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救有命
震耳欲聋的铜锣音,绵柔的丝竹弦乐声,和人声鼎沸交织。良辰吉日,太子娶亲,郡主出嫁。
覃衍明骑着白马,新郎红衣,意气风发,亲迎新娘子。
数十里的红妆,漫天的花雨,挥洒的铜钱币,从赵府绵延至九阙门。
到,大极明宫,拜堂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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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就听到敲锣打鼓的声。
覃浩泱端坐,一身金龙雀虎帝袍,双眸炯炯有神。
迦南和伽北的眼眶微润,今时今日,曾经是她们的期盼。这一日,更是熙宁盼了好几年的,她守过家孝,过国孝。东宫的后院空空,没有一朵“花”,为的就是熙宁。
她二人小心拭去眼泪,轻轻转头,忽而看见龙椅的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覃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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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儿臣回来了。”
本来还好好的覃浩泱,听着这句话,眼眶霎时就泛红了,鼻尖发酸:“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他一吸鼻子,“你可赶上了,太子成婚。”他又一吸鼻子,“你母后给父皇来信,说你中了怨毒,父皇都吓怕了,想着太子娶亲,便将皇位禅让给他,去看你。”
“父皇,女儿很好,不必担心。”覃娮明笑得灿烂。
听着,铜锣声近。
覃娮明提着裙摆,走到迦南身边。
迦南一脸错愕,眼泪掉下:“公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朝覃娮明靠,“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那么突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听持之以恒说你生了龙凤胎。”
“是,今夜夜宴,我会带他们来。迦北姐姐也生了,是个小公子。”
“好。”
迦南的目光落到覃娮明的后面:“裴呈没有随你回来?”
“九次轮回,还不到时候呢。”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的,新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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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
熙宁的婚服上绣有九条五爪金龙,各一只凤凰和雀虎兽,各种大瑞纹饰,蝙蝠,日月星辰云,一针一线都极其考究,无不是最名贵金丝银线或孔雀羽线所绣。
不知道鲸鲛族的婚服是怎么样的。
一抹淡淡的忧愁涌上覃娮明的心头。
覃衍明和熙宁忽而看到她,微讶。
覃娮明朝他们笑。回来这一趟,能参加上哥哥和熙宁的婚礼,已经很知足了,可惜,不能抱上他们的孩子,听小侄子小侄女喊自己姑姑了。
丹海里的尧琛感知着覃娮明的哀愁,不忍再观,转身投进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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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道:
“瓜瓞延绵,凤凰于飞,同德同心,如鼓琴瑟,花开并蒂,缔结良缘!”
“一拜!”
二人拜过覃浩泱。
“二拜!”
拜天地。
“三拜!”
夫妻对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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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礼毕,阖宫宴饮,满朝大臣皆在。
覃娮明和端瑰挨着坐,后者偏坐一边,和她相隔的距离能塞进七八个人。覃娮明端着葡萄酒靠过去。
端瑰下意识地往后退。
“端瑰公主。”
“啊?”端瑰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似的,捂着胸口,不敢看覃娮明的眼睛,头和眼帘都微垂,瞧着地面。她问:“是永悦公主回来了啊,好久不见。”
覃娮明举杯:“好久没有见端瑰公主了,喝一杯吧。”
端瑰看自己的酒杯,莫不是……有毒?她想着,手上的帕子滑落,迟迟不肯拿起酒杯和覃娮明碰。
“我又不吃了你。”覃娮明将酒杯放下,问,“端瑰公主过得可还好?”
“还好。”她畏畏缩缩地答。太皇太后早已不在,熙宁又不认她了,天下是覃娮明一家子的天下,没了靠山,她害怕。
“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她笑笑,起身到迦南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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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南的俩孩子,女孩起名晋邃,男孩取名弘毅。伽北的小公子叫奕铭。三小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不停,小麻雀似的。
覃娮明伸手进束口袋里,掏出一大堆玩物:“这是我给你们的礼物,吃的玩的都有。”
小女孩害羞,缩进迦南的怀抱里,倒是伽北的孩子胆大,好奇覃娮明的束口袋,学着她的样子,伸手进去,掏出来一大串珠子。
“诶呀!”伽北敲他,“你可无礼了啊,怎么可以伸手进公主的口袋?在家里,母亲是怎么教你,先生是怎么教你的啊?”
