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女陈依依:纵他有千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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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不改

    殿外的喧嚣声散去,只有一片的宁静,谷玉儿见了普引真人脸上笑意,问,“师父,依依赢了吗?”

    “嗯。”普引的笑意未散,话只到一半。

    “真的?我去看看!”

    谷玉儿没想到师妹能成,明媚脸上有喜色,想要去找她,却被普引真人唤下了。

    “棋才下一半,去哪儿。”

    她只好又坐下,普引师父爱棋成痴,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必须把棋给下完才行。

    “哦。”谷玉儿应答了一声,随着两名神药谷的人出去,心开始飘向竹林。

    白虚自入观便与其他师兄弟不同,跟着普引真人单独修道法,在有成之时又随普引真人到处游历,病后又去了神药谷,与观内师弟们仅有一两面之缘。一些道童们没见过传闻中的白虚师兄,踮起脚从人群缝里探,只见落落白衫一人站立在盎然绿意间,别有飞扬神采,白茫双目如冰晶琥珀。

    “哇,原来白虚师兄长这样。”

    在他旁边的道童甚至还看起他散落着的随风轻起伏的黑发来,仿佛上头凝结了什么道法秘籍,让人心向神往似的。

    离落入观比陈依依晚,上回白虚回观惹风寒,他又没瞧着,此刻见传闻中的大师兄,艳羡而道,“若是我再长个十岁,我也想与白虚师兄酣畅淋漓地比一场。”

    白虚辨不得此人的声音,眉头微蹙,在寻着记忆。

    陈依依走到一侧,附耳小声说,“是那个在山下时经常给我们写信,普达师叔座下弟子,离落。”

    是那个写字不好看的。

    白虚才舒展了眉头,“是你。”

    众人给离落留了道让他到了白虚的跟前,离落拨开众人而过,托起他的掌心覆在自己的头顶和脸颊上,让白虚用身长和脸型来辨,“是我是我,白虚师兄,我叫离落,年十二,爱吃大馒头,脸也跟馒头一样圆圆的,个子也还在长。”

    白虚笑了笑,“记住了。”

    戒律只记得三年前白虚的模样,对比之前觉得还是差了点血色和神韵,心里有略微的可惜,问,“白虚师兄,那你还记得我吗?”

    听过的声音自然是不会忘记的,白虚说,“自然记得,你是戒律。”

    宁羽则摸了摸头,“我入门也晚,没见过师兄。我叫宁羽,是普达师父座下的弟子,平日里爱好做饭做菜,大家伙的饭菜都是我出的。”

    白虚伸了手,“嗯,记住了。这冰镇桃子便是出自你手。”众人见他手中半个桃子。

    宁羽一看就看出来了,“难怪我数着少了一个,这桃子……定是依依了。上回看到了麦芽糖也是求让一份,连师父都没有,原来都偷偷拿好吃的去给大师兄了。”

    陈依依听着宁羽的话,跳过一阵心悸,心虚而起,按下白虚那显摆的桃子,赶紧说,“我刚刚没见着宁羽师兄,便拿了。谢过宁羽师兄。”她临时起意而拿的桃子,还没来得及告诉宁羽。

    宁羽,“你咋没对我这么好。”

    戒律师兄咳了一声,让宁羽收敛。

    宁羽看着陈依依挑挑眉,她错开目光去,避而不见。

    白虚侧耳听着,听着淡淡的风声回旋。

    “师兄,还有我,我叫......”

    一众弟子因为离落开起了头,每个人都想着跟白虚说上一句话,有问刚刚拟花成刀的招数的、有问轻功的、还有问他身上衣服哪间铺子买的,就算没话说的,也要自报姓名。不一会儿,陈依依就被挤出了他的周围,自己想说的话还一句都插不上。

    “原来大家都想白虚师兄啊。”她想。

    让出了位置的陈依依背着手踢着石子等待着,看着白虚被一群热络的师弟们包围还依旧文雅不燥,唯有散着的头发显得又那么不端正和不羁。不远处正是被她击落的玉冠,地上的玉簪子已成了碎片,她捡起一瞧,细细一看,这东西好像不便宜。

    这……想起囊中羞涩,她想着办法。

    此时戒律师兄见着秩序乱,知道白虚是个喜静的人,便说,“大家手头上都还有事,先回去吧,白虚师兄这些日子都在观里,随时可瞧,也不急于这一时。大家散了吧。”

    宁羽说,“可我想知道后续。”

    离落说,“我也想。”

    戒律,“啥后续。”

    离落,“依依师姐为何要打趴师兄的原因,是因为有仇吗?”

