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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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谈

    一时无言,经过方才一出闹剧,沈琼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心想不该强迫人家姑娘帮他找人。那名姑娘两眼打转,不敢直视沈琼,静默片刻,终于才鼓起勇气,声音甜美温和:“小女子秦揽玉,方才弄伤公子,非我本意。公子可是要找人,揽玉愿竭尽所能帮助公子,以表歉意。”

    “姑娘果真愿意?”沈琼喜笑颜开,糖儿已经失踪多日,不能再拖下去了,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反应是激动兴奋,方才的伤口和不愉快早已抛之脑后。“在下沈琼,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揽玉姑娘别放在心上!”

    揽玉笑眼如钩,转移话题:“今日监工都不在,揽玉难得忙里偷闲,可为沈公子解答一二,看看有哪里帮得上公子的?”揽玉掩口轻笑,笑意盈盈,“沈公子若是信我,便随我去个地方。”说罢,不等沈琼开口,秦揽玉便走在前头,拨开麦叶,脚底生风,轻车熟路地向前走去。

    沈琼也由不得考虑清楚,权衡一二。如今糖儿是生是死,犹未可知。但是如果有一丝希望,沈琼便不会放手,必须努力一把,为兄弟的性命拼一拼。

    秦揽玉走在前头,身形穿梭。游走在成片齐人高的麦田里,沈琼跟着在后面,一时之间竟有些晕头转向,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出麦田。

    秦揽玉笑意盈盈,皓齿轻露。“公子可要跟紧了,这片麦田可不好走,莫要跟丢了!”

    沈琼心中了然,跟着秦揽玉穿过麦田。这片麦田长势良好,麦穗颗粒饱满。如今还未收割,在风中徐徐摇摆,成片舞蹈。

    穿过这片麦田,一间间破旧的木屋便出现在眼前。许多木屋已然腐朽,房屋倾斜,柱体发霉,摇摇欲坠。要是一阵狂风暴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倒塌一片。沈琼盯着这些房屋,细细打量,生活条件比起竹林村不知差了多少倍,心中不免唏嘘。

    秦揽玉似乎看到了他四处张望的眼神,苦笑解释道:“拥有这一方小天地还算好了,比起许多贫苦人家,甚至连遮风挡雨的木屋都没有,我也便知足了!”

    沈琼了然,跟着秦揽玉继续前行,试探着道:“我看姑娘谈吐大方,气质不凡,与其他人不尽相同。冒昧问一下,姑娘为何没入奴籍?可有办法解救你出去?”

    “公子猜的不错,我本与双亲本是京城人士,后来时势变迁,世事难料,便沦落至此。公子有意帮我,可茫茫人海,身负贱籍,就算出去了又有何用处呢?公子与我甚为投缘,期间种种我许久无人诉说,心中烦闷,便说与公子听吧。”一路谈笑间,秦揽玉来到一座角落里不起眼的木屋前,右手停留在门扉上,摩挲着门上的木纹,静默不语。

    顿了顿,她咽下了几口唾沫,酝酿一下情绪,方才道:“当年,先父在朝堂为官,一生清正廉洁,勤勤恳恳。却不料牵扯到朝中几桩大案,被人诬陷结党营私,获罪下狱。亲族家眷,也尽皆没为奴籍。”秦揽玉推开腐朽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聒噪的响声,往里屋走去。里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低矮的木床和两只小板凳,屋子里却收拾的整整齐齐,不留一丝泥垢。

    秦揽玉顿了顿,轻咬贝齿,接着道:“那时我刚满六岁,心智尚未成熟,不知家中究竟发生何事。只知道,那一日官兵查封我家,案牍文书,首饰府库皆被查收。父亲被押走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了,一时间,我家一无所有,母亲也因此整日悲伤度日,不久也离开了。”

