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张吾澜像个太上掌门似的，各种嘱咐门人，墨奈关起门躲在厢房里，仔仔细细清点老三老四的“归还”。

    他数得既慢又细，数一会儿就探头侧耳的去听院子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正襟危坐，像极了守财奴。

    和墨奈目测相似，灵石是一万两千块一阶，法器丹药等杂七杂八加起来，也就万余一阶。

    墨奈撕了张纸，细细写下每一项，一会儿让张吾澜在上面签字，毕竟两位师弟这些东西是给了遂心宗，必须理清算尽，未来要是交账给下任掌门，也有个说法。

    忽听院里有响动，墨奈立刻远离堆放灵石的桌子，再开门，店伙计一声声喊着“来嘞”跑来，一碟一碟取了托盘里的菜，朝院中央的石桌上放。

    墨奈看向张吾澜，对方摇摇头。

    四荤四素，凡俗食物为主，只几片不值钱的绿色灵植做配菜点缀，伙计候在一旁热情询问是否要酒。

    这显然是店家嫌他们这六七天花的灵石太少，才干出的勾当，对方虽是凡人，背后却是能分润仙坊的宗族，不怕自己。

    “一进的院子住了九、十人，是挤了点。酒就算了，你家的好酒贵，常酒差，还不如自掏。”

    张吾澜大大方方从储物袋抓出一个酒瓶，开了塞，一股穷散修的灵米酒味，伙计朝天翻了个白眼，冷冰冰说声“仙师慢用”，端着托盘下去了。

    张吾澜道：“喝点儿吧，师兄。”

    墨奈接过杯子一口干了，迫不及待地问：“老三，我这就把掌门位置给你，怎么样？”

    张吾澜摇了摇头：“王院使的判断没问题啊，你现在推让，我怎么能接？我敢打执中院的脸吗？”

    “我传位给你，任谁都说不出什么。”墨奈还不放弃。

    “师父确实是传位于你，我不能不孝啊。”

    “三儿！你……”墨奈顿时火大。

    “嘘……”张吾澜使眼色说门人还在。

    墨奈急了，也顾不得浪费，马上打出一张【隔音符】，石桌周围顿时被耳状云纹包裹得严严实实。

    “老三！你别这么恶毒。我不当掌门就是不孝是吧！我有什么本事，都逼我当这个掌门？你们不就是嫌弃宗门穷没前途吗？师父在世你们怎么不说？”

    他的各种情绪再也憋不住，没羞没燥地宣泄出来。

    什么师父的漠视、修行的障碍、废物般的自己……他一再声明自己不做掌门，非将这个位置让给张吾澜。

    “老二，老二你别说了，安静下……对，好好吐纳……听我说。”张吾澜哄孩子似的。

    很奏效。

    “你想，那老东西鬼精鬼精的，这么重要的事他能忘么？无论意属我或者老四，说就行了，谁会反对？既然老东西在世时没定下掌门，只能说明这位置是给你的。”

    “我不信！”

    张吾澜再不说话，静静看着墨奈，那平静的样子中没有半分平日的跳脱，呼吸间全是严肃认真。

    这平静让墨奈感到陌生和无措。

    “那我该怎么做？我不管，你不是掌门也是长老，我还可以用掌门的身份命令你做事……”墨奈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架势。

    “住嘴吧老二！你只要解决一个问题，如何将门人妥善安置。我的事还多，不能事事教你做，否则永远做不好。唉，其实师兄你都懂、都会，你现在先冷静下来。”

    论耍赖，他墨奈当属第一，但论心眼子，他完全不是老三对手。

    墨奈发泄了一阵，又被哄了一阵，心里好受一些，灵酒一杯杯喝着。

    对老四，他是没脾气的，对方那不顾一切，只顾修行的臭性子，说什么都只对你笑笑，多年以来，他就喜欢朝老三抱怨。

    “老三，你是修行常青树，他是大道上娇嫩的花朵，我就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三儿，你说那老东西当初何苦发那天道誓约呢？就为了一颗筑基丹，真是死也死在‘筑基’这俩字上。一百零八岁啊，我不要那样活那样死，太折腾了……”

