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里并不如意，起码是墨奈未曾设想过的。

    八千多人老老少少，挤在一座不足四十丈的灵山上是什么感受？

    先登山的，自是在西山坪那一大块空地上找到了好位置，来不及安置的，只好自寻去处，每一级登山布道上起码坐了三个，连用来引兔的老木桩上都坐了人，抹一抹汗，掰开一块碎饼，与家人分食。

    还有千把人就在山下，几丈外就是被打得砰砰作响法阵护盾，血性方刚的年轻人还好，举着镰刀笑嘻嘻指着蛮兽说笑，那些胆小的，尤其女子，就朝荆棘、灌木里钻，朝椅子山高处爬。

    漫山遍野是惊魂未定的人。

    宋旗见墨奈脸色不好，解释说：“有些人舍不得，十分混不吝的，洪老爷子出手直接杀了，这才紧赶慢赶进了山，也没多久的事，几千人的队伍，协调慢，老弱病残以及路面的宽窄都在影响，十几里地加上登山，两三个时辰也是要的。主要是头一遭……”

    “谁不是头一遭？”墨奈皱眉道，“也不至于这么乱吧？”

    他能体谅的是大半夜把人喊起来，只让带简单吃食，本就惊恐，外头又是不停的兽吼，担心害怕是正常的，但如今山上只有凡人，不见修士维护秩序，就是墨奈看不懂的了。

    “洪老爷子……”宋旗叹口气，“师兄去山顶就明白了，不过老人孩子先一步已送到各家院子，挤是挤了些，倒不会像山下这样乱。”

    这一点墨奈也发现了，再不多问，两人到了山顶，除了燕柒以及两个半残废老散修在料理俗事，其他人都在，都紧张兮兮的。

    他还没开口发难，阡寻瞪着眼问：“那丫头呢？”

    “带熊去看猫猫了，”墨奈瞪回去，“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啊！”

    洪九指站在崖边一块大石上，看着山下某处，见墨奈回来，挥挥手：“来，过来看！”

    本是有一肚子火要发，见老头儿精气神回来了些，还只能装出极好奇的样子，探头一击似的伸长脖子去看那处，正是他入阵时蛮兽聚集之地。

    东方发白，晨光下，那处满是兽血，地面都染成了紫黑色，还有几十只蛮兽撕扯着血肉进食。

    “死的都是影垣一带的，之前被裹挟过来破阵，被我用法阵的【万尘绞】杀了，如今成了它们早餐，真香，”洪九指看得津津有味，“就可惜了这些兽肉、兽筋，全是灵石啊。”

    “我说老爷贼，”墨奈没好气的收回脖子，“什么时候了，难不成您还想着打出去？”

    “不然咧？”洪九指乐呵呵的，“这盛况老头子我能赶上，不好好弄一把死也不瞑目的，我瞧了半个时辰，这些畜生只是乌合之众，只要没有三阶蛮兽领头，好杀的。”

    老头儿看似说得轻松，但大家都明白，山下蛮兽此时只有试探，很有可能是在等高阶蛮兽过来，如果真如此，必有一场恶战，不过老头儿如此豪迈，多少缓解了众人心里压力。

    所谓苦中作乐？

    墨奈一指山下百姓：“山门里乱糟糟的，就不管啦？”

    洪九指冷笑：“哼，先前召集，有一半都不当回事，老太婆的几个表外孙，竟央我把他家楼阁给运过来，我送俩兄弟自己去和老太婆解释去了。”

    老头子出手确实狠，那两青年是贾馥亲哥，说杀也就杀了。

    “吴家、余家、彭家，哪怕是廉家那几口人，来的最早，都在西山坪好好待着，山门召集，领民自当遵从，如今山下如此混乱，族长、村长都是有责任的，晾着他们，没坏处，真要有吓死的，当寿终正寝。”

    一听这话，四村修士低头不语，墨奈这才知道为什么宋旗欲言又止，洪九指杀贾家人，也是做给他们看的。

    这老客卿……师父先见之明，十几年后还在管用啊。

    就是拦在蛮兽面前的法阵，也是贾老太临死前特意嘱咐他更换，当时邵渔破开【八方烟雨巽枷大阵】之后还了套完全一样的。

    等到洪九指来了，指引他买了这套比寻常二阶下品法阵还贵的【万花扫尘御灵阵】，可以依托灵脉，即便椅子山灵脉是杂的要命的水、土、木三系，也能很好的契合上，又有幻阵又攻防兼备，五蕴宗硬通货。

    从封家搜刮来的财富，不仅填补买大阵的亏空，连属性灵石也预备好了，现在想起来，封家传承走的也是土木双灵根，是以命定，还真是有些说法的。

    墨奈把在影垣所见详细讲了之后，又道：“我出发之前，看过【离川】地图，发现这新地纵深不够，但从西离川到东离川又极远，你看咱们落户鬼手岛十几年，有没有东面的修士过来？”

    洪九指想了一时，叹口气：“说重点吧掌门，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我的意思是，大家不觉得【离川】与【影垣】其实是一体的么？”见洪九指想开骂，墨奈右手从西往东一划，再向北一指，“新地和蛮荒之交界，也就是湖对岸，如若蛮兽是无征兆的突然暴起，我遂心宗首当其冲，早该覆灭了，对不对？”

