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道，奉圣州，化德县。

    此地紧挨倒塌岭节度使司，一路往下二百里，越过秦长城便是归化州（张家口）。

    “杀光金狗！”

    震天的喊杀声，在化德县上空回荡。

    名为县，但相比于中原县城的规模，只能算一个小镇。

    毕竟是草原，砖石运输成本太高，城墙都是用生黄土夯造而成。

    守城的金军虽悍不畏死，可数量太少了，在两万余辽军的猛攻下，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很快就被淹没。

    随着不断有草原上的部族投靠，耶律大石麾下的将士已达两万八千余。

    这些牧民不满金人压迫，自带战马、刀箭、铁甲和干粮，前来投奔耶律大石，只为推翻金人的统治。

    一个时辰后，战事结束。

    耶律大石架马缓缓穿过城洞，踏入县城之中。

    刚入城，就见麾下大将萧闻押送着一名女真谋克走来。

    “辽王，活捉一名女真谋克。”

    那女真谋克此刻被反捆双手，却依旧凶悍，面色狰狞，不断试图挣扎。

    萧闻却不惯着他，狞笑一声，一拳轰在女真人的肚子上。

    剧烈疼痛，引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女真谋克疼的整个人弓成一只大虾，张开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酸水。

    耶律大石居高临下的问道：“能否听懂我的话？”

    女真谋克努力直起身子，一双赤红的目光死死盯着耶律大石，操着生硬的契丹语道：“你们这些契丹狗，反复无常，当初就应该把你们全都杀光。”

    “能听懂就好。”

    耶律大石也不恼，将一个黑色布袋，扔在对方脚下，朗声道：“本王留你一条狗命，滚回去告诉完颜宗翰，我耶律大石回来了！”

    耶律大石？

    女真谋克显然听过他的大名，面色惊疑不定。

    耶律大石却不再多言，挥挥手：“给他一匹马，放他走。”

    “滚罢！”

    萧闻抬脚踹在女真谋克的屁股上，将他推搡出城，随后给他一匹马，放任离去。

    上了马，女真谋克一连狂奔了几十里地。

    见身后没有追兵，这才确定对方是真的打算放他走。

    渐渐放缓马速，他好奇地打开黑色布袋。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面色顿时大变。

    布袋中是一颗人头。

    完颜扎保迪！

    人头显然被处理过，并未腐烂，一双灰白的眼睛，怒目圆瞪的盯着女真谋克。

    他自然认得完颜扎保迪，也知晓对方身负重任，毕竟前段时日完颜扎保迪还从化德县路过，在他这里歇息了片刻。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女真谋克再度挥舞马鞭，朝着大同府的方向策马狂奔。

    ……

    大同，元帅府。

    完颜娄室率领大军回到大同，同时也带回了耶律余睹反叛的消息，饶是完颜宗翰也不免陷入暴怒之中。

    轰！

    一脚踹翻书桌，他怒吼道：“我要耶律余睹的脑袋！”

    六万大军，经过耶律余睹的背刺，能战之士还不足三万，数万石粮草和辎重被付之一炬。

    这些都还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原本制定好的战术，随着耶律余睹的叛逃毁于一旦。

    如今，他们只能退守大同府，彻底陷入被动之中。

    并且，耶律余睹叛金降齐，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大同府内人心浮动，军中士气低落。

    要知道，十几万西路军中，一大半都是契丹人。

    深吸了一口气，完颜宗翰下令道：“将耶律余睹的家眷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元帅不可！”

    话音刚落，完颜希尹赶忙劝诫。

    萧庆也附和道：“是啊元帅，如今整个大同府的契丹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元帅的一举一动，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表现出仁爱大度之心。”

    完颜宗翰怒极反笑：“耶律余睹背刺我，使我陷入险地，我还要善待他的家眷？这是甚么狗屁道理！”

    完颜希尹劝道：“元帅，就算要杀，也不能现在杀。城中许多契丹人，本就犹豫不定，若元帅痛下杀手，短时间内确实能起到震慑效果，可却也让那些契丹人下定决心反叛……”

    “够了！”

    完颜宗翰怒喝一声，打断完颜希尹的话。

    环顾一圈众人，他一字一句道：“我女真人自黑山白水起事，一路灭辽攻宋，靠的乃是手中的钢刀，而不是阴谋诡计。契丹人不服，那就杀，杀到他们彻底臣服！”

