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家事,兜兜转转归来去
十几年后的一个雨夜,墨奈对门人道出过真意。
“我家老四,最是利己,又最装无辜、无私,之前诸事置身事外,他怕破境的时候道心有失,出发前让我帮他找补。”
建宗的前前后后,风涛涛几乎什么都没干,门人要说没有怨言,肯定是假的。
反观练气五层的墨奈,修为是低,既不自持身份,又任劳任怨,两厢对比,高下立判。
别说风长老筑基,就算成就金丹,但与宗门无关,又有什么用?
如今掌门说要庆祝,二人又关在房中密谋许久,说明风长老筑基之后,最起码会回到鬼手湖岛。
岛上多个筑基修士,怎么都是好事。
夜里这一席,清酒香茶,众修士连同两个凡女连连举杯,祝福风长老。
席间,墨奈不停讲述旧事,如风长老身世凄惨,却自强不息,如自幼时起,就不食人间烟火,痴迷大道。
至于众人登岛后,风长老作为宗门第一战力,却不闻不问,墨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我让师弟好生闭关,不然哪有这么快就能寻获机缘?”墨奈抿一口灵酒。
皆赞兄弟同心。
酒席最后,墨奈又把建宗前老三老四一齐消失的锅,甩到张吾澜身上。
“我家老四,惯不会耍心眼子,张长老此人,你们懂的……”
皆笑。
借着酒劲,墨奈抬出一套新桌椅作贺礼,桥梁枨雕的是“三兄弟挑水喝”的吉祥纹饰。
风涛涛也有几分意动,轻抚了桌面许久,最终默默收进储物袋中。
三更左右,师兄弟二人在湖边走了几步,月色正好,又明亮又圆润。
墨奈憋了半天,才把临别赠言想好:“师弟,愿你出走离川,归来就是筑基。”
风涛涛诚心行礼:“这些年,这些时日,辛苦师兄了。”
墨奈微微点头。
风涛涛再不多言,大袖一挥,一朵白莲花浮现半空,他凝空踏步,一朵朵小莲开在脚下,就这样步步生莲上了飞行法器,于月下湖上,慢慢远去。
墨奈抓抓脑袋,忽然想到什么,踩在水里追出去:“老四!老四!”
等到风涛涛回转,墨奈不好意思地说:“那个……那什么……执中令旗你还没给我呢。”
“哎,师兄,”风涛涛责怪道,“让我说你什么好,忘性还这么大……给你。”
墨奈再次挥手道别,等老四飞没影儿了才嘟囔着说:“就你鸡贼!小白脸!哼!”
风涛涛一走,他心情便好些了,捱了这多天,终于等到一件好事。
墨奈愿意见人,门人就遣万摇脂过来喊吃饭,小丫头还梳不起长辫子,却被她妈盘了头,打扮得十分成熟。
“宋大叔没跟你买女孩子衣服吗?穿成这样?”墨奈没好气问她。
“我妈说我现在是大人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掌门不喜欢吗?”万摇脂还是不怕事,歪着脑袋看墨奈。
“我……老夫和你说不着,边儿玩切。”
赶走万摇脂,墨奈想着要跟荷花说说了,别宗门没站稳,就人心浮动。
“遂心宗张吾澜特来拜山。”有人在阵外高声说道。
“是张师兄!”
“张长老到了!”
看似还沉稳的门人在这刻露出真面目,接二连三的拿着阵牌要去接人,只有王凡找到墨奈,要掌门示下。
“走!一起去迎张长老归来!”
张吾澜是初次登岛,自然是湖鲜野味全有,若不是太费事,宋旗能把蒸羊羔蒸熊掌端上来。
见老三龇着一口白牙上桌,墨奈心里恨得牙痒痒:你两个前后脚的,是来搞我的吧?
这一场晚宴,就热闹许多,无它,老三是去做四村百姓迁居的事,众人关心。
听到自己亲族还有几个月才到,门人都松了口气,三千多人的无家可归,简直是场灾难。
墨奈就与张吾澜默默碰杯,听他讲些趣事,两人仿佛都忘了风涛涛。
众人皆醉。
夜里的虫鸣,在醒酒后显得特别吵,墨奈摇摇脑袋坐起身,看到张吾澜坐在属于他的那台新桌前,想着心事。
“老二啊老二,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这么好的手艺,用凡木有点浪费了。”张吾澜抚摸桌面。
“老四走了。”
张吾澜点点头,又叹口气说:“唉,我也是要走的。”
一点都不吃惊,从坊市归来这半个月,墨奈把一切都想尽了。
张吾澜正色道:“我已入了阖水盟外门……之前和百里家借债的事,其实是我办的,你知老四这个人,哪里做得这个,而况他与百里家那点破事。
“啊!”