他撇撇嘴,扭着身子,挣脱开伽北,到覃娮明的怀里坐下,继续掏东西。
“这孩子!”
覃娮明笑得欢。
迦南道:“公主,我家这个丫头和小布世子订了娃娃亲,到时候,你可要回来喝喜酒啊。”
“他们还那么小呢,就定亲了,万一以后要是相互喜欢上其他人怎么办?”
“那就解除婚约吧。”迦南一脸的无所谓。
伽北亦是:“这娃娃亲可不是我们定的,这两小孩说啊,长大了要娶妹妹,可巧,陛下在,就说了一嘴。”她将音量微压,“以后孩子要是有中意的,可能还得求公主出面呢。”
“我过会就和父皇说去。”覃娮明眼睛里的光暗下些许,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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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到,宴席散。
覃娮明随处溜达,走着,就进吉福寿宁宫。
吉福寿宁宫的陈设布置全都没有变化,就连皇太后曾经最喜欢的梅花樽摆放的位置没有被人碰过,有淡淡的昙花香。
物是人非啊。
尧琛蹦出,找到花香味的出处,将那株昙花连着枝叶折断,一片一片地掰扯花瓣,走到哪就扔到哪,随性得很。
覃娮明躺到床上,鼻子吸进的空气里,有曾经皇太后身上的味道。她将身子侧躺,微眯眼,手枕在头下:“皇祖母,孙女快要来陪你了。”
尧琛用剩余的半朵昙花扫覃娮明的脸和脖子:“咱们的事还没有做完呢,你忘了我们离开迹爵域是为了什么?睿丞的大仇还没有报,我们去找杜靳儒吧。”
“嗯?”她把昙花从尧琛的手上取走,随手放在身侧,坐起,一只腿弓起,“我没有忘记,但是哥哥与熙宁姐姐成婚,我不能错过。”
尧琛将头偏斜,又把昙花拿回,继续一片一片地掰扯它的白瓣,说:“日子不多了,准备着吧,明天就走。”
覃娮明环视一圈屋子,眼珠子里流露出不舍,但还是说:“好,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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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西山,星光阑珊,夜很深了。
尧琛和覃娮明并肩走在小路上,时不时有萤火从草丛花堆里飞出来,碧盈盈的。一只晚睡的蝴蝶飞来,不怕生地落到尧琛手上的昙花花蕊上。那朵昙花也就剩下花蕊,但还有花香萦绕。
“蝶后是蝴蝶吗?”覃娮明忽而开口问。
“是啊。”尧琛仰着头,天空正巧飞来一只燕子,“蝶后年轻的时候,是九天十域最美的女子,如明月之辉,柔情似水,倾倒众生。”
“你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
“我是侗君锻造出来的,当初,见过蝶后,她亦认识我。”尧琛止住步子,正好,身旁有一条长的石头椅子,坐下去,双手大展,放在靠背的顶上。“我思虑多时,近日忽然想明白,想通了,当初,其实蝶后不是想要封印离一谷,而是我。她或许是知道怨毒的存在,也知道剑并未锻造成,便想要用时间,等到火熄,使铸剑失败,从而消灭怨毒。”他的头仰起,透过树叶的缝隙观星,“或许,离一谷也知道我的存在。”
覃娮明默默听着,一句话都没有。
尧琛将昙花举起:“昙花一现,说的便是我了,我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将头转正,眼珠映萤光和覃娮明的脸,“要不是我把你抓进芜湾,你就不会死了。你恨我吗?”
覃娮明点头又摇头,坐在他对面的石墩上,说:“刚开始,我知道你隐瞒我,骗我,让我面临生死,我有恨你的念头,后来,慢慢地释怀了,而且,要不是你,我此刻也没有命活了,和睿丞一块死在那次伏击中了。”她顿了顿,“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认识离一谷。”
“你很讨厌隐瞒和欺骗?”
“此生最恨。”覃娮明的脑子里又浮现出赵晔煜和范云舒的脸,一个是最初初的红鸾星动,一个有救命之恩。放下了,但是不能原谅。
“被恨,也算是一种记挂吧,若是彻底地被人忘记,脑海里再也没有他的出现,才是真正的死亡吧。”
“或许。”
“那你要恨我一辈子。”
“嗯?”覃娮明站起来,走到离尧琛只有一步距离,目光沉下去,“你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了?”
