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余录
繁体版

第五章 年轻汉子

    尚云龙虽然知道秦府也不再安全,但是此刻他急需要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填饱肚子,然后再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好好养伤,能安稳地睡上一觉。

    这两个要求都能达成的地方,本来有两个,一个是长安城中的客栈,另一个就是秦家的柴房。

    但是秦长瑜告诉他,他哥哥此时正带着监门卫的官兵,在长安城的每一处客店、酒楼和青楼这些地方到处搜查。

    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秦家,他已经在出门之前,搜过一遍了。

    包括妹妹秦长瑜的闺房。

    听到秦长玮现在并不在家,尚云龙松了一口气。柴房的旁边就是秦府的厨房,秦长瑜去厨房搜罗了一些昨天剩下的食材,胡乱炖了一锅烩菜,亲自端到柴房喂给尚云龙吃。

    尚云龙和她虽然是未婚夫妻,可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他并不知道,这个将军家的女儿除了不会女红,更加不会烧饭,她在厨房一顿饭的功夫,浑身上下就落满了脏兮兮的烟灰。

    这一碗烩菜里,有整片的羊肉,也有剁碎的鸡腿。有苦涩的菠菜还有煮的稀烂的白菜叶。

    盐放的有点少,而醋又有些多,鸡腿啃不掉骨头,而羊肉也没有煮熟。

    但是尚云龙并没有嫌弃,他只是默默地吃着,努力地将送进嘴的东西一下一下地嚼碎,咽下去。

    他可以吃酒楼最好的酒席,也可以吃山中腥臭的毒蛇。他可以优雅地围着火炉烤野兔,也能够狼吞虎咽地吃下眼前的这一碗杂烩。

    他只有吃下每一口到嘴的食物,才能将昨晚流失的鲜血和精力补充回来,他要自己查清事情的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好不容易吃完,他就裹着棉被,躺在草堆中沉沉睡去,梦中只感到自己置身夏天,骄阳似火。等他醒来,已是夜晚,他浑身是汗,后背疼痛不堪,伸手一摸额头,烧的厉害。

    秦长瑜没有出现,他决定自己去找一些药来治疗伤口感染。

    虽然状态不好,但是他仍旧像猎豹一样轻盈敏捷,他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大堂之前的树上,透过灯光往屋里看去,秦长瑜正和哥哥秦长玮并坐堂前,陪着一个年轻人围炉饮酒。

    “今天解方解捕头带人从终南山上下来,说被这厮给逃了。我们在城中搜查了这么久,自信是没有什么遗漏的,难道这厮真的没有进城,去了别的地方?”秦长玮道。

    秦长瑜道:“哥哥,我一直怀疑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相信他不是杀害武大人的凶手。他不会傻到将全长安城百姓都见过的那柄刀故意掉在杀人现场。”

    那个年轻人道:“不是故意掉在现场,是他失手被人击落在地,逃跑的时候来不及捡起来。可以想见他匆匆逃离时的狼狈。”

    秦长玮道:“黄兄所言不错,那厮的手段,长安百姓可是亲眼所见,有目共睹。‘太白三鹰’那样棘手的大盗,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保护武大人的那些酒囊饭袋。一刀封喉,与乱军中取宰相首级,也就他这种着急成名的莽夫才会去冒险。”

    秦长瑜怒道:“爹爹就是那天巡城的主官,这么说,爹爹也是酒囊饭袋了?”

    秦长玮面上有些尴尬,尚云龙在黑暗中想到:这些所谓的威卫将军,虽然位高权重,却不过是皇家的仪仗队,手中的实力真的稀松平常。

    就连那些所谓的神策军也是不堪一击,不然也不会让安史叛军攻破潼关,占领长安。

    却听那个年轻人道:“秦小姐不必动怒。京兆府上下都已打点过,大家都觉得秦爷是被无辜连累的,牢里的班头们给面子,好酒好菜伺候着,没让秦爷吃苦。只要将钦犯缉拿归案,秦爷一定能够安然无恙。”

    秦长瑜道:“既然爹爹是被诬陷的,那有没有可能他也是被诬陷的?他愿意在终南山上结草庐而居半年之久,又怎么会在即将迎亲之时,犯下滔天大案?”

    秦长瑜所说的‘他’,自然说的是门外的尚云龙,他在树上吹着冷风,却感到心里一阵温暖。

    那年轻人道:“秦小姐有所不知,既然他只是一个结草庐而居的穷汉,又怎么能配得上堂堂的将军府千金呢?迎亲时所需的聘礼、车马、花轿和仆从,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在长安城中没有宅院,将小姐迎娶到哪里?难道要迎娶到山上那座四处漏风的破草庐去?”

    秦长瑜陷入沉默,她自幼锦衣玉食,家境优渥,若真的让她像一个郊外的村妇一样住在破败的草庐中,那滋味她不敢想象。

    可是这年轻人的话,却突然引起了尚云龙的兴趣,他在终南山的草庐位置偏僻,一向少有人来。这个年轻人的话里话外,好像他曾经去过草庐,看到过自己所居的简陋。

    秦长玮也道:“想不到为了能娶舍妹过门,这厮竟然鬼迷心窍,为了钱财犯下这等十恶不赦的命案。就算是未来的‘妹夫’,小弟也不敢包庇,这大义灭亲的美名我不敢贪图,只求这件事能尽快解决,救我爹爹早日出狱。”

    尚云龙心想:你和我哪里来的亲情?你大义灭亲的鬼话谁会相信。看在你是为了救父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等到我查个水落石出,抓住真凶,自然能证明秦将军是无辜的,到时候真凶伏法,你爹爹自然就无恙了。

    接下来三人就一边饮酒,一边说一些无聊的话,秦长玮一直在说这个‘黄兄’仗义疏财,为人豪爽,是一个难得一遇的好男儿。

    秦长瑜似乎也明白哥哥的意思,但是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做回应。因为这个黄兄能够在官府中用银子开路,让秦将军不受苦楚,所以对这个黄兄,秦长瑜也不好太过于冷漠。

    听他们的言语越来越无聊,尚云龙不忍再听,悄悄潜入书房,从柜子中找出一些疗伤的药粉,又回到柴房中歇息。

    刚睡到夜半,柴房门外一阵脚步声,一个轻柔的脚步声在前,两个沉闷的脚步声在后,三个人远远地朝柴房而来。

    尚云龙心中一惊,不好,秦姑娘这是被人跟踪了!

    他不动声色,摸起一块黑炭,在墙上写下一行字,然后闪身而出,躲在柴房外的水井中。

    秦长瑜推开柴房的房门,尚云龙已经不见了踪影。用灯笼一照,墙上写着“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八个潦草的大字。秦长瑜黯然地坐在柴堆上,默然无语。

    紧跟着两个人影悄然进屋,秦长玮道:“我说怎么搜遍了长安城也找不到那厮的踪迹,原来有人掩护,躲到了我眼皮子底下来。小妹,你知道私藏朝廷钦犯是多大的罪名吗?我看你是不想让这个家好过了!”

    旁边那年轻人道:“秦贤弟不要乱说,这里只有一个空空的房间和一行不明所以的文字,谁也没见令妹和朝廷的钦犯相会。就算有人问起,做哥哥的也一定据实说话,绝不会让令妹难堪。”

    秦长玮道:“感谢黄兄美意,明日小弟一定加派人手,严密搜查,务必抓到钦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