    宁羽,“谁给仇人送甜桃子吃,要送就送毒桃子。”

    白虚脸一白。

    戒律其实也想知道,可转了眼,陈依依不知道哪里去了,一众师兄弟都顾着围着白虚问东问西的,没留意她什么时候走开的。

    既然主角不在,那就该干啥就干啥。观里还是得有秩序的。

    “散了,没散的,等会抄观规。”

    戒律的话一出,所有人便规规矩矩地安静了下来,略带可惜地往回望白虚,又看了看周围有没有陈依依的影子,只能三三两两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竹林。

    过了两片竹子,临着瀑布,陈依依拿着一节短竹子,寻着大石块,盘坐了下来,用剑一刀刀依着石而削着。一众弟子随戒律的话而散,白虚隐隐听见有刀剑声,随之寻来,未启口,已知晓她的用意。白衫坠地,也盘坐在了她的一旁,等着的同时,手里的桃子还在继续吃着。

    林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虫鸟而飞,水声激荡,多少时日没有这样静静等待过了,整个心沉静了下来,如当时在白仙庙无知之时。

    她还依旧。

    “师兄来。”

    坐于一石块处,陈依依帮他重新盘起发,竹簪子削得恰到好处,刚好穿过玉冠。白虚又恢复了来时的端正,翩翩如风。

    陈依依绕到正前方去看。

    “挺好的,长度是刚好,就是……”

    只是玉冠上的竹子削得丑了些,前短后长,歪七扭八的。

    待会儿还得去见其他人,她寻思着这有损白虚师兄有礼有节的形象,拔下自己的想换下。

    白虚按了她的手,“取之自然,挺好。”

    手才覆在簪子上未热,他就制止了。

    “好。”故而她也没再动自己的发簪,目光从一丝不苟的发丝到了白虚的面目上,他的脸还有那日受伤的痕迹。

    但是幸好的是,如今再好好看看,已经没有那日的暴戾,还是清淡冷薄的面貌。

    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手轻轻地抚摸了上去,顺着眼角到了鬓边。

    白虚短默,无迹可寻地动了动唇,感受到了柔软。他本思绪游离在外,瞬时游离了回来,留意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她轻轻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痕,指腹摩挲着,怕触着他疼,又想抚摸着让他不疼,那目光他似乎可见,柔软而温悦,有了动人的缱绻。

    白虚衣袖下的手慢慢地合拢,贪婪了这一温柔,如上次在那夜想得到更多满足,期盼着她的指尖多做停留。

    可......

    忽然抬了眸。

    “依依?”他唤了她一声。

    “嗯?”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陈依依收回了手,脸绯红了起来,往后坐了坐,似乎是碰到了某些不该碰的东西,她听见自己有做贼心虚的狂跳,此时四周安静,只有她的心跳声在林间回荡着。

    幸好旁边有瀑布,打在了石头上,掩盖了过去。

    陈依依看着他脸边痕迹,不知道他没躲意味着什么,他还在原地等着她慢慢静下来,又意味着什么,在一片安静中,她刚刚未能说的话,瞬间坦白。

    她糯糯而开口,“师兄,我可以知道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吗?”

    白虚一愣。

    她又往前了几步,看了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说,“我偷偷下山过,跟过你去了皇宫,你的心里不止有落真观的事情对不对。”

    那是刚学会隐身符咒的时候,她从天云阁偷偷去了书院,发现白虚去了皇宫。在那里,她看见了不一样的白虚,在皇帝面前又变成暴戾的白虚。

    “我想帮你,站在你身侧帮你。”

    白虚眼里清冷,“这就是你要赢我的原因?”

    陈依依确认地点头,“嗯。”

    各师兄弟离观在即,唯独他是奔着生死关去的,悬浮的伤感飘之而进,一时间只想好好地看看他,将他好好地记下,她目光又不着痕迹地落在了他身上,不想移开去。

    对他也不想有半句的隐瞒。

    “是,可不仅如此。”他的不闪躲,让她更大胆。

    “还有什么?”

    “戒律师兄说,师兄你是好胜的人,不会允许自己输,我不知道你这一去将会多久,是不是又一个三年,心中的东西是不是已了结。我想师兄记着,记着我,记着落真观,记着我可以用。”

    那白日幻境里看到的东西,见到的那人肯定是他所认识的人,他所做,皆是在拿自己身体和生命在赌。

    但白虚只有一个,容不得他这么消耗。

    “我白日幻境里所看到的人是你的亲人吗?”

