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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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聚灵经年已见微

    秦门官道过了二里破,两侧便越走越宽,密度罗河与苍山皆渐行渐远,宽阔的平原上零星点缀着小片的女贞林和杨树林,在半人高的杂草和灌木铺满的平原上鹤立鸡群。来自青阳的州献队伍在二里坡修整了一整天,又沿着官道继续北行。刚刚遭遇袭击,充作徭夫的庄稼汉们都惊魂未定,一路上兴致不高,低声交谈的声音都少了不少,反倒是损失了更多同伴的镖师们,早就习惯了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活,短暂的低落过后,很快又笑闹如常了。相较而言,倒是封家几位,显得更加忧心忡忡。

    “丁大人,还是没有犬子的消息吗?”封老爷这两日没少和丁瞳打听封长生的下落,那天丁瞳带人追出去之后,封家几人便顺势让大队人马在二里坡修整了大半日,一则安排人将在断龙沟折损的人马尽数收殓,一则便是为了等待丁千户的消息。

    丁瞳双手抱臂,靠在几个垒起的药材箱上,摇了摇头:“周围方圆几里我们都找过了,没有贵府两位少爷小姐的踪影。”

    “那…那会不会…”封兆先斟酌着字句,但又不敢说下去了,他实在不愿意往更坏的的方向去想。

    “如今先顾一头吧,州献之期甚紧,这几日已有些耽搁了。”丁瞳一张黑脸毫无表情,“至于封三少爷,我职责所在,要保他安全抵达落神都,自然会负责到底。”

    封兆先闻言,内心稍安,向着丁大人拱了拱手,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感谢话,便转身回自己的马车了。

    丁瞳背后,一个隐卫从药材箱子背后转出,躬身施礼:“丁大人,为何不把找到的线索告诉封家人…”

    “封家老小,若知道我们在苍山一处悬崖上找到血迹和封长生的衣物残片,到时无心州献,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那大人的意思是?”

    “李密,你把剩下的人都带走,绕过山崖,沿着崖底再细细搜索一遍。此外,如若仍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亲自联系左近的靖安所,带上我这块玉佩,找晋闲晋副千户,把落神都里派下来的任务全盘相告,他会想法相助的。”丁瞳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环形玉佩,递给了李密,“我一路随车,如若此时离开,军心不稳,不若继续就在这里看顾州献。”

    “属下遵命。”李密并无多言,恭敬地接过玉佩,抱拳施礼,转身离开。

    直到此时,丁瞳一张黢黑的脸上,才显露出些许疲惫。原本封家这小子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他只是奉命护送州献,但当他知道这是落神都大人物亲自吩咐时,便打起了自己的算盘。他迫切需要这个表现的机会,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调入王都…于是他找机会和千户进言:大人物要求不让封家小子察觉到的情况下,将他送去王都,那让封家小子随行州献队伍,便是最好的办法。

    谁曾想,原本以为一举两得的简单任务,上路没两天,便碰上了聚灵道的硬茬子,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的。

    如今若不安全找回封家这小子,估计他后面日子也不会好过…唉!也不知道落神都的大人们为何会对一个远在天边的纨绔子弟这么感兴趣?这封家小子如今到底是死是活?

    …

    靖安州鹤来辖广丰城东,偏离入城主道三里的一个光秃秃的山丘背阴面,有座广元寺,供奉着谷神和他的先知们,早年香火很是灵验,特别是求取功名的。据说屡第不中的考生,每三年从南边向王都赶考,都会特意拐到这广元寺,拜一拜谷神,祈求金榜题名。

    今年非大试之期,游客少了大半,恢弘的正殿里游客寥寥,下午阳光从大殿门廊窗格间静静洒入,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光斑,几个跟随父母来广元寺游玩的稚童摇摇晃晃,追逐踩踏着光斑,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几个绿衣神仆无精打采,头也不抬地做些撒扫的工作,只不过各自身形都不自觉的靠向谷神像,微微挟制住了通向内院的甬道。谷神像背后,乃是一扇通向后殿的大门,跨过大门,乃是一处内院,直直通过内院,又是一进宅门,与一般宅门不同,此门乃是镜山石所铸,重约千斤,寻常人若不得其法,没有丝毫可能打开。

    一个白发无须,中等身材的黄袍老人步履蹒跚,缓缓绕过神像,穿过内院,来到石门前。正殿的神仆无人阻拦,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只见黄袍老人从怀中拿出一片黑色的镜山石打造的令牌,令牌上宽下窄,类似扇面,表面用朱漆写了一个“造”字。他左右观瞧,确定无人后,将令牌小心地贴在石门中央缝隙间一个几不可见的凹槽中,令牌和凹槽严丝合缝。只听石门另一边传来一声闷响,微微打开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老者赶紧闪身而入,片刻后,石门又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石门内是一个石室,无窗无孔,仅有几只蜡烛提供着微弱的光亮,烛光摇曳,晃动着石室内两个等候多时的身影。

    “周长老,事情办成了吗?”不等黄袍老者坐下,其中一个身影便急急开口。

    “人被我师侄所伤,从苍山顶上掉了下去,断无生理。”

    石室内一片沉默。良久,另一个身影开口:“周长老,死不见尸,如何和宗主交代?”

    “我又哪里不知?可哪知道隐卫也卷了进来?”

    “你亲自出马,都没能将那小子格杀当场?”

    “…”周泰安沉默许久,狠狠道:“怪我轻敌,没料到那小子有些古怪,而且身怀兵刃,给了他跳崖的机会。”

    “周长老,你有没有去崖底找过?”

    “去过。”

    “…”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黄袍老者当然知道这沉默代表什么,咬了咬牙:“不劳两位,我自己去找宗主解释!”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一个身影冷冷一笑,黑暗中,一双眼睛忽然如钻石般闪烁,在周泰安眼中,这双眼睛忽然变得无比巨大,如两支巨剑般斩来。他双目圆睁,运起护身罡气。巨剑和罡气交碰,令人意外地没有发出碰撞之声,巨剑在罡气中瞬间消融,化成晶莹碎片,接着变成颗粒,最终化为尘沙。

    “哈哈!左护法!这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周泰安,你就这点本事吗?”被称作左护法的人依旧隐没在阴影中,微微叹了口气。

    周泰安刚想出言再嘲讽两句,忽然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并不是肌肉的颤抖,而是来自灵魂的颤抖,身体中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每一滴血液,好像都在互相挤撞。下一刻,他的面容逐渐像顺时针方向扭曲,而整个躯干向着逆时针方向转动,四肢如海草一般漂动,似乎浑身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他大张着嘴,想要呼喊些什么,但已丝毫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如抽象画般呈诡异角度扭曲的周泰安忽然崩裂,整个人“噗”一声,如刚才碎解的两把巨剑一般,在眨眼间化为不可见的颗粒,然后星散。地上只留下一层薄薄的尘土。

    石室内一时又回到寂静无声。

    “想不到你已升见微?”良久,另一个身影出声,语气中夹杂着羡慕和防备。

    “上次回宗时,承蒙宗主关照,指点了一二,若非如此,还真难压住周泰安这老货。”

    “周泰安办事不力,死有余辜,但宗主交办的事情怎么办?”

    “毋须担心,宗主已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