    众人默然，只有洪九指把大家心中担忧讲了出来：“也可能兽潮主力在后面，所以咱家门口才只有阿猫阿狗。”

    墨奈运谶之言是“离川大祸”，当然知道兽潮目的肯定不止是摧毁几个阿猫阿狗的山门，当即说道：“我一路从湖对岸，逃到邵家近前，尾随的一、二阶蛮兽是我家数倍不止，我也猜测顶后头有三阶甚至更高阶的蛮兽督战，这都没问题的……问题是它们并不是我用灵鱼吸引过去的，那可不可以假设，灵地的等阶越高，去围攻的蛮兽越多呢？”

    宋旗道：“掌门意思是咱们得从‘有征兆’的兽潮做准备？”

    墨奈点点头：“我一直是往这方面想的，否则就算此刻咱们十来个修士逃命，又能逃到哪里去？”

    洪九指也来了兴致：“你继续你继续。”

    “我辈开辟疆土，还不是抚仙岛主连同几位化神修士先一步锁定【降心蛤】，才有后续战事？露之恩率外海修士作战，也就和那头元婴级的【罗刹乌狗】周旋了一二，真正出手杀它的还不是结庐城主，她露之恩倒占了大便宜，哼……”

    见众人拿奇怪眼光看他，墨奈心说你们不懂我入魔之苦，继而把话题收回：“我的意思是，修士开荒亦或山门之间斗法，大多都是同阶厮杀，若这场兽潮是大能之士刻意为之，整个离川都是目标的话，那结庐城、露仙宗、引蟾仙坊，乃至御三家的高阶灵地，才是目标！”

    “我吕家！”一旁根本没有机会说话的吕干举举手，“换灵地了！”

    “嘶！”除了墨奈，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顿时浮现几位化神修士，驱赶蛮兽朝着离川进发的景象。

    “别想那么远的事！”墨奈也有这个猜测，只是一想到有哪个化神修士能驱使兽群到这等地步，就心惊肉跳，“与我等低阶修士无关的，一概不要多想，更不要在别处多嘴！先活下来，再观局势！”

    “是！”众人应之。

    墨奈凛凛掌门之威，又将戏子天赋运转极致：“兽潮将至，以及猫猫生死，诸君心中惊惧，都明白，我修为盖冠山门，恐慌更甚，但该来的总是会来……眼下是场大祸，可我等修真，不就是向死而生？我可断言，此役过后，离川破境者多矣！”

    王凡一拍巴掌：“对哈！总不能只这些畜生物竞天择，修士也是一样的！”

    墨奈点点头：“就算我把话说死点，猫猫如今地步，就是为了周裳开启本命又如何？不过万般皆是命，就看我定命判词【活到死】到底硬不硬了！”

    刀疤糙汉听到最后一句，脸上都痴迷了：“唉，原本我是不信掌门您这一套的，总觉得哄人可以……此役我山门若还安好，我喻大唯您马首是鞍！”

    墨奈心中嗤笑：“松一香在，你还能飞天？”又道：“咱哥俩十几年的交情，还表什么忠心？惟愿大匠早日筑基哦！”

    众人嘻嘻哈哈笑一阵，洪九指开始赶人：“得了，你是掌门，山上山下混乱，自当是你去排除万难，我还要继续试这法阵威力，再作个杀蛮兽的计划，你忙完了过来找我……多用些三阶灵石你不心疼吧？”

    “不心疼，您老随便用。”

    “那几块三阶的属性灵石估计也留不住哦。”

    破封家收获【三阶土灵石】，【三阶水灵石】，拜无登储物袋是一套五行属性的三阶，被墨奈当做镇宗的宝贝，本就是备在危机时刻使用的。这类灵石，寻常时刻不如四阶灵石，但在战时，尤其目前的遂心宗，它的价值远高四阶。

    他笑说：“留住人就行……阡寻、吕干，跟我去安置凡人。”

    这两个都属于没心没肺的，吕干虽娶了王家女，但虎丫头在此，他怕半点袒护都不敢的，宋旗、王凡明白墨奈是抱着杀鸡儆猴的心思去的，两人相互使个眼色，皆有些无奈。

    三人正要下山，竟发觉山门里哭喊的、低泣的、吵嚷的嘈杂声轻了许多，尤其山下，好像只有伐木之声。

    这时一个女子提着绉裙气喘吁吁上了山顶小亭，丹凤眼到处瞄一时，只看到了何昆就目不转睛，露出喜色。

    “风娘子？”墨奈问，“山下怎么突然消停了？”

    风娘子吊梢眉一立：“我请瘸修士出手，山上山下杀了几个吵得最凶的，再把人头朝山下一滚，就好了……小昆，你大舅公没了。”

    “哦。”那头何昆应了一声。

    墨奈对阡寻一摊手：“得嘞，这娘子要能修行，谁是大师姐还不好说呢。你俩留下罢，王凡、宋旗随我过去一趟。”

    又对风娘子说：“你这事处理得果断，很好，荷花挑得好，这方面她也不如你。”

    风娘子道：“大难当前，还有些人眼睛里没有主家，就是发昏了，这些烂事，小女子去做就好，省的污染仙师道心。”

    墨奈低声道：“早点和阿昆生一个，我帮你扶正！”

    她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