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女陈依依:纵他有千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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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帮手

    “快去瞧,快去瞧。他们抓到那凶兽了!”

    一群村里的小孩停了院子里的爬树,奔走相告,蹦蹦跳跳地,成群往村口去。

    他们已经被父母禁足了一段时日,每日被父母耳提面命地讲虎姑婆的故事,一听到凶兽被抓到的消息,各个都像解放的小鸟,忘记了虎姑婆的可怕,忘记了老是被吓得睡不着觉还尿床铺的夜晚,纷纷地就往村口去。

    领头的,是那个本村的脸上带刀疤的,张石,他的头上围着一小圈白布,耳朵边的位置渗着些血迹,旁人说着这是斗虎的'战绩'。

    他带着手下的人,王大家的,李四家的,敲锣打鼓地从山上下来。

    众人将他们围在了村口。

    他们两人一根长扁担抬着一个厚重的麻布袋,前头一人敲锣打鼓,后头一个人嘴里说着:“野兽抓到了,老虎抓到了,我们得安宁咯。”

    惹来了村民的驻足。

    “这该死的畜生,总算是抓到了,终于可以停歇一阵了,我那三亩地因为这档子事都废了,这下总算赶得及今年收成了。”

    “该乱棍打死,扒了它的皮,换点钱给死去的孩子,给他们添点油灯钱。”有些村民说着还哭了起来,连日来的恐惧宣泄在了眼泪里。

    似乎是听到了村民们谴责纷纷的声音,放在地上的麻袋动了动表了抗议,一人不怕死地还上前瞧了瞧,隐隐从袋子里看见黄白黑的条纹来,赶紧往后退到人群中去。

    “乡亲们乡亲们,听我说,我们可算是把那吃孩子的罪魁祸首给抓到了,现在就在这袋子里装着,被我们敲了脑袋。你们也别离太近,怕一过了劲,伤着大家。”

    “你怎么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抬回村了。拿到外头杀去,这里聚着这么多的人,拿大家的命开玩笑吗?”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敲晕了抬回来就是给大家一个心安,放心,绑的可严实呢。这里还摆着祭坛,我们就来给那些死去的孩子们也瞧瞧,让他们不要怕,灵魂快些归家安葬,往后日子便可安稳过了。过会儿我们便拉到马球场去。这老虎皮呀,扒下来,正好给官爷们当凳子坐。”

    领头的是一阵的吹嘘,有些村民见他那谄媚样,心里看不过,表面笑呵呵,伸脚对着那袋子就是一脚过去。

    那麻袋子挣扎了下,偃旗息鼓。

    哼,狐假虎威。

    “怎么都不见庙祝啊?”往时,这村里的祭坛都有他的身影,可却只有些黄衣服的道士在。

    那巡山的一员接话,面有悲色:“找到老虎穴的时候,从里头搜到了这些衣服,庙祝恐怕......”

    捆绑在扁担上的布条被解了下来,破破烂烂,没一个完整,谁也看不出原先它是一件衣衫。

    “这......的确是庙祝的衣服。昨晚不是通知了不巡村也不喊魂了吗?他怎么还到处乱走,倒在黎明前啊。”

    “怕不是舍不下他心里的白仙庙,上山去看看,才遭遇了不测。有人就看见他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山上去,真是可惜了......”

    “那沈家的父母怎么也不见?有人给他们儿子终于是报了血仇了。”有人又说,四处张望。

    “听说呀,上外地领养远亲家孩子去了。”不知谁接了话。

    “原来如此,也是。总不能守着一个死的过不去,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

    “哎,都是命呀。”

    恐惧又遍布了每个人的心中,才经历战乱不久又是兽袭,这村里的平静已经暗涌。

    “多放个牌位吧。”村族长拄着木拐到了现场,大家纷纷给他让了道,听到了庙祝的噩耗,默然地说。

    “老虎穴可探清楚了,可有余孽?”他问道,不像村民们问的都是自己熟悉的人,他问的是未来事。

    领头的张石颔首,收敛了笑容,“窝都被我们端了,留了几个兄弟在那,若是有落单的虎崽子,也不会被我们放过的。”

    “那就好。”族长叹了口气,手微微颤,转身对乡亲们说道:“从即日起,便恢复往常,为他们办好丧事,送他们最后一程吧。这不安宁的日子也该消停了。”

    村口祭坛上一把冥纸撒上了天,遮蔽了光线。

    人群里,有些人逆着人潮而走,眼里有些唾弃。

    “听见了吗?”