“我没有。”他的眼睛眨得快,黑夜里,看不大清。
忽然有打更的声音。
尧琛缩回覃娮明的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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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
持之和以恒进覃娮明的寝殿,但床上没有人。伸手摸进被窝,是温热的。以恒转身走到妆台,想收拾一下,一眼就看到放在桌正中,叠得四四方方的三封信。一封是给芳华宫的,一封是给帝后的,一封的收件人落款处写的是离一谷的名字。
二人拆开看,看到段中,脸上的血色直掉,白得反光。持之抓起信,朝大极明宫狂奔而去,哪怕现在是上朝,也要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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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娮明和尧琛乘云而去。
路过郢朝,停下,驻足看了一会。
郢朝在赵晔显的统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商业繁荣,似是回到当年的强盛之势。路上听到人说起,后位空虚,赵晔显在等一个公主,一个他这辈子,或许都无缘再见一面的公主。
覃娮明没有多留,只是看了眼,就离开了。
怨毒的力量注入她的身体里,让她飞得极快,像一道流星似的,同时,她的身体也越发虚弱,没有气色,白瘪瘪的,一副病态。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已经到了又一天域。杜靳儒的大营便是驻扎在此,远远看去,黑色的旌旗如老林里的树,又多又大,风吹过,乍乍地响。
她在山头停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被人发现。
杜靳儒亲自带队将她包围,环视一圈,有千人之多,还全是神阶的高手,当真是看得起。
蒙亚站在杜靳儒的后面,眸子中有惊恐的神色。
杜靳儒离覃娮明并不近,相当忌惮。他道:“黄毛小儿,你是仗着有侗君剑,就闯进这里吗?本座奉劝你一句,侗君剑不是你能控制的,乖乖交出来。”
覃娮明将剑召唤出,尧琛亦现身,和她比肩而站。二人的身上,都有怨毒萦绕,尤其是覃娮明,她裸露在外的指甲,业已成灰色。
杜靳儒后退一步,沾染上怨毒可不是小事,是丢性命的大事。
“杜靳儒,为睿丞偿命吧。”覃娮明举起剑。
尧琛忽而道:“不要杀了他,抓活的。”
“什么?”覃娮明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尧琛就冲了出去,直奔杜靳儒和蒙亚。
大战一触即发,修为弱的,在触碰到怨毒的那一刻瞬间就化成血雾,被灰色气缠绕,尽数吸收。千人死,他们的气血无不是被怨毒吸收的。
那灰色气将气血吸收殆尽,便汇聚成团,像光环一样,悬在覃娮明的头上。
覃娮明一剑挥下,取蒙亚的首级。
尧琛一招打中杜靳儒的腿关节处,将他打跪下,又扯过覃娮明的手,将剑刃抵在他的脖颈,只要杜靳儒一动,剑刃之锋能瞬间将他的喉管斩断。
“为什么不取他的首级?”覃娮明使劲想把剑摁下去,可是被尧琛控着,动弹不得。
“抓活的,用他做人质,去见蝶后。”
“为什么?”
尧琛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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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将杜靳儒绑好,变出数千万根细细的钢针,涂有毒,又对它们施法,让它们绕着杜靳儒的脖子,两只手和腿脚围成圈,只要他一动脑袋,钢针就会刺进他的皮肤,将毒带进他的血液里,不死也半残。
这阴毒的法子,覃娮明想出来的。
压着杜靳儒,来到篌粤塬。
篌粤塬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像是花界,温暖如春,草长莺飞,百花盛开,有温泉“咕咚”地冒泡,瀑布一泻千里,彩虹垂挂。
杜靳儒哼:“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篌粤塬可是比花界还要美的所在。”
尧琛踢他一脚,杜靳儒的身子因此一晃,脑袋也跟着动,偏向一侧,钢针立即刺入,疼得他瞬间将脖子摆正。
“因为蝶后是蝴蝶,所以篌粤塬大量种花。”尧琛推杜靳儒一把,疼得他的眉头皱起。尧琛呵斥他:“快点,带路!”
“等一下。”覃娮明大踏步出去,将路挡住,神色狐疑,问,“尧琛,你到底要做什么。”
“救你的命。”
“什么?”
