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桢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推心置腹道：“年底工科院会交付给水师五门攻城炮，一百门野战炮，你好好操练士兵，水师能否扬威，争取更多军费与地位，就看你们的表现了。若烂泥扶不上墙，就算我有心偏袒，陆军那边也会紧咬着不放。”

    “毕竟，你也不想水师成为陆军的附庸。”

    李南嘉语气坚定道：“陛下放心，我自会严加操练将士，绝不会给水师丢脸。”

    海军和陆军不对付，韩桢乐于见成。

    有竞争，才有进步的动力。

    相比起死水一潭，这种在框架内斗而不破，才是韩桢想要的。

    不仅仅是军队，朝堂上同样如此。

    赵鼎能担任吏部尚书，除了本身能力出众之外，还有赵宋旧臣这个身份。

    同样，祁蒙也是韩桢重点培养的内阁成员。

    他乃是胥吏出身，有这个标签在，与胥吏共天下这个口号就不是一句空话。

    所谓帝王之术，不外乎两个字，平衡！

    韩桢起身道：“走，带我参观参观神舟战舰。”

    作为海军的王牌，目前整個世界最强战舰，他还没亲眼见过。

    “微臣领命。”

    李南嘉拱手应道。

    在李南嘉的带领下，韩桢一行人出了军营，直奔港口而去。

    水师战舰停靠在胶州湾的西南角，这片区域被划归为军营的一部分，海面上设有浮漂作为警戒线。

    一旦有商船或渔船过界，就地格杀。

    来到港口，韩桢一眼便看到了神舟战舰。

    百米长的巨舰实在太过瞩目，一旁的客船在其衬托之下，如同婴孩一般。

    船头巨大的撞角，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铁皮，在烈日下，散发出阵阵寒意。

    哗啦啦！

    此刻，海面上密密麻麻遍布着水师将士，似乎正在操练泅水作战。

    时值深秋，即将步入冬季，海水冰冷，泡在海水中操练，可想而知有多辛苦。

    数千人分成两派，手持未开刃的刀箭作战。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韩桢不通水战，只觉双方似乎并无章法，乱糟糟地混战。

    见状，一旁的李南嘉讲解道：“陛下有所不知，水中作战与陆地不同，军阵摆不开，只能依靠士兵个人勇武。”

    起初她也觉得混乱，可等到自己下水后才彻底明白。

    “原来如此。”

    韩桢点点头。

    对于不懂的事情，他从来不发表意见。

    在码头静静观看了片刻，韩桢这才迈步朝神舟战舰走去。

    顺着舷梯登上甲板，海风迎面拂过。

    李南嘉充当导游之责，韩桢走到哪，她便讲解到哪。

    “此处本用来放置主战炮，不过前阵子因炮管出现裂缝，无法继续使用，便拆卸了。等到新的攻城炮运来后，会立即安装上。”

    “这是水舱，用以储存饮水。不过时间一长，水舱内的淡水就会变质发臭，甚至生出绿藻红虫，所以每隔半个月便需要换一次水。”

    走着走着，韩桢忽地顿住脚步，指着甲板上一片菜地问道：“怎么还有菜地？”

    “菜地是用来发豆芽与蒜薹，据艄公说，船上必须隔几日吃一次绿菜，否则就会染上怪病。而远航时，时常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陆地，所以这片菜地以备不时之需。”李南嘉撩了撩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用清冷的语气解释道。

    闻言，韩桢挑眉道：“为何不采购水果罐头？”

    “何为水果罐头？”

    李南嘉一愣，反问道。

    “嗯？”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韩桢面露疑惑。

    他记得中国很早就出现了水果罐头，甚至《齐民要术》中还有关于水果罐头的详细制作方法。

    【先作漤(以盐渍果)，用小梨，瓶中水渍，泥头，自秋至春，至冬中，须亦可用。罐头食物，殊不新鲜，然可备不时之需，如冬笋、蘑菇、豌豆、栗子、胡瓜、菱角之类。菜乏时，亦可采用。】

    除了水果罐头之外，还记载了肉类罐头的制作方法。

    虽然不如后世的罐头保质期长，但保存个一两年完全没有问题，足以解决船员败血症的问题。

    不过看李南嘉的表情，显然不清楚，这就有些奇怪了。

    转念一想，韩桢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实在是罐头食品太过鸡肋。

    贫苦百姓吃不起，况且有更加便宜的腌菜可以替代。

    而富人又不屑吃，明明可以吃新鲜的瓜果蔬菜，为何要吃罐头？

    以至于，罐头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最后因没有市场，而渐渐消失了。

    不过随着航海业的兴起，市场又出现了。

    韩桢说道：“关于绿菜之事，我有解决之法。”

    李南嘉躬身道：“陛下学识渊博，微臣佩服。”

