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放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贺憬南跪在案前回禀道“这不怪微臣，是圣上和荣王的皇子和世子太弱。”

    林帝被贺憬南这一翻话气到极致，贺憬南说皇子与世子弱不就等于变相的说他跟荣王弱。

    不等林帝开口，贺憬南率先开了口“圣上还好意思说，明明设了头筹，拔得头筹者皆可向圣上讨一个恩典。

    您倒好，自己上阵了。

    参加涉猎的皇家子弟和世家子弟见圣上参与其中，被圣上威严所惧，一下子全焉了。

    头筹也被圣上拿了。”

    林帝被说的老脸一红，将手中奏折扔到一旁，用手附在嘴上咳嗽两声，又端起一旁的茶杯佯装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朕，突然来了兴致，一下失了礼。”

    “是吗？圣上是怕众皇子或者世家中人拔得头筹，向圣上索要无礼恩典，圣上一言既开，驷马难追，又不想失信于朝臣。

    故此才为自己找这么个借口。”贺憬南毫不犹豫拆穿林帝的谎言。

    林帝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杯盏相撞发出阵阵悦耳的声音。

    “贺憬南！朕平时是太宠着你了是吧？以至于你恃宠而骄，在朕面前毫无半点为人臣子的样子。”林帝被贺憬南拆穿谎言，嘶声力竭呵斥道。

    “圣上与其恼怒，不妨想想如何安抚朝臣，今日圣上此举无疑是让众皇子以及朝廷重臣寒了心。

    若不及时弥补，圣上威严何在？皇家信誉何在？

    圣上是天子，必定言出必行。

    既失言在前，又不得不另想他法补救。

    圣上是天子，自然不能屈尊向朝廷重臣赔礼。

    不妨让太子殿下与众皇子按身份之尊位对应相应的大臣，带着礼亲自登门到访。

    至此，想必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朝廷重臣反对圣下又多了另一层敬畏。

    圣上身居高位，一国之主，却能做到如此，世间有多少位君主能做到圣上您这样？

    还怕无人不尽心跟随。”贺憬南娓娓说道。

    林帝认同了贺憬南的法子，又因拉不下脸面，又继续道“无需你说，朕早已安排妥当。

    今日之事，早在朕的计策之中，朕就是想通过此事看看朝中有多少人对朕怀有二心。”

    “是微臣愚蠢，请圣上降罪。”贺憬南一个叩首大礼，叩在林帝跟前。

    林帝不叫贺憬南起身，又继续道“你与太子、三皇子、荣世子比试，皆是你们儿郎的正常做派。

    怎么地连英国公家的女郎都不放过。”

    贺憬南不等林帝叫起身，自个跪直了身子“那个？”突然恍然大悟“跟安宁郡主一起狩猎那个女的？”

    女的？

    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好歹也是个女郎，人家也要面子的好吧！

    林帝听见贺憬南这么说，心里的火消了大半，贺憬南方才向他谈教自己围猎失言之事。

    又让他让太子与众皇子为其向朝廷重臣示好，弥补他失言之心。

    事先还担心贺憬南会跟其私下勾结，有不臣之心，见贺憬南这个态度怕是不可能。

    英国公府世代不效忠与天子，只效忠与朝堂。

    林朝历代帝王的不能为其所用，林帝也担忧自己坐不稳皇位，故意想与其亲近，为自己拉拢人脉，为自己所用，巩固皇位，奈何人家好脸色都不给一个。

    “那张嫣纵使是将门虎女，也是个女儿身，你就不能对人家温柔点？”林帝数落道。

    “她先对我出的手，微臣不过自保。

    总不能因为她是女儿身，微臣便要让她三分。

    微臣身体有疾，也不见得她让微臣三分。

    见了我脱口便称贺都督，现在可别找借口说不知微臣身份。”贺憬南委屈巴巴道。

    林帝思索片刻不知如何安慰，说来说去倒成了他的不是。

    ……

    穆府。

    梅园。

    “宁安。”

    一道女声从院里传来，柳宁安透过窗外望去，张嫣一袭红衣，一身女侠范向柳宁安走来。

    “姐姐。”柳宁安放下手中的书，跑出门迎接。

    两人手拉着手，嘘寒问暖。

    “你怎么来了？”

    “有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什么？”

    两人说话间进了里屋，一同坐在方才柳宁安温书的地方交谈，侍女为两人端上茶点。

    “你昨天的英雄事迹已经传遍整盛京了。”

    “圣上在朝堂上训斥了柳尚书治家不严，柳侍郎教女不善，下令将太子殿下幽闭于东宫，还口头赞扬了三皇子和荣世子，罚柳如淑抄《女德》、《女训》、《女戒》各十遍。”