尧琛不说话了,眼珠子里倒影有一抹纯净白色和一抹蓝色。
覃娮明转身看去。
一绝美的女子款款走来,扶着她的亦是一罕见美色的女子。二人一出现,花上的蝴蝶都像她们靠拢去。
便是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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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后的红唇轻启:“杜靳儒,你又做什么错事了?让你安安分分地在篌粤塬待着,不肯听,被抓了吧。”
“属下没有做错事。”他的眼珠子转向覃娮明,看她头上的那一圈灰色环,“娘娘,神剑已成,且落入了她的手里。”他的眼珠子又转向尧琛,“他是剑的剑灵。”
蝶后浅浅笑:“吉星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估摸着,你会来找我,但是没想到会那么快。”她走近,打量尧琛,“百万年前见过你,那时候你还没有名字,如今可有了?”
蝶后的声音温柔,气质儒雅,只看外表,跟外界传扬的,凶神恶煞,长有百只手脚,丝毫没有沾上边。
覃娮明朝尧琛靠过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尧琛不答,和蝶后说:“娘娘居然会知道我要来,出乎我的意料。娘娘既然猜到了,那就必然知道我来的意图。”他紧紧抓着杜靳儒的手,“一命换一命。”
忽然,蝶后身边的侍女道:“娘娘,白衣小女,她……”
蝶后想起来,陡然色变,猛地转身,撂下一句话,“云梦,带她们进来”,便化身成蝴,冲山顶上的宫殿而去。
云梦,介云梦。
她做出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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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淮。
持之和以恒跑得冲,万米的距离,跑了一个半个时辰,磕磕绊绊,终于到大极明宫。
正在上朝,文武大臣手持芴板,哈着腰听皇帝讲话,就连才大婚的太子都在堂上处理政事。
持之和以恒猛地冲进去,侍卫看见是芳华宫的,还是公主的贴身宫女,更不敢拦了。
二人冲进殿。
覃浩泱正讲话,突然就被打断,眉头皱。
持之和以恒跪下,双手抬高,将覃娮明的手书高举,喊:“陛下,公主出事了!”
覃浩泱一拍桌子,蹭地站起,手一挥,便将书信招到手中,打开一瞧,脸色煞白,从头到脚都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父皇,怎么了?”覃衍明才抬起脚,要走近。
覃浩泱没有回覃衍明的话。他攥着信,瞬间化身成一道流光,狂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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篌粤塬。
蝶后飞到禁林里,变回人身,落在厚积的枯树枝叶上,每踩下的一脚,底下都“咔嚓咔嚓”地响。
她冲到一渡口,伸头出去望,远远地,看见一小舟已经靠岸,搭载的白衣小女提着裙摆,光着脚丫子下船,没有听到蝶后的大呼大喊,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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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云梦领着覃娮明和尧琛到渡口来,见蝶后有丝丝的出神。
此地极美,渡口虽小,但胜在精致,河的两岸植满桃花,风吹来,花瓣纷纷落,在水面上飘着,偶有鱼从水里跳出。
尧琛探出头去,眼神炽热地盯着对岸渡口停泊的小舟。就是这里了。
他催促:“娘娘,劳烦您了,把船弄回来。”
蝶后回首,手轻轻搭在覃娮明的肩膀上,却感觉到硬邦邦的,不像是女孩子该有柔软。是夏日,衣裳穿得轻薄,不应该……她撩起覃娮明的一只衣袖。
隐藏在覃娮明衣袖下的她的手臂布满了灰色的丝,根根分明。
“到哪了?蔓延到哪了?”
覃娮明的手捂在胸前:“心口。”
蝶后的躯体一震,眼角余光忽而看到覃娮明的左手,灵光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她三下两下就将覃娮明左手上包裹的纱布扯下,看到印记。她道:“九天神火……是你给这剑续命的?”
“或许是吧。”
尧琛站出来:“不关她的事,连我都不知道怨毒的存在,要不是白衣小女,我压根就没有察觉。”
蝶后的躯体又是一震:“你见过她了?”
尧琛颔首。
仍被钢针威胁杜靳儒开口:“娘娘,救我。”
蝶后瞟眼过去,又瞅尧琛:“放开他吧。”她拉起覃娮明的手,“都是侗君和我造的孽,犯下的罪,我赎。”
覃娮明听得一头雾水。
尧琛却了然。
蝶后远远地瞅对面的小舟:“你们先在宫里住下,待我想好,再和你们商量。”她的目光深沉,“我会将你们送过去的。”
覃娮明还是没有听明白,就被介云梦领去,暂且安顿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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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琛和蝶后私下见面,门窗紧闭,除了介云梦,没有一个外人在场。
蝶后坐在茧蛹子里,手上握一轮晃眼的小太阳,像玩物一样转着它。尧琛的眼珠子没有一刻是离开它的。
他问:“可是从神书庙偷出来的?”