    几年心酸憋屈，全在酒里，全在酒话里。

    只是话没说完，【隔音符】就散了，墨奈想说又舍不得这最贵的一阶符箓，那欲说还休、吝啬为难地模样，把张吾澜逗得哈哈大笑。

    最后墨奈趴在桌上睡了。

    在半梦半醒间，墨奈看到这样的画面：印上一座坟一棵草的宗门旗帜，在风中升起、展开、飘扬，所有西离川的宗门在骄阳下垂首肃穆。

    “老二……醒醒哈老二……”

    朦胧中墨奈感觉有人拿脚蹬他，从胳膊里露出一只眼去看，张吾澜还在喝，他口才又好，酒量奇大，等闲人是干不过他的。

    已是深夜了。

    “师兄你醒了？走吧，咱们去鬼市逛逛。”

    “没大没小的！老二是你当面能叫的吗？”墨奈盘腿调息少顷，毕竟只是低阶灵米酒，时而漏出几句经诀之声，也就好了。

    墨奈脸上还愁云惨雾，张吾澜也不惹他，默默递出个条子，上面写着各门人缺少的修行用度。

    “陈猫猫，岁十五，练气六层。土水双灵根，单本命【羽翰垂纶竿】……缺元素防御符箓。”

    “范憂，岁三十四，练气七层。幽灵根，乱本命【九幽连环】……缺女修道袍一件……”

    单子上详细记录着门人的资料，按各人修行天赋高低的排列，显然是特意写上给墨奈看的。

    “好好看，好好学。”老三说。

    这是要打个样的意思了。

    墨奈捏着单子，颇不服气，心道自己在大仙坊的三年，并不是白混的，届时如果老三买的不对，必嘲讽之。

    ……

    无名小山丘后面的平坦地，引蟾河的支流绕出半岛模样，白洁的月光和隔几十步一颗的水萤石发着青白的光，在数个井字形的小路之间闪烁。

    这样的小黑市，在引蟾大仙坊周围不下十个，说是黑市，其实早晚都开，没有店租装潢，也无保障信誉，全凭一双眼一张嘴。

    墨奈眼珠子溜溜转，想率先从单子上找出合用的，先发制人。可入市没走两步，张吾澜就叫开了。

    “师兄，人家要这个嘛。”

    墨奈心中一阵恶寒。

    张吾澜嘴里像夹了什么东西，哼唧哼唧的，顺势拽着墨奈手臂前后摇起来，翘起兰花指问墨奈时，黑色长须迎风而起。

    墨奈下意识想挣脱，张吾澜用指尖发力告诉他别动。顺着老三的兰花指看过去，一件带刺绣的鹅黄色宫装道袍，挂在树杈上。

    “好好好，你要这样是吧……那为兄先问个价。”

    墨奈颇有些尴尬的无措，在外人看来，恰好是尴尬紧张，加上一脸的黑胡子，很有男子气魄。

    反观张吾澜，眉目传情、风姿卓绝，不似做戏。修真界也是有好男风，尤其是像极乐宗、合欢门这类外道，更是以此为荣。

    这个套路，墨奈遭过好几回。张吾澜总是猝不及防的发难娇喘，买特殊物品时这招确实好用，有时也纯粹为了捉弄墨奈。

    他十分怀疑张吾澜。

    尖脸摊主先小心翼翼周遭看一看，才开口说话：“一阶中品【明月道袍】，主【虚音】、【弱色】，可御声类攻击，右袖加了【尽藏】属性，可藏定量的丹药符箓或微型法器。”

    尖脸摊主言简意赅，没有夸耀自家道袍，也绝不看对面二人。

    “差点意思。”墨奈不自觉的砍起价来。

    “什么差点意思！我就要这道袍！可以抵御师兄白日里的靡靡之音！”

    “我！就！要！”张吾澜不依不饶的声音大起来。

    尖脸几乎和墨奈同时左右张望了一下。

    尖脸低声道：“七块二阶。不还价。”

