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也没道别，夜千羽只是挥了挥手。这一去一留的，就是离别了。

    夜千羽走过城西的街道时，夜深得连藏在角落的瘦狗都懒得叫唤了，呜咽了一声，依旧缩在那不知是谁用破褥搭的窝里。

    夜千羽回到破窑场，却见破门的门缝中透过了淡淡的火光。夜千羽推开大门，木初九依旧如往常一般坐着，身形笔直颀长，手里捧着一本书。

    木初九抬头看了一眼，随手用力一挥，一把短剑直冲冲地朝着夜千羽袭来。夜千羽连忙侧身避开，只听那短剑噹的一声插在了木门上。夜千羽暗自吞了吞口水，只见木初九淡淡地说道：“看错人了。”

    还看错什么啊，夜千羽心里暗道，刚才木初九明明就看了好一会，而且还等我看见了才动的手，这还能是看错了？

    夜千羽把那短剑从门上拔下来，嘴上喃喃说道：“我又得罪人了？不应该啊。”

    “你刚才说什么呢，我没听见。”

    夜千羽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没什么，我是说下次你别看错了。”

    木初九放下手里的书，说道：“这大晚上天上下这雪，哪有正经人不留在家里的，在外面的自然都是些心怀不轨的人，当然容易看错。出门前你不是说要看看书吗，书我已经给你备好了，你看吧。”

    见木初九拍了拍往叠起来的十多本书，夜千羽抹了抹额头，小声问道：“这么多一时也看不完，要不我明天再看，你觉得怎样？”

    “说要看书的人是你，我特意等了你一晚上，你要看就看，不看就不看，你问我干什么？”木初九说道。

    这话看似是个选择题，但夜千羽其实能选的只有一条道，连忙随手拿起了一本《南山石心诀抄》，有些心虚地说道：“我觉得我还是先看一会。”

    夜千羽随手翻开了第一页，上面说不知道是谁，在南山境的一块破石头上刻了部心诀。夜千羽心中暗道，这些人真是闲的，没事在石头上刻什么心诀就算了，结果一大群人像捡到宝一样去那对着块破石头参详，这也能算了，但还把它给抄下来，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其实这天下武术千年传承，功法心诀千万，各门各派自各有所长，但这石心诀却能受了数百年的敬仰，前去一睹奇石真面目的人络绎不绝，这食心诀自然有其独到之处的。但夜千羽搬了一白天的石头，又在外面走了一夜，此时困的哪有什么心思看书，而且看心诀又最需要专注平和。

    但见木初九依旧安静坐在旁边，夜千羽只能胡乱翻了几页，还得不时故作深沉地皱眉、点头、再是赞叹，可谓是一气呵成。

    木初九见夜千羽那东倒西歪的坐姿，脸上却一副认真的模样，心中不禁暗笑，说道：“夜千羽，火就要灭了。”

    “我这就去加点柴火。”夜千羽把手里的书随便一扔，如释重负地咧开嘴笑道。

    木初九问道：“你到黑市干什么去了？”

    夜千羽抱了一捧柴火，往火堆里添了一些，说道：“今晚本是老板娘说她要在黑市买些东西，让我陪她去了一趟。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的物件，要我帮着搬回去呢，结果老板娘要买的只是一个小铁片做的佛牌。”

    木初九莫名地笑了笑，问道：“那也总不会是无缘无故找你的吧。”

    “我也在奇怪呢。不过那佛牌像是个很值钱的好东西，我看着老板娘说话的架势，她可能真的想着去抢，不然她也不会带上我了。而且她还准备明天一亮就坐船离开沧澜城了，你说是不是早就打算抢了东西，然后在第二天就跑路呢？”夜千羽摸着下巴说道。

    只见夜千羽这么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木初九不禁掩嘴笑骂道：“胡说八道，你好好说话。”

