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女陈依依:纵他有千副面孔
繁体版

第33章 两尸

    与师姐说完了话,陈依依便提步来到了落真观下山途径的树林里,泥土地上有多人的脚踏印子,地上满是纸钱,还插着已灭的香烛。树梢上的绳子还在上头挂着,树杈上勾着白色丝在飞扬。她踏着枯枝烂泥,站在了树下眺望上方,面色冷逸。

    “沈穗生......”

    抬了头望向高处,粗壮树枝离她还有段距离。

    这些日子协助管理道观事务,她清点了观内的名册,发现有五名道童被领了回家,其中四名皆有原生之家,只有一名没有来处。她所念的正是那道童的名字。观里来去打杂役的童子多且换得频繁,她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可却有强烈的感觉,这树上死的便是那个叫沈穗生的小童。

    毕竟这树梢的距离如此高,对于她都觉得费劲,对于一般的小童来讲未免太高了些。四野安静吹着阵阵风,陈依依收回了上仰的目光,从袖子里拿出了安魂符来,在空中念了一句咒,黄符便在空中燃了起来。

    “以后不要再听信歹人话了。”她叹道,看着那飘荡的绳索,转了手里的天璇剑,又踏出了满是枯枝的树林。

    朝着山下去时,背后的风声已经骤停。她唤不来生或死的魂,只能亲自去看看她的猜想是否正确。虽然白虚临走时跟她说过,这偷药的人对于他无关紧要,可她不想放过。她想知道到底谁想害他,同样的,她还想知道究竟白虚不告诉她的事,究竟是什么。

    神药谷来的信上只报喜不报忧,一封两封皆是说着安好,封封太平。可越太平,她心里就越不安,更想去之后白虚背后的一切。

    趁着落真观闲时,她便下了山,暮色已渐暗去,她在衙门前看见了让人认领无名尸身的告示,那告示是当中最新的,贴的也牢固的。

    她心里想,“无人揭,无人领,也无人去观里找孩子,那便是他了。”

    “姑娘看着这告示,是知道些线索?”一旁,从衙门出来的人,见一人站在了新告示前似若有所思,又见她一身紫袍,戴着道冠便问道,“姑娘是落真观的人?”

    听说新任的国师也是穿了这样的一身紫袍,所以他认得。衙门当差散值正要归家,也就顺嘴一问。见了姑娘转了过头来,一身紫袍干净利落,腰间配着冰剑,面容如玉,肤白而凝脂,一双眼睛如狐狸,一眨眼像会吸人魂魄似的,他顿时愣了愣。

    “不知。”她答道,面前人从衙门出来,虽然穿着一身便服,但是神态眼神皆锐利锋芒,说话也带有审讯的口气,看着像是里头的捕快。

    自从上回在街上碰上官兵被刁难后,再加上谷玉儿对他们的嗤之以鼻,她也有了些芥蒂。

    这人听了她冰冷的回答,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所冒犯了,收敛了眼神和口气,如与一般人闲话而说,“这城里每月都会丢几个小孩,这告示上的,许多人来认过了皆不是。若知道些线索,可随时来告,有赏银。”

    陈依依听了,觉得奇怪,“认尸也有赏银?”

    见其丝毫不知,那人又多说了几句,“本没有,可这开年来,城里便丢了不少孩子,前些日子新上任的知府一统计才知道这大半年下来也有了二十来名。这下竟然还死了一个,丢了孩子的已经连续好几日来衙门闹了,为了早点破案所以对提供线索者皆有赏。当然这线索得真,才可以。”

    那人好奇她站在这做什么,“姑娘,你真不是来领赏银的?”

    “只是路过。”便走了。

    那人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晃了晃神,等她走远了,他才看着那张告示,想起,“对啊,为什么没去问问落真观呢。”

    走出了那人的视线,陈依依看了下自己一身衣服,道袍道冠,处处都告诉了别人自己是落真观的人。之前仗着有白虚的隐身符咒没有伪装,现在隐身的符用一张少一张,她用着有点心疼,于是决定还不如花银子心疼的好。

    新朝皇城鼓励商贾交易,也没有宵禁,大街到了夜晚反而更加地热闹,两旁挂起了灯笼,街上小贩和商号的小二都在吆喝着客人。她便朝着一间成衣店去,不一会儿就换了一套能没入人群的淡绿衣衫来,成衣店的老板见她穿着好看吸引了许多客人进店,又赠了她一个小香囊坠在了腰间。