“是,小轮日。”蝶后停下,将手抬到半高,小太阳随着高度的上升而更明亮,若是放到天上,则和真正的太阳无异,可普照大地。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介云梦瘫下,手捂着眼睛,嘴唇紧紧合着,热辣辣的汗大滴大滴地从她的额头滚落下。
蝶后将小轮日收起,微微叹:“偷来的东西,终究是要换回去的。”
介云梦站起来,着急地上前,跪下,苦口婆心地说:“娘娘,您的修为在封印神剑的时候就消耗殆尽了,如今活着,乃是靠小轮日供给能量,若是您将它还回去,可怎么是好?而且,融灵鼎被杜靳儒偷走,用去了,您的手上,唯这一件器物护身保命了。”她跪着,用膝盖走到白茧的正下,“娘娘,还有,繁光玉元妃手上有斩魂旗阵,您要是没了小轮日,繁光玉元妃就没了忌惮,她要是知道,一定会打上门来的。”
蝶后叹气:“我走后,将消息锁死,莫要太早让繁光知道。繁光如今争神钥争红了眼睛,一时半刻顾不到篌粤塬来。”她又叹气,“我走后,云梦,你便接我的位置,做篌粤塬的新主人。杜靳儒的性子烈,不听话,犯下大错,我会将他带走。”
“娘娘……”
尧琛不清楚:“这与将我和公主送入神书庙有什么关系?”
介云梦抹一把眼泪,狠狠地瞪尧琛:“你当神书庙是轻易进得去吗?若是容易,世人何苦去争那钥匙?”
蝶后将手半抬起,止住介云梦的话。她道:“那船,轻易撼不动。方才,我急匆匆赶回,是想,可否拦下白衣小女,让她搭载覃娮明一程,不曾想,她已到岸。”
“如今,那船在对岸渡口,我会用小轮日的力量将它勾来。”
尧琛的眉头缩起,一只手摩着一只手,终于是想明白了,说:“所以,船到时,就是你的死亡之期?”
蝶后露出笑:“我也活够了,能在死前,将怨毒毁了,不让它现世,为祸四方,我知足了。那怨毒,若是再任由它侵蚀,它终将会霸占覃娮明的身体,到时候,除非神书庙人出手,天下无可奈何它之人。那么多年了,我想去陪侗君了,要不是担心怨毒,担心斩魂旗阵,我早就走了。”
尧琛忖思,也罢,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事,当下之急是要把覃娮明救活。他的脸色沉重:“那之后,该怎么做。”
“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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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后站起,一只蝶从她的背后飞起,落到尧琛的鼻头上。她走过去,相距一米处停下,红唇轻启:“之后,要靠你。”
“靠我?”
她颔首:“靠你。”顿了顿,“覃娮明那个孩子,修为不高,力量不过,划不了浆,过不了河的。”她将两根手指举起,停顿在尧琛的心口,“浆你来划,生给她,死给你。”
蝶后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一只蝶飘来,轻轻在她的唇上亲一口,被她拨走,继续说:“你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要不是她将自己的九天神火分出,你和剑早就死了。山川异域,日月同天,你亦已瞧过,随我一道去见侗君吧,他一定也很想你。”
“我要是走了,覃娮明会难过的。”
“你们签了协议,她要是活不下去,你照样得死。是她给了你命,你该还了。”
尧琛的脸色一青一白地变幻,想了很久很久,一只只蝴蝶落在他的身上又飞走。终于,颔首:“好。有一点,麻烦你,不要告诉她,我会死。”
“放心,我明白的。”
尧琛向她作揖:“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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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娮明的住处,房间里还有杜靳儒。
杜靳儒身上的钢针依旧未解,身子直板板地站定。他笑得猖狂:“覃娮明,你以为抓了我,娘娘就有办法帮你把毒解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的,这世间,除了神书庙,没有一处地方,一个神仙可以解。”他大笑,要不是有钢针束缚,怕是得仰头了。
覃娮明手上的桂圆被她捏爆。
“覃娮明啊覃娮明,万千世界,你是看不了了。光澜那个贱人,要是知道她的宝贝女儿死了,脸色一定很好看。还有离一谷。啧啧啧。”
覃娮明将手上的碎桂圆放下,伸出一根手指,指挥钢针,一根一根地插进他的身体里。
每一根针刺进杜靳儒身体,他都要抽搐一下,可一动,又被刺,又痛。
他才要喊出声,就被覃娮明封嘴。
终于,漫漫时长,所有的钢针都刺进了杜靳儒的身体里,他的血就像喷泉一样,涌射而出。