    “嗯。”

    村口老树下,在一片的议论声中,隐在树后的两人都听见了陈依依那隐隐的脚铃铛的声音,微微弱弱地。昨晚,他们连夜回到了白仙庙,那堆原本留着要烤番薯的落叶......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再加上小黄狗见了他们狂吠不止。

    定是面前的人掳走了陈依依无疑。

    “去马球场,他说得清楚,而且是故意说得那么清楚。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破布袋低声说道,扯了树叶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几脚,稍纵即逝的一股恨意。

    还好,如推测,她也还活着,那布袋还微微动弹了。

    破布袋咬着牙,又站了起来:“要不,我们就在这救她。”

    老七见破布袋又冲动,头又开始疼起来,看着那群人越聚越多,答道:“不行,这里人太多,施展半点都托乱。”

    破布袋存疑,心想莫不是答应了陈依依,不能在生人面前施展术法......

    其他想法都是多想是真的吗?

    一个小承诺都这么重视,他能没点意思?

    调侃的话,吞回肚子里。

    “迂腐,我们到时候去了马球场,那些都是官兵还有年轻力壮的,更不好对付。等等,这些人已经是其他人,那那些人是不是也算是其他人的范畴?”

    “算。”

    果然是执拗了些。

    破布袋现在有点怪陈依依要让老七守承诺不能施法,把前路堵得死死的,后路未明。

    那边领头的,还在扯着嗓子喊着:“落日前,定将老虎处理得干干净净。若有心吃这一口老虎肉的,不妨也开个高价,只要乡亲们同意了,未必不能成。拿的钱便给孩子们添灯油。”

    听得人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他可敢,拿人肉当老虎肉。”破布袋一拳打在了树干上,言下之意,好像也要活剥了他们一般。“猫哭耗子,假慈悲。”

    “既然知道是喊给我们听的,那话定假,别上头。”老七提醒道,“这山里连野猪都少,能有多少人真的吃过一口老虎肉,辩得那老虎肉的滋味,他的话你听来做什么。”

    “你说的对。”

    破布袋不由得看了一眼老七,不知道眼前这个着着兽衣纹的少年是在怎样的处境成长的,竟有着处事不惊的本事,令人胆服,不由得沉下心来。

    从昨日起,自己一直就漂浮着,现在静下心来细细一想,如果真的贸然将矛头直指那帮打虎的英雄,恐怕那些村民们都要与他们搏斗,刚刚的一时脑热松动了。

    “那你打算怎么救她?”破布袋问,问个脑子清醒的。

    “想办法让他主动把那东西交给我们。”老七答,目光正从那群侃侃而谈讲演了一番打虎过程的人身上移了回来,远远似乎对上了那狡黠目光。

    得,这有一个脑子更不清楚的,破布袋收回刚刚的赞扬。

    怎么可能那群人会主动把陈依依交给他们。

    开什么玩笑。

    他们甚至连虎皮、虎肉的买卖都安排上了,还能主动献上。

    破布袋认为老七又在虚张声势了,拧眉头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老七,虽然我真的相信你一人抵千军万马,但是咱牛皮不能这么胡乱吹。有点实事求是的精神头啊。”

    “......”

    老七不是他,不吃迷魂汤又夹带私货,王婆卖瓜的那套,“你一个能打几个?”

    打虎的队伍里,一人,披风袍,眼半瞎,瞳眼为白,肩上停着一只黑鸦,若有若无地梭巡着在场的人。

    相比之下,打虎的队伍人虽不多,但是他们更少,且还是两个少年。

    “就试过三个,再多,我也不知道。”破布袋答,打算讲一下自己在矿山打架的事迹给他温习下。看来,往日自己说话,老七都没怎么在听呀。

    “就从我......”

    他正要侃侃而谈,老七暗下了脸,琉璃眼里写着足够的不耐烦。

    “少年。”有人低声穿入他们其中。

    两人正在商议,有人拍了他们的肩膀,他们惊吓往后望,是一个有酒糟鼻子的老头,两眼弯弯,挤到他们中间。

    他凑过来,一股酒气,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他那麻袋里,拉的是个人。”

    “老头子,你在说些什么?”破布袋想卸了他肩膀上的力,发现他松不开,老七眉头皱了皱,微微用力也无用。

    “想救人,便跟我走吧。”那老头说,肩上背了个酒壶,一边搂着一个人,宽大的袍子下如往常抱着两壶酒那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裹挟着他们走到了西村。

    七拐八弯的,老七和破布袋两个人都认得这是庙祝家的对门。

    酒糟老头推开木门,对他们招招手,让他们进门去。

    “有诈!”破布袋说。

    “看看。”老七说。

    “......”