    不过陈依依没有心思去研究新衣服和香囊,她走在大街小巷里,寻着一处梁大人的宅邸。

    白日里她便做了个梦,梦里白虚唤她入了一处古宅,那古宅是她之前偷跟着他去的一处官署,那地方与之前去时完全两样,落叶飘零,院门大敞,里头正厅放着一口棺材。白虚一脸笑唤着她去瞧,她近身,棺材里的人起了身将她吓了个醒。

    她索性便问了问成衣店的老板是否有人在办丧事,意料之外的,老板说有。

    “姑娘可是来帮他们办丧事的,这城里梁家,就是以前的梁知府过世了,他们家正在办丧事。”

    “谢谢。”她没有多说,放下了银两便出了成衣店。

    一路问着过来,这个梁大人的府邸很多人知晓,找起来也没费多大的劲。

    此刻他宅邸的大门前正悬挂着白灯笼,灯笼上写着大大的奠字,门外站着两三个人应该是下人披麻戴孝的,整个宅邸笼着一股哀肃的气氛。

    混进去便算了,还是从少人的地方进吧。

    绕着门府走了一圈,她悄悄上了府邸的屋檐。之前查信盒的时候已有经验,就找有烛光且屋檐无藓的地方去便是经常出入的地方,没多久便找到了停放了棺材的厅堂。

    屋里摆着灵堂,两个穿麻衣戴着白色布条的一大一小,跪在棺材前烧着纸钱。盆里的火焰慢慢小了下去,陈依依顺着他们的目光看,看见里头还正站着一白发老人,那老人拄着拐杖,正在看着一封信。

    “请父亲做主,是否将这自白信上交。”

    那白发的老人拿着信正在看,双手渐渐地颤抖着,“身为百姓父母官,没想到竟干这畜生不如的勾当。我们老梁家的一世英明都给他毁了,他倒好一了百了,磕死在祖宗牌位前忏悔,留下这一纸书将我们梁家钉在耻辱柱上。这个不孝子。”

    “父亲,别气坏身子。相公已死,骂了他也已经成了鬼魂,就算头七回来了,瞧见了也对他不痛不痒。还请父亲定夺,是否上交衙门,还是就此随他而去。”穿着麻衣的妇人哭着,身旁跪坐着一个少年。

    陈依依见着敞开的棺材,那里头躺着的,正是那日跪在白虚脚下求饶的人。她只扫了一眼,又挪开去,实在看不惯死人唇红脸白的样子,像个纸扎的假人,让她阵阵发麻。扫过的一眼,能见到他额头上磕出来的血印,那是化了惨白妆容也掩盖不去的。

    “我打探过新上任知府的口风,今年来皇城里失踪的少儿不少,近日还有一名无名少儿的尸体无人认领。若是事情闹大了,迟早都会查到这个孽子的头上,我们这梁家官宦世家的清誉恐怕就此就毁了。”老人没有哀容而是气。

    “那父亲的意思是?”妇人哭着,怯怯而问。

    那老人又瞧了瞧四周,仆从都被散去了外头守着,他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走到了棺木前,对着棺材里的人说,“为了梁家,只有从你身上下手了。从前为官,你就不肯听我的,说什么清廉无用,结交些权臣宦官,使尽了手段。如此......哎,你也别怪为父心狠,若不这样做,这个家保不住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也心伤,尽管气,也最终落下了泪来,“我儿呀......”

    屋里的人悲悲怆怆地又哭了一阵,火盆里的火星子点点蹦裂发出声响。

    接着,那老人家又走回了两个跪着的人身边,俯下身去说话。

    声音太小,陈依依根本也听不见,只能看见跪着的妇人一脸惊异,随后便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唯有如此了,听父亲安排。”

    他们商议了一番,那老人才退了出去。

    临走时,他吩咐,“把信给烧了。”

    而屋内的两人应声后,则依旧跪着守夜。待白发老人出了门,妇人正要把信投入火盆内,身旁刚刚不发一言的少年接过了信,说道,“姐,这信我看不能烧,得留着。若是万一事情不成,这东西还能救我们的命。”

    “可父亲说......”