覃娮明的眼神冷漠,不带一丝丝感情。她将手一挥,杜靳儒的身体瞬间被九天神火烧烤着,他的头发一根根急速地卷曲,浑身散发出油味。她的手又是一挥,将他这火身推出门去。
她站起来,理理衣裙,大踏步出去。
实在是想不通尧琛要搞什么,如今还不见了,非得去找他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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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宫人去报蝶后,说杜靳儒被覃娮明折磨死。
尧琛听到最后,嘴角不免得一抽,狠啊,太狠了。
死的是蝶后的大护法,她却不大在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算过去了事。
那个来禀告的宫人才退离到殿门口,就和覃娮明迎面遇上,吓了一跳,一问,是找尧琛来的,就又连忙进殿里禀告,再出来将她带进去。
蝶后对她很和蔼地笑,亲自拖拉来一张椅子,邀她坐下。
三人都错愕不解。
蝶后不解释,只是笑,然后把自己能救她和计划告知,但隐瞒的尧琛和自己会死的那部分。
“可是我杀了杜靳儒啊,你为什么还要帮我,我想不明白?”她站起来,和蝶后中间隔一桌子。
生生死死的,最近经历得太多,她都有些麻木了。
“杜靳儒作恶多端,我早晚也是要杀了他的。”蝶后亦站起来,“好了,明日正午时分,是小轮日的力量最强的时候,到时,我带你们渡河。”她绕过桌子,盯着覃娮明的脸,“你长得,有点像我那个死去的女儿,但是,你不是她,她死了。”
蝶后依旧笑着,回头,走回到茧蛹子里躺下,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入睡了。
“这……”
覃娮明还要说什么,被尧琛拉了出去。
蝶后翻身,望着覃娮明的背影,流下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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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爵域。
澜后从前线回来,听到擂台的事,将棠溪重重地罚了。
棠溪跪在冰凉凉的地上,认罚,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澜后骂得累了,坐下喝口水,问:“兰迪那个蹄子,多少年前师傅就和你说了,她是个祸害,让你打发走,你怎的还留着?”
棠溪跪答:“回师傅,弟子已经和兰迪说了,将会安排她到别处去干活,此时她已在收拾行李了。”
澜后的眼珠子一挪:“得了,起来吧。”
“谢师傅。”
她叹气:“这件事,我也有错,也给我提了一个醒。”她望着棠溪的眼睛,“师傅一直中意你,属意你为五脉的少脉主,多年不立,是想让你多历练历练。但,如今,局势不稳,五脉若是再不立少脉主,怕是会动荡,我会尽快宣布下去。”
棠溪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忽然一道流光冲了进来,到澜后的身边才停下。
是覃浩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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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海地,覃娮明曾经住过的长定水晶宫,这里的布置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样子。
离一谷坐在棋盘的旁边,棋盘上放着那枚戒指。他手上拿有一环,认真仔细地磨,细细地比划。
突然,有东西从房梁上掉下来。
他抬头去看,是那只小龟。再低头看地上,掉下来的是一些嚼过的槟榔和牛肉干。他正狐疑,突然,棋盘上的戒指上的宝石闪出微光。
离一谷转眼珠子看过去时,宝石上的光已经消失了。他只当自己看花了眼睛,定目看那棋,下得真奇怪,一强一弱,哪里像是自己和自己下的棋。
他笑笑,继而磨手上的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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篌粤塬中,尧琛站在渡口,他才将头伸出去,就感觉有一股吸力,将他的修为吸走,连忙将头缩了回去。他有些恍惚,定了许久,才稳住心神。
难怪,蝶后要用小轮日才能将船勾过来,难怪,得耗去自己的全部修为搭上自己的性命,才能划动那船桨。他叹一口,若是换覃娮明划桨,怕是连一米都划不出去吧。
这件事,瞒着她,她又得恨上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