自己腐化,更担心你也……说实话,我想带着你离开,至少在外面,我们有机会存活。”

    少女没有回话,只是以凄怨的眼神默默注视着我,虽然这么想很不应该——但她此刻的眼神却美得让我着迷。

    她轻轻放下托盘,转身离去,沿着螺旋石阶向地窖外走去,一定是生气了,我很惭愧,惭愧的是自己居然没有勇气陪她驻守孤独,因为我需要生存,更想带着她生存。

    外面仍旧下雪,白茫茫的一片,见不到多余的房屋。

    地窖的门又被打开了,她走回来,手里带着一串钥匙。

    “给你。”少女将钥匙递给我,把脸扭到一边,可还是被我注意到了那双幽红的眼睛。

    我愈加不忍接收,唯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请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请相信我,我们能活!”

    “以他们的标准吗?”

    “是……”

    “说什么傻话。”少女又将桌上的诗稿拾起,扫一眼,却没有放下,而是把视线投向窗外,“于我而言,那是灵魂的枯萎,比留在这里要痛苦百倍,渐渐地,我会接近真正的腐朽。”

    她擦拭掉眼睑的泪水,继而以出人意料的笑容面对我,“你走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平衡这里和外面的标准,正因为是你,我才如此相信。”

    我从她雪白的手里接过地窖的钥匙,捏紧在手中,并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改变这里,不改变她。

    我沿着螺旋石阶向地窖外走去。

    “勿忘我!”少女朝我发出呐喊,奔走而来的手中捏着我的诗稿,“请将它带上,你……还会回来吗?”

    “一定!我不会忘。”

    “嘻嘻,等你回来之前,我会把这里的裂缝修补好。”

    “嗯……”

    我们在石阶腰间分手,我带着钥匙与诗稿走出地窖的木门,阳光分外刺眼。

    借着冬日的光线,我读着写给少女的名为“她”的诗:

    暗室里的女孩

    从出生那年就在哭泣

    她把逃出暗室的路告诉给蝴蝶

    独自抱膝,留在原地

    ……

    驯兽师将她当作真正的动物

    教她言语,教她动静

    却不以盈利为目的

    ……

    她渴望被人抛弃

    也渴望被人倾听

    而这两件期许,都不被允许

    ……

    她为一切人类的不幸怜悯

    也为一切人类的赞歌庆幸

    唯独对自己的苦痛上瘾

    流连于无数梦境

    ……

    于是

    稚嫩的手,扯下带刺的荆棘

    做为花冠

    永远心向天堂的阳光

    ……

    当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首诗的呢?那天她究竟在为什么而哭?我无声回忆:

    明明每个人都把持着各自无比正确的准则,并没有多余的伤害出现,可为什么,她还是流泪了?

    我想:她不是在为冷漠的人们哭泣,而是在为孕育着冷漠的人的秩序而哭。

    读罢,我将诗稿折叠,放入口袋,踏上驶往远方的列车。

    车上有不少熟人:列车长、驯兽师、名为“小雀”的女孩……

    他们询问我的近况,我对答如流,毕竟之后的旅程还得请他们多关照。

    车厢内纷乱的色彩让我眼花缭乱。列车长总是乐意将车厢门大开,好给予我们更辽阔的视野,但他这份好心常使我不得不长久地抓紧周围的扶杆,于是,我们在不定动荡中狂欢。

    疾驰的列车在雪原上前行,渐渐与它融为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