    “姻父只考虑家族声名,若这事东窗事发了,我们哪能脱得了干系,留着至少有那么一天了,我们还能证明这事与我们不相干。姐,现在姐夫死了,我们还要看着梁家的脸色来过活,家境安好便可饱我们一顿饭,若是以后不好了,将我们赶出,这信也能安我们不受欺负。”

    “你说的有理,我知道了。姐会将信收好了。”妇人收了眼泪,将那封信又塞回了衣袖中。

    这信看来是关键了......

    陈依依看着那梁大人的父亲已经走远,屋内除了两姐弟也没有其他人在,从袖子里拿出黄符来。

    这已经是今天用的第二张黄符了。

    取这封信,对陈依依来讲,也不难,就是废符纸。她咬咬牙,见他们实在没有要睡的意思,还是拿了两张符纸出来,念着咒飞向了那两人。

    黄符落在了两姐弟的身后,不一会儿,他们拿着纸钱元宝的手就松了开去,往后倒了下去。陈依依从外而进,借着门框遮掩抬起妇人的手,从那手袖里便拿了出来,外面人丝毫没有察觉。

    “符咒果然好用。”她说道,拿着信纸走了门后,在挡住视线又光亮的地方看了起来,不时还记得去帮他们添火盆里快要燃尽的元宝。

    读着读着......

    她凝眉,信上一行行字都是已死之人的自白,他说清官难有发达钱财之途,于是铤而走险,与人贩子勾结,做起人肉买卖,他数年间贩卖乞儿,又将牢里无人问津的犯人卖到黑山矿去......

    一字一句都是罪。

    表面是父母官,可背地里全是吃人的勾当。

    难怪那老头子如此震惊生气,就连陈依依现在看了,都觉得令人咬牙。信纸后还附上了年月、地方、数量、和银两。

    落霞山一名,200两。

    龙成村两名,500两。

    ......

    似乎是为了分贼赃才写得如此详细。

    似乎这名单是匆忙而就,因为有三处,他又划掉,陈依依看着那划掉的字迹,轻轻念,“东毓村、林坞村、清净山......清净山。”

    为何会划掉呢?是最后这三个地方的钱没拿到吗?他为何写上又划。

    陈依依疑惑道,当时她流浪到了清净山下的村庄里,正是在那里被人欺负,老七救了她,老王叔将她送来了落真观,若不是有这般遭遇,是不是自己也会落入他们的手中,而无人问津。

    这人实在是可恶,而他们竟然还想帮他们隐瞒,有多少的父母找不到自己的孩子,说不定也是丧在了他们的手上了。

    信上的字迹颤颤抖抖的,看起来是这个已死的梁大人在很不稳定的情况下写的,她又想起了那夜的白虚。

    会不会这里头有他的亲人。

    那个那日在幻境里看到的人是不是在这个名单里,这么一想,她看着这布置得气派、布满了纸扎金宝的灵堂更气不打一处来。

    这封信也一定是白虚让那人写的。

    陈依依看了眼跪坐在原地的两个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想要掩藏过去......”她看了这富贵的宅邸,“都是吃人的得来的。”

    “那个捕快说的,定与你们有关。你们就应该有此一报。”

    她拿着信件,从屋檐而出。

    戒律随着普台真人去了陶华国后,落真观还是依旧维持着每日卯时早课的习惯,只是现在座上拿着戒尺的人变成了谷玉儿,她目光沉沉,抱臂站在了无涯堂的门口,她数着数。

    谷玉儿定的规矩比戒律师兄在时还要严厉,若一种弟子们从钟声响起三刻后,人还没有齐,那就得将当日的经抄三遍。现在的观里基本上都是有心做入门弟子的道童和来外的求道之人,所以也格外地听谷玉儿这个大师姐的话,未到时候,便一堂里坐得整整齐齐。

    而陈依依也变成了这观里的小师姐,不用再去上常课,只日常地接受普引真人的指导便可。于是,她倒是比以往更有空闲地呆在灵云阁里,看着一本本的医书。

    这日,观里来了两个人,观里的钟声又响了起来,未到午时,一堆人便提早地散了课。

    陈依依听了声响到了主殿去。

    一进殿内便见一个位置上坐着有有一面之缘,在山下见到过的那衙门的捕快。

    而另一位则是当初送她来落真观的老熟人,有着酒糟鼻子的老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