    秦揽玉眼眶已然湿润,鼻头微酸,眼泪酝酿在深深的眼眸中,可怜楚楚。“当时府中的女眷尽皆被送去其他府邸充当丫鬟,或是送去乐府供人玩乐,连同我幼时的玩伴,母亲的左右丫鬟,都没逃过。我那时年幼,叔父拼死将我护住,将我带在身边,这才逃过一劫……后来,案子牵扯甚重,就连叔父一家也未能幸免,连同我一起被贬为奴籍,沦落至此。在这里,人命贱如草芥,卑贱至极,我好几位亲眷尽皆受尽凌辱,死在了这柳庄内,就连叔父也……”

    说及叔父,秦揽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豆大的泪水滴落在麻衣上,染湿一大片。她顿觉失礼,扭头拭去脸颊两边泪水,一番擦拭之后,脸上竟露出白皙的皮肤。缓和一会后,失声道:“让公子见笑了,每每想起叔父……我便忍不住落泪。你看,这间房中的木床,还有这扇木门,都是他的手艺呢!”

    秦揽玉抬手摸了摸床边榻上,皆被打磨的平平整整,光滑细腻,摸不到一丝扎手的木屑。方才她的手指停留在木门上,怕是也想起叔父来了。

    “抱歉!姑娘,我……”沈琼满脸歉意,又羞又尬,抬手挠了挠头。“我实在是不该揭姑娘的伤心事!”

    “没关系,方才是我失礼才是,”秦揽玉调整了一下情绪,微笑道:“不说这个了!公子,正事要紧,你想问什么?”她绾绾头发,盘在头上,只留两缕鬓发垂颊,露出了清瘦骨感的脸颊和白皙稚嫩的皮肤。微红的眼睛泪眼汪汪,此刻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一般,可爱美丽。

    沈琼看着她的真容,怕是故意在外面扮丑的。谁不知道柳槐好色风流成性,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秦揽玉做出什么伪装扮丑,保护自己,也是人之常情。沈琼这时端详着她,竟一时失神,目光呆滞。

    秦揽玉看着他,心下疑问,“公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沈琼这才回神,耳根涨红,“姑娘长的很好看,我一时失神……”秦揽玉噗嗤一笑,掩口道:“公子实在是抬举我了!”

    “对了,冒昧问一下,近日姑娘可曾见过一名男孩,年纪小我几岁,长相俊秀,不过身材瘦削。那日是否身着青色麻衣,出现在麦田过。”沈琼神情凝肃,看着对方。

    “青色麻衣,身材瘦削?好像是有这么一个生人,几日前出现在这里。”秦揽玉转了转眼珠,柔声道。

    “真的吗?姑娘可知发生何事?此人现在何处?”沈琼神情紧急,心头砰砰直跳,莫名紧张地看着她。

    一连几个问题,秦揽玉也知道沈琼十分着急,思索一番才道:“据我所知,几日前有一名青色麻衣的男孩竟偷了柳庄内的麦子满满一袋子。不过在逃跑路上,却被抓住狠狠打了一顿,后来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沈琼听完之后,神情稍微落寞。沮丧低着头,不发一言。听闻秦揽玉的论述之后,他已心灰意冷。

    秦揽玉似乎是看到了他眼底的失落和沮丧,出声安慰道:“倒是还有一种可能……”沈琼抬起微微红润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她。

    “柳庄中有一间地牢,是柳槐折磨虐待奴隶的地方。他时常巧借名目,欺侮我们之后把一两名奴隶关押在里面。一进去便是水深火热,刀山火海,九死一生。公子可以进去碰碰运气,兴许能找到你的朋友。”秦揽玉又接着道:“今日仙门弟子尽皆被抽调出去,防守也松懈了不少。不过公子此去务必万万小心,切勿自乱阵脚,被留守侍卫抓住了……”一番细致叮嘱过后,秦揽玉这才嘴角上扬,“话不多言,预祝公子此去马到功成!”

    “多谢秦姑娘据实以告!今日姑娘的恩情,沈琼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机会,沈琼必将涌泉相报以姑娘!”