    “不过圣上为顾皇家颜面，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柳如淑身上，暗指柳如淑刻意勾引太子殿下。”张嫣徐徐道来。

    张嫣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咬了一口，见柳宁安心不在焉，便说道“其实我大可能猜到你想做什么，但此事一出，你的计划不就毁了吗？”

    张嫣也不是傻子，回京后之前便派探子将京中各服与各府之间的关系了解了个透彻，更别说她眼前人，未来的国母。

    国公府与太傅府跟随皇太长孙，她自小便知。

    柳宁安也不隐瞒，直直道“太子优柔寡断，我要不推波助澜一番，这两人走不到一起，要想彻底断送太子走向那位置的路，他的正妻就必须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

    既然他与大姐姐有缘，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成人之美。”

    柳宁安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做不到，对方又是自己船上的人，不妨跟对方说明白缘由，让对方暗中帮衬。

    “你不仅要助她登上太子妃之位，还得保她性命无忧，避免他人上位，太子有另外的靠山，但又不能让她过的太好。”张嫣将最后一口糕点放入嘴中，拍了拍手，抖掉手中糕点碎屑。

    柳宁安看着眼前人会心一笑“姐姐懂我。”

    张嫣伸手又拿起另一块雪花膏放入口中轻咬一口“你之后的计划是什么？你与我说这些，恐怕也不是单纯向我说说而已。”

    都是聪明人，张嫣也不藏着掖着，纵使对方是未来国母，她儿时的玩伴，她国公府追随的人，她张嫣也不会傻乎乎给人当枪使，她张嫣只追随诚心相待，一心为民的君主。

    若君臣之间尚有嫌隙猜疑，她张嫣便做她英国公的女郎，或是做一个浪迹江湖，惩恶除奸的女英雄，不做被人猜忌、畏惧的权臣。

    她照样可以跟柳宁安与姐妹深交，但绝不与君臣深交。

    若林稷跟穆宁安对追随他们二人的忠臣抱有猜忌、畏惧，恐今后功高震主之心，那跟林帝有何区别。

    柳宁安见对方吃的香甜，自己也拿起了一块放入口中咬下一个角，相比张嫣的豪迈，柳宁安就淑女了很多。

    “林昭自然不会主动向柳如淑示好，那就只能是柳如淑了。”

    “可如今太子被禁足，我们就算有心，也促成不了这对。”

    “不急。来日方长。”

    ……

    林昭这一次禁足，足两年之余。

    各方势力伤害不了林昭，便私底下从其他方面相互较劲，拉拢朝臣壮大自己势力。

    两年后，柳宁安及笄之年。

    太子势力联合请旨让林帝解了林昭禁足与柳宁安完婚，林帝见时机成熟顺坡下驴，东宫大门开启。

    其他势力心知肚明，朝廷重臣联合请旨，不过是受了林帝的意。

    冬至。

    大雪。

    满京被冬日附上一层厚厚白衣。

    梅园的梅花附上一抹深厚的白色。

    娇艳的红梅，含羞的绿梅，洁白的雪梅，张扬的紫梅，清廉的墨梅、傲娇的蓝梅……在一层层刺骨的白衣中若隐若现。

    屋中。

    茶香四溢。

    一名侍女鼓捣着火炭盆边上的各色瓜果。

    其余几名侍女围坐在火炭旁守着正位上的两名女子。

    “太子解了禁，你们说他第一时间会来哪里？”柳宁安俯在跟前的茶案上，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捏着茶杯把玩，手指转动着茶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手中杯底。

    “那还用说，禁足这么久，除了去向圣上、皇后、太后请安，第一时间肯定是来太傅府找你啦！”张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回答道。

    “好不容易过了几日安生日子，最烦他来。”柳宁安放下手中的茶杯回道。

    “真的过了几日安生日子吗？太子禁足，这两年三皇子可没少往太傅府跑吧！”张嫣一副看戏的样子打趣道。

    柳宁安深深叹口气，不接话。

    “就连皇后都要讨好你，可想而知穆家的权势有多大怪不得林帝猜疑穆家会有不诚之心，也怕穆家功高盖主。”

    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双手向后撑着，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耷拉着说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圣上一边用着穆太傅，一边又防着穆太傅，你说这是何苦呢？”

    “我若是男子，效命于朝堂，追随之人若是若是疑心我，我便卸甲归天，做一个散人，哪怕剑仗天涯，也比在朝堂受那窝子气好。”

    手中剥着栗子柳宁安看着眼前人，她又怎能不知对方所指何意。

    “太多的身不由己，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够随心所欲。”柳宁安将剥好的栗子放到张嫣跟前“若是只考虑自己一人，便可像姐姐所说那般，但世家子女又岂能只顾自己。