    “是。”

    “你找皇帝,是为了她吗?”

    “是。”

    白虚也未隐瞒,对着陈依依真诚的坦白,他也如实而说。

    “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陈依依将刚刚移开的视线又放回到白虚的身上,他沉下眸子,好像不为所动。她侧了侧脸,知道自己的话说出来有点吓人,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可她的确做了,不想他一个人。

    “不行吗?”陈依依又问,心悬了起来,若等着他审判。

    白虚停了半响,眉头微蹙。

    他将她送到落真观,可不是要让她卷入是是非非,为他所用来复仇的。

    知道了她的想法后,他有些诧异,不知道她竟然为自己想了那么多,白虚叹道,“我......是有未了之事,桩桩件件不是三年两年就能成的。”然后他淡淡然笑,仿佛没什么大事,一贯的风轻云淡,“依依,你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多的心眼,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

    “从那日白日幻境开始,师兄你像变了个人,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我看着,心里不舒服。”很疼的不舒服。

    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都想明白了,萦绕在心头的究竟是些什么。

    “以往教你的东西,没让你用在我身上。”他叹道,“况且,都是小事,不用担心。”

    一句话,清清淡淡地将她所有的念求都吹了散。陈依依比刚刚要输还气馁,可他又说。

    “你为了我,逼自己到这种程度,我会记着,也会回来。”

    她还在尝试着说,对这种把她轻轻而放的行为表示不解,“师兄......那就让我......”

    白虚收敛了神色,冰冷而喝道,“不能。”

    “为何......”

    他又更冷漠而道,“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不要胡搅,赢了我,你可以跟我要其他的东西,记着你记着回来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再想想,想好了再来与我说。”

    陈依依咬咬牙,这件事想了多久,自己练剑练得都磨破皮了,就是为了证明给他看。可还是不行,她心里空落落的,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不改,只有这件事。”她说,眼眶微酸,咬了下唇。

    她还是固执,认定的,绝不轻易改变。

    白虚落了掌心在她的头顶,觉得刚刚的话过于不顾人情,又柔和了些,“你为了我做了许多,可你不只有我,你不能拘泥在我的世界中,承继你不需要的东西。外面有广阔天地、迤逦山河,你该去寻你自己的世界。”不要在他的仇恨里。

    “我、不、需、要。”她默默然抬头,看着白虚,眼泪微微下。

    他带着笑,踏入死亡之界,却劝说她,“我希望小师妹,自有一番潇洒,自有一番因果,不为世间秩序所困,不为人情伦理所困。”

    小师妹三个字将她的念想更加打碎,认为她是不舍小辈的情分。他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她眼里茫茫然,这已经是摆明地拒绝。

    白虚说得如此明确和有界限,面前的人却安静了。他听着动静,她依旧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又看了几眼他,好像又移开。

    忽然,她的馨香味道在鼻尖,一股温热在冰冷的胸膛热起,她没管他说了什么,抓了他的双臂,靠在他的胸膛前,停在他的心房上。

    “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他没动。

    “刚刚的话。”

    “依依......我希望你不要为了任何人而活。”他仅仅两个字,压下了所有情绪,他平时够冷静了,此刻他只有更冷静,更漠然如冰。

    一快一慢,两种心跳声汇聚于水声中。

    听着那胸膛的动静,陈依依抹了脸上泪痕,抬头便是白虚冷漠的脸,“我知道了,师兄。”

    她知道什么了。

    这下换白虚茫然,“是吗......”

    “为自己而活。师兄,你自己也要做到。”

    白虚听了,嘴边扬了笑,原来她在这里等着他,就是为了等到这句吗?

    “嗯。”

    能让他记着回来,不轻易放弃好像也不容易了......陈依依退了一步,不再说下去,“我们出来太久了,普引师父应该还在等我们。”

    “好。”

    回到普引那的时候,他们的棋也下完了。

    “白虚,输的滋味如何?”普引真人似乎酝酿了许久,说出来时脸上笑开颜。

    “受教了。”

    普达和普台两个真人听了消息也随之来,一路上看着比试,心里博有安慰。许是心中有愧,他们两人见白虚进来,都默默地看向他,落下关心神色,见其脸上有一小道的痕迹,心里咯噔了下,那愧疚就深了。

    普引,“拜你们所赐,我的白虚,好好一张脸都花了。”

    普引往旁一看,拧了眉,怎么赢家也花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