    告别了秦揽玉,沈琼向着她口中所说的地牢而去。地牢位于视察台下不远处,是一方不起眼的砖石小屋子,门口却有两名身披戎装的侍卫抱剑倚靠在大门旁,安静小息。沈琼则藏身在不远处的麦地里观察着周围环境和侍卫们的一举一动。

    忽然,两名打哈的侍卫面前走来一个身披戎装,准备精良,魁梧有力的侍卫,头戴支着长缨的兜帽,右手握剑,威武不凡。他开口嗓音粗犷:“你们俩个,干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怒喝,把两个本来昏昏欲睡的侍卫吓醒了。赶忙撺掇起身子,从大门旁站直挺身,一名侍卫开口,唯唯诺诺道:“侍卫长,可是您老人家来了,您今天可真是威武不凡,英气逼人!”另一名侍卫也接着追捧道:“是啊是啊!侍卫长可是我们心中的大哥大,英武自然不在话下,武功更是盖世无双啊!”

    “少贫嘴了!你们俩个,别整天耍嘴皮了。千万站好岗了,切勿出了什么差错才是。要是出了问题,你们要怎么跟轩辕大人交代?连我都会被责骂!”侍卫长正了正脸色,嘴角上一抹笑意已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脸肃色。

    两名侍卫听闻,却面露笑意,嬉皮笑脸道:“侍卫长这是多虑了,咱们柳庄坚如牢笼,名声在外。这地牢更是固若金汤,谅他一只苍蝇也别想从这里逃走!”说话间,他已经踮脚靠近了侍卫长的耳朵,轻声道:“小弟前两天在赌坊赢了钱,搞了两坛好酒和好菜。大哥也体谅体谅兄弟,搁这儿站真的累!大哥赏赏脸,跟兄弟几个小酌几杯,唠唠怡红楼的新晋头牌,如何?”两名侍卫也推搡着侍卫长往前走去,心下兴奋欣喜。

    侍卫长了然,这两小子又想偷懒,这地牢固若金汤,一时也出不了什么事。不过要是好酒好菜供着他,倒也不是不行,状似无奈应道:“行吧行吧,就依你们俩,下不为例!”

    “大哥,我跟你说,那头牌可是美若天仙,只一眼,我的眼睛就移不开了……”侍卫七嘴八舌议论着。“是啊是啊!他可是当场留了一地口水,真没出息!”“诶,你别说我,你也是啊!”

    ……

    一阵喧闹声渐渐飘远,侍卫们已然走远。沈琼心中了然,探出头四处张望,确定四下已没有人了,只有视察台上廖廖几个偷懒小息的侍卫。也不怪他们偷懒,平日里认真站岗他们已经疲惫不已。此刻,柳槐不在,锦安弟子尽被抽调,他们不用卖力干活了,难得忙里偷闲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太过在意。

    沈琼心心念念的糖儿可能就在眼前,在那个牢笼地狱的地方忍受伤害和痛苦。他终于按捺不住,伏低身子,疾步跑过去那阴森昏暗的地牢,满眼尽是泥垢和血迹,让沈琼无处下腿。扑鼻而来浓重的血腥味和屎尿味,令人难以忍受,不过沈琼这时却无心在意这些,她捂住口鼻,一间一间的牢房查找糖儿,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当他看到满地的血痕从活人身上流出,还有好几个奴隶让他心生绝望。有的身上布满狰狞的伤口,有的四肢伤口已经腐烂长蛆,有的低伏在地,不吱一声,不知生死……这般景象,是他从未见过的局面,实在让人惊悚不已,又心生怜悯。

    沈琼拖着僵直疲累的身躯,双眼已经绝望至极,心态濒临崩溃。面对一间间可怕狰狞的景象,他已经能预知糖儿会遭受如何折磨,苟延残喘,或是——已经死在了严厉折磨虐待下,体无完肤,面容崎岖可怖。

    直到,他走到拐角的最后一间牢房,那里的稻草人,躺着一抹不成人型的熟悉的身影,只一眼,沈琼便能认定,绝对不会认错……