    “七块？那年师兄买给我的第一件道袍，不过是颜色做得深了，不符要求，店主开价才五块二阶，你这件道袍连【风罩】都没有，竟……”

    张吾澜一顿数落，把好好一件道袍说的一文不值。

    “御声道袍里自有【风罩】，而且这是女装……”尖脸说不下去了。

    “正是宫装，才不好卖。要是人家撞见同样款的，多难看？我只穿给师兄看才买的，又没有风险，谁知道你这袍子哪里得来的……”

    又是一顿雌雄难辨的砍价，墨奈身体尽量后仰，而张吾澜都快贴到摊主脸上说话。

    “太能讲价了……”

    最终【明月道袍】以五块二阶灵石成交，就这样张吾澜还让摊主饶了两张【洁净符】。

    接下来墨奈再不开腔，静静跟在张吾澜身后。尖脸的遭遇，周围摊主都看到了，就这一手的威慑，就轻松拿下好几样。

    墨奈也收起鄙夷之心，老三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穷。

    “都是无奈之举。师兄见谅。”

    “哼！小文腾！必是老东西教的！”

    再绕过半条街，张吾澜正常起来。这边铺子多是衣衫褴褛、性格孤僻的散修，常年在荒野处生活采集，只定期来大仙坊做买卖，再用诡谲伎俩就不好使了。此时的张吾澜做足礼节，嘘寒问暖，以诚取胜。

    要遇见目光犀利、身上有血腥味的，张吾澜就与对方四目相对，一刻不让，但话术杀价不多，主打一个公平。

    墨奈本想趁这机会买点营造类的物品，到一无所有的岛上也方便些。谁知留心一问，发现正反五行的支配、召唤类符箓，连同画符材料，统统涨价。

    【五丁符】这种一阶垃圾符现在卖断了货，二阶的【营造力士】、【黄巾令】涨了六成，二阶上品的【紫巾令】更是天价。

    不仅如此，辟谷类的丹药也略涨了些，开山移水类的一阶上品法器现在得去拍卖行了。

    有店主说，一逢【宗门入籍】，这类东西就有可能涨价。墨奈惋惜经验不足，没吃口肥肉，被张吾澜好一顿嘲笑。

    也对，本身大家身上也没多少灵石做这倒买倒卖的冒险生意，上次的【宗门入籍】，一半的灵地都无故暂停拍卖，许多散修赔得血本无归。

    该买的、白送的都有了，张吾澜还细心将二阶灵石找人兑成一阶，说发下去显多，墨奈心道，这一招我领教了，也并不是全然好使吧。

    此时东方发白，河水黯淡，师兄弟二人已经一言不发站在岸边好一会儿了。

    “师兄，我要走了。”

    墨奈再没纠缠。

    张吾澜还负责将四大村的凡人送往【鬼手湖岛】，凡人迁居，在修真界很是常见，只是几千人漂泊千万里，再是熟稔也是繁琐。

    然后张吾澜还要再来引蟾仙坊，取回十枚质押灵石交还阖水盟，并与对方拟好借据并商定拟定还债时限……全是庶务一路的烂事。

    墨奈让老三好好和阖水盟的百里家族谈谈，这笔四十九枚三阶灵石的债务，起码要分十年还清，并且建宗的头三年不算在里头。

    “我会尽力的，好了，别啰嗦了。”

    “老三你注意安全。”

    “傻子，我又不是不回……”张吾澜换了个腔调。

    “诶，滚吧……”

    张吾澜走后，墨奈沿着河岸慢慢走着，起码要等天亮才好去共昂金谷钰那里报信。

    老三并未把话说死，夜里买东西两人感情又恢复了些，墨奈想着或许对方可以继任掌门，顿时心头阴霾就少了几分。

    再想着，没准还可以把鬼手湖的鱼贩到西离川附近的仙坊售卖，做个鱼佬，挣点小灵石花花也很不错。

    水声还是哗哗的，看向上游，湛蓝河水的尽头有光如烛。不知不觉他又靠近了师徒四人靠岸的地方。

    “仙师……炉鼎佳丽了解一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