叛徒张吾澜可能加入别的宗门,是一定的,可……阖水盟?超出了墨奈想象的极限。
此界有史以来,离不开阖水盟。
据传阖水盟前身,是此界还未化灵氤气时的帝王之家,一些名头,什么天南第一修士,世间第一修真宗门,始修真者,全在它家。
而在修真佳话里,排名前十的,阖水盟占了一半。
佳话一:一开辟一学宫,一学宫一化神。
据说几千年前的阖水盟,个个都是有癔症的神人,最喜辩论和钻研,修炼斗法只算小道。
佳话三,我看见最杰出的灵根本命在阖水盟毁于疯狂,逆天道,走火入魔,歇斯底里。
最终这座超级宗门凋落,只剩元婴修士在主持寥寥几座学宫。
佳话五:三千年以降,阖水无化神。
但它仍是世间底蕴最深的修真门派,墨奈的掌门路走得再长远,怕也见不到它家的陨落。
“那……能把师兄我也搞进去吗?”墨奈羡慕而自卑的问。
“哈哈。”张吾澜打了个哈哈。
墨奈转到另一个话题:“三儿,师父跟你透露过掌门继任吗?你跟我说实话。”
“我还是那句话,师父不提,那掌门就是给你的。”张吾澜咬住说法不松口。
“行吧,那我说说我准备的下下策。”他也不打算啰嗦。
“那十枚三阶质押灵石,你先别还给百里家,宗门太穷,我这边到处都要用灵石,就算我个人借的,我这里已经写好了《十年生死债》,一旦我死了,你还。”
师父与阖水盟百里家那点人脉关系,只这一回,肯定用个精光算了。
既然张吾澜也去百里家,再次举债更是板上钉钉,张吾澜只要敢说一个不字,墨奈光用眼神就能杀死他一百回。
“不好,”张吾澜想一想,“你还是以掌门身份借,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还不上了,就由下一任掌门继续还,阖水盟是世间大宗,更看重香火情,我这边也更好善后……”
两人就在木屋里窃窃私语良久,把些后续事务、借据文书都一一交接。
张吾澜言语突然低沉了些:“我把师父玉棺带回来了,就放在老四修炼的位置。”
是哦,师父遗言,要在新宗门下葬。
拿自己尸体要挟三个徒弟,这个巧妙啊。
修真界,但凡脑袋上顶了“徒弟”身份的,都挡不住这一招。
“放那里最好!老四不最爱在师父面前卖好么?要是他快点筑基,还赶得上当面给老东西报喜,吓死他个龟孙。”墨奈朝赤石峰那边望了一眼,忍住冲动。
张吾澜哈哈大笑,有点假。
“唉,最后一件,你筑基后要为遂心宗出手十次!”墨奈狮子大开口,“你不能做背宗弃义的叛徒。”
“何……意?十次?我他……我怎么知道贵宗未来能捅多大篓子。再说你看我有筑基相吗?”
张吾澜惊呼,任他胡搅蛮缠,一次也不答应。
吵得累了,又是赶路、又是豪饮,张吾澜踢开墨奈,倒头大睡。
墨奈在老四洞府边徘徊许久,也不进去。
我本打算赤条条交出掌门,余生辅助张吾澜,过了四十再取三四房小妾……是我最好打算。
最坏的打算,竟是做个掌门么?
师父说,修行是种绝症,所有修士都染上,你以为避到凡世就行了?你会想飞上罡风,会想长生,会想自证大道,会想去另一界看看。
“禀告掌门,我有要事。”忽然从杂草里钻出来的王砾左右张望。
“说吧。”
今日只有老三回来,王砾显然是在防他。
“几年前我王家村测出过一单灵根小孩,天赋可能比猫猫还好。当时张长老在场,让我保密……如今他只身上岛,那小孩不过九岁,谁能放心跟凡人一起迁居?”
哦,那这件事就对上了。
因师父关系,张吾澜与百里家相识,后献上天赋异禀的单灵根修士,有香火有功劳,成为阖水盟外门弟子就顺理成章了。
木已成舟,想从大宗门把人再要回来,等于自杀。
墨奈笑说:“哈哈,你王家有后辈加入大宗门,是福气,恐怕未来还要承他的情呢。那孩子留在遂心宗怕连个好法器都难给他找着,还真是阖水盟这种大宗有办法。”
“唉,那孩子才七八岁,怕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砾见墨奈波澜不惊,拱拱手就走,从草里来又钻回草里去,拦都拦不住。
天亮后,墨奈召集众人,大方宣布张吾澜加入阖水盟,众人皆贺。
又是酒肉一天,只是这回兴致不高,只几轮祝酒后也就停了杯,墨奈见张吾澜独自离席,背影萧瑟,一些话只好忍了再忍。
原以为修真之人,薄情寡义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来世间一遭,才发现情义是逐渐阉割的过程。
人越走越少,七情六欲渐行渐远,是为大道至简?
“老二,今晚月色正好,我这就走了。”
“我再送一时。”墨奈黯然。
“不然咧?”
飞去鬼手西湖,墨奈发现一艘木筏停在湖中央,一个着白衣的大孩子起身朝他们鞠躬。
“跪下叩头,这是你二师伯。未来你走到任何地方,都不能忘。”张吾澜难得如此严肃。
白衣少年跪下,正正经经向墨奈磕了头。
墨奈想了又想,呆了又呆,抠抠搜搜取了五百块一阶灵石,小孩抱不住,全撒在竹筏上。
少年又是欢喜又是怯生生看张吾澜。
“拿着吧,二师伯难得如此大方。”张吾澜笑说。
“你那套桌椅……”
墨奈刚想掏兜,被老三止住,“找个空房间摆着吧……”
“三儿,保重。”墨奈也不矫情。
“走了老二!”
“老三,之前说的事儿明天别忘了!”
知道了。
墨奈闷闷不乐回了山门,就听王凡来报:“报!刚才有散修送信,客卿贾谷钰明日登岛!”
“搞我是吧!你们仨合伙搞我是吧!”墨奈阴阳怪气地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