    见木初九眉眼轻笑，夜千羽也跟着傻笑了一会，方才将今晚在老船头的木屋和面馆的事绘声绘色地都说了一遍。说到这老板娘和怖屠那抢亲的往事时，他想着这总归是别人家的私事，便自隐去了。

    末了夜千羽笑着问道：“你说老板娘是不是想着反正也要走了，打算干脆抢了东西便顺势跑了？”

    但木初九听完只是低头思索着，潇湘一脉的人素来神秘，木初九却也不太明白那黑棺有什么意思，心中暗道，也不知道她又在招惹些什么事。

    见木初九静静地出神，夜千羽碰了碰她的胳膊，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老板娘和你非亲非故的，还真是大方，你不想想怎么报答人家？”木初九笑吟吟地说道。

    夜千羽深以为然地说道：“老板娘临行前还想着帮衬我一把，要是以后有机会，我当然得帮着做点什么。”

    “那你好好想吧。”

    老话说，这人其实都是天生地养的，那风一吹就能见长，自来过了出生这道鬼门关，还担愁着让他吃好穿暖，小孩转眼却就长大了。就像夜千云那小丫头，不也转眼便长成半个大人的模样了。

    从前山中山附近的村老大夫总说，小孩上了山后，什么木叶草果不敢往自己的嘴里去放的，见了那些虫蟾蚂鼠不会去挑拨一翻的，其实生而为人又哪有什么金贵的？

    木初九现在藏在这个破窑场中，也算是自得其乐。只是女人总是莫名其妙的，就连养过一个小师妹的夜千羽，也不知道怎么忽然间木初九又生气了。

    夜千羽只能默默地又把书拿了起来，且说夜千羽搬了一天的石头，晚上又去黑市走了一圈，看着书上那些龙飞凤舞的字，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夜千羽困顿地摇了摇头，正要强打起精神来，忽觉得肩上一沉。木初九一边生气，又想了一会刚才夜千羽所说那黑棺的事情，自己却先睡着了。

    ......

    腊月刺骨的寒风吹过了离火阵，风中带着和煦的暖意。破窑场的夜晚，房子里的柴火经常燃着，木头上偶尔会溅起几点噼啪作响的火星，热气熏得两人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夜千羽又梦见自己回到小时候的灾荒，他躲在草堆望着外面的纷乱。夜千羽还没睡熟，混沌间还知道知道这是梦，模糊地在梦中清醒过来了。

    靠在他肩上的木初九睡着了，夜千羽转头看了一眼，顿时便清醒过来了。夜千羽觉得肩头上像是压着一块冰一般，只见木初九双手缩在胸前一起，身体冷得轻轻地颤抖了起来，沉重的呼吸声中带着凌冽的寒气。

    夜千羽连忙伸手去摸了摸木初九的脸颊，只觉她脸上像冬天的铁块一样冷冰冰的。

    “木初九你怎么了，醒一醒。”夜千羽慌张地喊道。

    木初九被惊醒了过来，感觉像是坠入了冰窖，只觉得身上冷彻了心扉。其实木初九早已习以为常了，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我没事。”便从夜千羽的肩头上挪开了，已然连说话的力气也提不起来了。

    夜千羽连问了几句话，木初九都沉默不言，只见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剧烈地喘息着。夜千羽小时逃荒被吓得不轻，所以胆子小，几乎一切能怕的他都怕，最怕的是生死。

    “没事的，没事的。”夜千羽嘴里喃喃地说着，想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双手去抱着木初九，轻轻地便把他抱了起来。

    “你要抱我去哪？”木初九喘息着问道。

    夜千羽说道：“当然是去找大夫了。”

    木初九生气地往夜千羽身上打了一拳，说道：“你把我放下来，现在出去你要冷死我啊？”

    夜千羽望着屋外，想到外面的离火阵心诀和夜晚的寒风，说道：“对，现在不能出去。”他只能先把木初九放了下来，捡起了木初九的那柄铁剑，连忙跑到了离火阵的阵心去。

    离火阵中的一十八把桃木剑缓缓升气了淡青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