    “昨日,若不是这间屋子的人及时解围,恐怕我们也在那麻袋里。”老七冷静而道。

    “是吗?”

    两人对望了一眼,还是决定去听听。毕竟遇到危险,两个人对付一个糙老头子也绰绰有余了。

    一进了屋,便见木棚里放着各式的酒瓶子,腌了蛇的,牛鞭的,人参的,李子的,还大大地将原料用红字写上,生怕人看不懂似的。

    从屋内出来,还有另一人,一个中年模样的汉子,胡子拉碴的。

    破布袋一见人,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一双黑色的眼眸瞬间亮起:“尹三叔。”扑到他胸口,撞了下,多日的阴霾散了去。

    转身又对老七说:“他,他就是那人。来这里,要护我一道去陶花国的人。”

    他口中的尹三叔一身简便行装,四肢粗壮,身体魁梧,看起来是个练武的行家,腰间还配了剑和酒葫芦,人未到跟前,已经先打了个酒嗝,隔着远远的都闻到了。

    “多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啊。”他一把想举起破布袋,几次用力无功。破布袋在同龄人中委实强壮了些,他举起来有点费劲,上次见他还是六岁还是七岁,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还未到腰间的小童。

    光顾着回想,直直一看,他瞧见了破布袋投下的鄙夷目光。

    面前的少年已不再是幼童,英朗初现、喜好分明,尹三叔停了手中的动作,索性转移了话题,放弃了老一套的寒暄。

    “昨天听老王说,你被一群黑鸦追了一晚上,上蹿下跳。”

    破布袋尴尬笑,不好意思说自己学艺未精,便闭口不谈。

    “你可去了白仙庙?”老七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团聚欢喜,自行入了座,打断了他们的闲扯。

    一旁的酒糟鼻子的老头,老王,笑意在脸,自然而然地给他放上了茶水,并斟到他的面前。

    “去了去了,那地方可可怕了!吃人!”

    尹三叔几步跨走上前,对着破布袋说,将昨晚惊魂未定的场面,又一次地跟了两个少年说来,讲得详细,连庙祝如何死,陈依依如何咬烂别人的耳朵,那歹人又如何将人血馒头塞陈依依都说了。他收到飞鸽传信,想过此路凶险,已经尽量伪装避人耳目,可是刚刚到白仙庙便看到这骇人的一幕。

    “得亏我躲得严密,在一旁的大树上,连气都不敢出,才没被他们发现。但一边又担心你牵涉其中,可......”

    “等他们都走了,你也没在那。我就赶紧下山来了。还好这里还有个我以前相识的老友,才能又找到你。”说完,他似乎有点怨言,可也不敢往破布袋那去揍,索性握了拳。

    “尹三叔,那被绑走的姑娘可能就是我要寻的人。”破布袋说:“陈依依。”

    “啊......是她?”他还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后知后觉的愧疚之意席卷而来,眉目皆有细密汗。“怕是被吓傻了,一个姑娘家......”

    “无论如何,也得救她回来,再说。”破布袋也喝了口茶,隐隐有要发不发的怒气。

    两人暗涌,皆入琉璃眼里。

    桌案上一阵沉默。

    “你们各自有什么本事?破布袋的便不用说了。”打破这一寂静,老七问,此刻是清晨,离日落尚有一段时间。

    虽然觉得面前的小子有点没大没小的,但尹三叔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地就又交代了,“破布袋的功夫便是我教的。”

    “你呢?”

    老七问又斟茶的酒槽鼻子老头,他还是笑着,那笑容像是习惯。

    这四方天地,一个茶桌间,氛围慢慢地就变了,所有人都在等着老七的问话,威仪在举手投足间,微沉下的眼似乎有所算计帷幄。

    “这小子是哪个皇亲贵族里出来的吧?”尹三叔本来拥有着话语权的,三下就被卸了去。

    破布袋耸耸肩,“好笑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酒糟鼻子老头回答:“我能搞点关系进马球场给他们送酒水,这村里的人和地我也都熟悉,跑点腿不在话下。孤寡一人也能做点厨房活儿。”

    “那这样看来,只有你的用处最大,还算能帮点忙。”

    老七喝了一口茶,还是皱眉,指腹里捻着茶梗挑了出来,嘴里一股潮湿苦味。

    就没有一家的茶是甘香的,都是浓烈过了头。

    咋每次对个茶都挑三拣四的,破布袋也拿了一杯,一口而下,左品品右抿抿,甘甘苦苦的也喝不死人啊!