    外祖父纵使有卸甲归田的心，朝堂也不会允诺。

    穆家宗室也不会同意。

    穆家没了权势庇佑，穆家历来的政敌更不会轻易放过穆家。

    穆家尚且如此，英国公府也差不到哪里去。”

    说完又向张嫣诉说自己的不易“我何尝不知太子殿下跟三皇子并非真心倾慕于我，无非是看上穆家背后的权势。”

    张嫣长叹一声“我与你若生在寻常人家便好了。”

    柳宁安轻轻冷笑一声“出生不能自己选择，人生可以自己去搏。”

    伴随着几声栗子炸开的声音。

    张嫣看向火炭旁说道“爆竹声声响！宁安，你好事将近。”

    柳宁安看着火炭旁炸开露出果肉的栗子，眼底一抹失意“福祸相依。”

    侍女雀月回禀道“女郎，太子殿下来了，女郎可要见？”

    柳宁安将一颗栗子放入口中说道“不见。”

    ……

    林帝下旨筹办婚礼，几家忧愁几家喜。

    太子一党因太子即将迎娶柳宁安巩固了太子一党的实力自然欢喜。

    皇后一党因即将失去穆府这个靠山局势不稳，一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早已暗中投靠太子一党。

    叮铃咣啷一声响！

    “我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败在了柳宁安手下，我不服。”柳如淑发泄着叫喊道。

    一旁跪了一地侍女。

    “妹妹可以帮姐姐嫁入太子府。”

    一道女声从外面传来。

    随之柳宁安进入室内，侍女麝月为其取下身上斗篷，拍了拍斗篷上飘落的雪花。

    “你来干什么？特意来取笑我的吗？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可以滚了。”柳如淑看着柳宁安脱口便骂。

    “姐姐说什么呢？好歹姐妹一场，妹妹是真心想帮姐姐。”柳宁安被骂也不恼，反而极力向对方示好。

    “你会有这么好的心？”柳如淑略带着嘲讽的眼神看了柳宁安一眼说道。

    “妹妹自然是不会平白无故的帮姐姐，就像姐姐所说，我与姐姐之间的关系并非良好。”

    柳宁安自顾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侍女麝月站在身侧护着柳宁安避免柳如淑伤到柳宁安。

    “你到底想干什么？”柳如淑从未见过柳宁安如此反常的举动疑惑问道。

    “妹妹不是说了吗？帮姐姐嫁入太子府。”柳宁安低着头自顾自玩着指头回答道。

    “你不想嫁入太子府？”柳如淑问道。

    “想啊！”柳宁安抬头挑衅的看着柳如淑随即又装作惋惜，可怜兮兮的说道。

    “可惜，太子殿下心里没我，他心里只有姐姐，难道姐姐不知道吗？”

    柳宁安看着柳如淑愣愣的眼神又说道“姐姐还记得还记得两年围场狩猎，姐姐摔伤了腿，太子殿下深夜来访，妹妹为此还跟太子殿下大吵了一架，将事情闹到了圣上跟前。”

    “怎么？你这是来怪我咯了？”柳如淑见柳宁安说起那件事，整个人傲娇了起来，坐在柳宁安一旁质问对方。

    她能不得意吗？

    自己受伤太子殿下不顾君臣之礼，深夜来访，惹得柳宁安大怒，进宫哭诉了一番，为此柳宁安还特地搬回了穆府。

    柳宁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行人。

    柳如淑顺势朝着柳宁安眼神望去，对地上跪着的一群人说道“都出去。”

    众人道了声“是！”连忙退出屋外。

    柳宁安见人都离开便开口说道“自然不是！”

    随之眼眶微红，哽咽说道“那时太子殿下便与我吐露心声说若不是皇家姻亲，太子殿下不能抗旨，固然是不会娶我的，圣上为此罚了太子殿下两年禁闭，幽禁于东宫，为的就是避免姐姐跟太子殿下往来。”

    柳宁安说完便拿起手中的帕子拭着眼角的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

    随之又说道“我固然想嫁入东宫，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但太子心里没我，嫁入东宫也无非是独守空房，自取其辱，与其如此，不如早做打算。另选佳偶从中脱离而去。”

    柳宁安再次擦拭去眼角的泪“姐姐应该知道，太子幽禁东宫这两年，我与三皇子殿下往来过密的事吧！”

    柳如淑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和三皇子？”

    柳宁安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问道“姐姐就说愿不愿意嫁入太子府？”

    柳如淑试探的问道“我若愿意，你又该如何？”

    “那就看姐姐豁不豁得出去了？”柳宁安意味深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