    连这妞都开始拍马屁了？

    韩桢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问道：“说罢，有甚么事求我？”

    李南嘉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微臣并无事情要求陛下。”

    见她不愿说，韩桢也懒得问。

    巡视完整艘神舟战舰，韩桢站在甲板上，远眺大海，略显遗憾道：“底子还是不够，否则造一艘钢铁巨舰，足以纵横四海！”

    其实蒸汽机并不难，举一国之力，用不了多久就能造出来。

    但光有蒸汽机还不够，配套科技与工业跟不上，除了能烧开水之外，别无用处。

    “钢铁也能造巨舰？”

    李南嘉面色怪异，一副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韩桢笃定道：“自然可以。”

    闻言，李南嘉脑中忍不住幻想，喃喃自语道：“若真有钢铁巨舰，那便真的是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纵横四海，难逢敌手。”

    “现在还不行，但再过二三十年就说不定了。”

    韩桢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道：“水师加紧操练，伪宋占据南方，水网密布，河流众多，攻宋还得靠你们水师！”

    感受着肩头上的大手，李南嘉表情有些不自然，颤声道：“微……微臣遵命。”

    “我走了，不需相送。”

    韩桢摆摆手，大步下了船，驾马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李南嘉长出了一口气。

    “大当家。”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耳边突兀的响起。

    李南嘉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右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

    只是此行陪同韩桢巡视，并未携带斩马刀。

    待看清身后之人是寅先生时，她皱眉道：“你怎地在这？”

    寅先生幽幽地说道：“我身为水师参军，自打陛下进了水师大营，便全程陪同，大当家这会儿才发现我？”

    “……”

    李南嘉一时语塞。

    寅先生微微叹了口气，从袖兜中取出一封信件，递过去：“黑山寨寄来的信。”

    接过信件，李南嘉将其拆开。

    看着看着，她清冷的面容浮现出一抹烦躁之意。

    寅先生隐隐猜到了信中的内容，犹豫了片刻，正要开口，却被李南嘉狠狠瞪了一眼。

    “闭嘴！”

    寅先生苦笑一声，将话吞回肚子里。

    ……

    回到青岛镇的馆驿，韩桢找来猴子。

    “韩二哥，唤俺何事？”

    猴子这会正在与商队的艄公等人商议贸易线路。

    远洋贸易并非想走就走，得考虑各地海域的季风与洋流，规划出合理的路线与时间。

    韩桢吩咐道：“趁着第二批商船还在建造，多交给你一个差事。”

    猴子说道：“韩二哥尽管吩咐。”

    “在即墨周边筹办一个罐头厂，生产水果、蔬菜罐头。”

    “着哇！”

    猴子一拍大腿，双眼放光道：“这个法子好，不但能多一条赚钱的路子，还可顺带解决船上的怪病。”

    本以为要耗费口舌解释一番，没成想猴子竟然知道。

    韩桢惊奇道：“你晓得罐头？”

    猴子点头道：“自然晓得，自打接手贸易院后，俺就一直琢磨生财的路子，当初也考虑过将水果、蔬菜罐头卖往草原，后来算了算，发现运输成本太高，赚不了几个钱，于是便放弃了。”

    “不错！”

    韩桢面露赞赏之色，不枉费自己一番栽培。

    猴子似又想到了甚么，皱眉道：“不过罐头不像琉璃，没甚技术可言，寻常百姓都能制作，等到罐头厂开起来后，定会有许多商人争相模仿，怕是赚不到甚么钱。”

    韩桢摆摆手：“不碍事，能做到盈亏自负就可以，主要是供应水师和远洋贸易商队。”

    这种没有技术壁垒的生意，被模仿是正常的。

    就比如他前两年整出的蜂窝煤和煤炉，但凡学过几个月铁匠手艺的都能自己敲一个，以至于现在遍地都是。

    猴子提议道：“既如此，不如将资格扑卖给商人，届时只需从商人手中采购即可。”

    政府招标嘛，自古有之。

    “可。”

    韩桢想了想，点头应道。

    水果蔬菜罐头而已，并非重要的战略物资，况且又不赚钱，劳心劳力开个工厂，实在没必要。

    得了韩桢的首肯，猴子起身道：“韩二哥还有事么，若无事，俺这就召集镇上的商人扑卖资格。”

    “去罢。”

    韩桢摆摆手。

    出了馆驿，猴子立刻命人通知镇上的商人。

    一时间，无数商人蜂拥而至。

    韩桢与猴子看不上这点歪瓜劣枣，嫌麻烦，可商人们不在乎啊，谁会嫌弃多赚点钱呢？

    一番竞价后，最终由一名郑姓商人扑买到资格。

    规定好罐头的价格、品质以及分量后，那名郑姓商人收好契约，兴高采烈的回去筹办开厂了。

    从召集商人到准备开设工厂，前后才不过一个时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