    而酒糟鼻子的老头笑了笑,伸手接茶沫,又去换了一壶来,回复了刚刚的话。

    “尽管吩咐,愿意效劳。”

    尹三叔:“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有点瞧不起我。”

    破布袋:“习以为常,习以为常。”

    “至于你们两......”老七看向嘀嘀咕咕的两人。

    “您说您说。”尹三叔抬了头立马说道。

    破布袋一脸不可置信,感觉丢脸,桌下踢了尹三叔一脚。

    老七微微笑,“饿了,我们先吃些东西,等会儿也有力气。”一夜的奔波滴水未沾,刚刚的茶水下去胃都有些不适了,所以神色看起来微微有些不悦。

    他们一脸正经地等候'吩咐',却是这个。

    对嘛,就是个饿了要饭吃,渴了要水喝的少年嘛。

    “我去准备些。”酒糟鼻子的老头刚放下了新的茶水,又去张罗了一些烙好的肉饼来,院内一阵肉香味。

    尹三叔脚放在了木凳上,悠悠晃晃地,木凳被他一顿折腾,他忍不住又喝了些酒,一口下去,才恢复点往日的神色来:“我说说我的计划,我扮成买肉的商贩,上那马球场去。你们假扮做我的随身童子,到时候进了马场后,我就提出他们以老鼠肉来充好,要求勘验。然后我们也真的带些老鼠过去栽赃嫁祸,届时你们便趁着混乱带她出来。”

    破布袋点点头,觉得可行,院里四个人想出来的办法定然能胜过诸葛亮。

    “就是不知道马球场有多少人,我们趁乱,好走吗?”

    这时,也落座的老头答道,“不多,百来号人。”

    “什么?!百来号人叫不多吗?我们这院子里就手指头可数的四个人。”破布袋一口肉差点噎着,百来号人都快比村民多了,刚刚二三十人的村民,他们都觉得够呛,更何况百来号人。

    “往日都少,因为寻虎耽误了不少工期,镇上又派了不少人过来,说是要在月底前完工。若是完不成,犯的可是军令罚,这百来号人什么人都有,白天夜晚都干活。”

    破布袋这下知道为什么老七说老头子是他们之中比较有用的了。

    如果一无所知的他们硬闯,那才是灾难。

    “这样......那再想想,再想想。”

    老七吃着饼,一口慢嚼,没有说话,腮帮子鼓着。

    老头子照顾得周到,伺候着一杯又一杯的茶水,这次的茶水好像他适应了,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半点的不适。只是老王的举动看得尹三叔都有些怀疑,对面的老兄是不是认识这个少年,竟然比对他这个老友还要好。

    看他吃完了一个,老王还又递了一个上去。

    老七停了,他才停。

    破布袋吃得有些膈应,一顿狼吞虎咽,用手抹了嘴边的油水,嘴边细屑都来不及搽,与俊朗有序的少年形成鲜明对比。

    一群人从老七那里传染来了从容不迫,刚刚浮起的紧迫感又沉了下去。

    天大地大,还是肚子最大。

    待一顿饱足后,尹三叔打开了酒葫芦又喝了几口,有点后知后觉地说道:“快到饷午了,再晚些,那小妮子恐怕就要被分剥一空了。我们这是哪里来的心思还吃饭呢?既然明的不行,我们就走暗的。我去偷。”

    此时,太阳已到了正中央,春日暖阳晒得有些困倦之意,不知哪里飞来了一只白色蛾子,停在了桌沿边。

    老七伸了伸手,那白色蛾子便飞上了他的掌心,轻盈扑翅。

    “不必了,他们来了。”

    “什么??现在??”

    “哪里?”

    桌子上的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对着如说着一件买菜一般的平常事的老七吼道。

    所以,刚刚他是让我们吃死前的最后一顿吗?

    呵呵。

    破布袋和尹三叔嘴边扯也扯不出笑容,皮笑肉不笑。而一旁的老头子温温笑着,收下了少年递过来的全蝎干,收进了手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