    完颜宗翰心里清楚，萧庆等人说的是对的，但他咽不下这口气。

    不杀耶律余睹的家眷，发泄心中怒火，他只怕连饭都吃不下。

    唉！

    见状，完颜希尹等人默默叹了口气。

    高庆裔无所谓，他本就是渤海人，倒是一旁的萧庆，神色复杂。

    萧庆是契丹后族，虽是旁支，可到底是辽国贵族，此刻听到完颜宗翰一番杀气腾腾的发言，不免有些心有戚戚。

    本来彻底投靠完颜宗翰，一部分是因为知遇之恩，另一部分则是对方表现出的雄才大略，乃明主之气象。

    可现在看来，蛮夷到底是蛮夷，不管多么聪慧，终究难改其野蛮的本性。

    完颜宗翰下令道：“满撒合，伱即刻领兵去耶律余睹府上，将家眷连同奴仆在内，一个不留！”

    “得令！”

    亲卫高声应道，而后转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一名亲卫后脚便匆匆迈入书房：“元帅，奉圣州有变，兀里昧谋克求见！”

    完颜宗翰面色一变，吩咐道：“带他来见我。”

    不多时，兀里昧手捧着黑色布袋，满脸疲惫的走了进来。

    自出了化德县，他马不停蹄，一路狂奔回大同。

    见到他，完颜宗翰立即问道：“奉圣州出了何事？”

    “元帅，耶律大石回来了，率兵突袭了化德，还杀了扎保迪猛安。”

    兀里昧说着，将手中的黑色布袋呈了上去。

    话音落下，完颜娄室等人纷纷色变。

    耶律大石竟然回来了！

    而且前去征召乣军的完颜扎保迪被杀，也就说明，萌古部族的乣军不会来了。

    现在，他们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危机局面。

    完颜宗翰接过布袋，打开之后，完颜扎保迪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浮现在视野中。

    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整个人已经平静了下来，沉声问道：“耶律大石有多少兵马？”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说明他心中的怒气已到极致。

    “约莫三四万人。”

    兀里昧如实答道。

    完颜宗翰高声道：“高庆裔，萧庆。”

    “属下在！”

    “末将在！”

    “你二人各领一万，驻守宣德、兴和，挡住耶律大石南下。”

    “末将（属下）领命！”

    两人齐齐应道。

    完颜宗翰继续下令道：“通知银术可，舍弃怀仁，尽快赶回大同府，活女亲率八千骑兵前去策应，以免归途遭到齐军伏击。”

    “得令！”

    完颜活女点了点头。

    完颜宗翰语气坚定道：“耶律大石不过是癣疥之疾，成不了甚么气候，齐军才是重中之重。我们不能再这么被齐军一直牵着鼻子走了，得真刀真枪的打一场。”

    “我也是这个意思。”

    完颜娄室表示赞同：“待银术可归来，集结兵力，摆开阵仗，与齐军一决胜负，一战定乾坤。只要打退齐军，耶律大石自会逃窜。”

    ……

    怀仁县。

    接到军令的完颜银术可，开始准备撤离。

    斥候得了消息，立刻赶回数里外的军营禀报：“何将军，银术可弃城逃离。”

    何灌久经沙场，老成持重，并未急功近利，而是吩咐道：“再探再报。”

    待斥候离去，麾下旅长提议道：“何将军，为何不趁对方撤离之际，发动突袭？”

    何灌沉声道：“完颜银术可乃名将，岂会没有防备？”

    不多时，斥候回来再报：“城中空无一人，粮仓与房屋内粒米不剩，各处巷口井中投放了死尸，污染井水。”

    等同于留下一座死城给齐军。

    “呵。”

    何灌冷笑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是金军的惯用套路，实用性非常高。

    不但可以给齐军制造麻烦，还能配合战术使用，待到敌军占领城池后，突然杀一个回马枪，将其围困。

    届时，城中无粮，且井水又被死尸污染，用不了都会就会自行崩溃。

    安排一千士兵接手怀仁县后，何灌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整备，明日拔营启程，与陛下汇合。”

    ……

    五日后，何灌成功与韩桢汇合。

    这五日时间，齐金双方并未爆发大的战事，金军只是派遣了少量骑兵，袭击齐军粮草辎重部队，不过由于齐军早有准备，护卫粮草辎重的士兵都配备了火器，使得金军骑兵无功而返。

    连续几次后，金军索性放弃了袭扰粮道。

    一时间，竟迎来了难得的和平。

    但任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双方都在为接下来的大战，紧锣密鼓的做准备。

    一门门攻城炮、野战炮、火器、火药从后方运送到前线，这些攻城炮和野战炮，届时会直接留在北地，用以城防。

    另一边，耶律大石一路攻城拔寨，如入无人之境。

    短短十日时间，便拿下了奉圣州长城以北、丰州以东的草原。

    最关键是，他麾下的将士越打越多，战死一个，立刻就会有两个，甚至三个契丹人和草原诸部的牧民前来投奔。

    此时，耶律大石麾下的将士，从最初穿过沙漠时的八千，变成了如今的四万。

    耶律大石却痛并快乐着。

    无他，随着麾下士兵越来越多，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粮草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